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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这些抱过去。”宋琪抽走他手里的黄瓜撅成两段,长的那截儿递给小工,被咬过的那头塞回二碗嘴里。
    “哎!”二碗一手掇着那些车垫,一手把黄瓜从嘴里拔丨出来,“捅我嗓子眼儿了。”他不乐意地嘀咕:“面条不在这儿呢么。”
    宋琪拿过手套往他头上打了一下:“养你一身肥肉干嘛用的?”又随口问了句:“你们管他叫面条?”
    “啊,性子又面又软,还瘦得跟条儿似的,可不面条么。”二碗扭了两下,假装自己是根柔软的面条。
    宋琪被他一身五花三层的大肥肉晃得没眼看,问面条:“你大名叫什么来着?”
    面条嚼了口黄瓜,不太好意思地说:“刘小面。”
    二碗:“你看,多合适。”又扭两下。
    面条嘿嘿一乐,还挺赞同地点点头,宋琪叹口气,继续往修车间走。
    小梁弹着票子进来,正看见他站窗户跟前儿往外看,他跟着往外面看了一眼,江尧应该是在跟他的狗告别,一条腿半跪着蹲在地上,逮着狗头一通揉搓,嘻嘻哈哈的,只绑了一半的头发丝从耳朵后面乱七八糟地搭下来,远看跟个小姑娘似的。
    他把三张红钞票伸到宋琪跟前儿抖了抖:“宋哥,看!”
    宋琪有点儿走神,被他这动静闹得眉心一跳,抬手把小梁挡开,转身去净水器前接了杯水。
    小梁跟着过去,继续哗啦那三张票子,跟摇三面小旗似的,执着地跟宋琪报告:“宋哥,三百呢。”
    不搭理他估计能一直摇到明天早上,宋琪仰着头喝水,目光从杯沿递出去无奈地看他一眼,给了个评语:“钱多烧的。”
    他在中午没修完的车前蹲下,乒乒乓乓地找老虎钳,小梁犹豫一下,也在他身旁蹲下了,小声问:“宋哥,你今儿是不是心情不太美丽啊?”
    宋琪懒得理他:“我哪天心情格外美丽过?”
    “倒也是。”小梁点点头,“哎”了一声,把耳朵上别的烟摘下来递给宋琪,“你尝尝这个?刚那小孩给我的,看着还挺贵。”
    破车。烟。
    票子。狗。
    挺好的年龄,顶着那样一张脸,傍身的都是些五毒四害的东西。
    宋琪刚把老虎钳子捡起来,又皱着眉扔回去,“乓”一声挺响的动静。
    小梁这下真确定他心情不好了,眨巴两下眼,说:“你是不是特不乐意留那狗啊宋哥?我是想着那什么吧,眼看天也要冷了,他们夜里进了被窝就起不来,真跟上回似的再进来个贼,狗多少能叫两声吓唬吓唬,省心。”顿了顿,他又说,“而且那小孩也真是没招儿,他就因为这狗才把车废成那样儿。不是你总说么,干咱们这行往来的都是路上的,能帮一把帮一把……”
    宋琪终于又看他一眼:“帮一把捞三百?”
    “这话说的。”小梁眼珠子都鼓出来了,“我说五十你也没答应啊。”
    再揣摩十年小梁也不可能明白宋琪在发什么邪火,别说他了,宋琪自己都想不通。
    他把小梁又别回耳朵上的烟捏下来,眯眼看了看烟纸上的商标,一根能抵他平时半包的价钱。小梁赶紧掏火给他点上,抽着鼻子问:“什么味儿?”
    能有什么味儿,烧钱的味儿。
    宋琪叼着烟站起来往他屁股上带了一脚:“什么味儿也别琢磨。心脏长什么模样自己没数儿?”
    “所以我这不问你过过耳朵瘾嘛。”小梁揉着屁股蹿起来,又晃晃那三张一百块,问宋琪:“那我就把狗留下了啊!”
    宋琪被他吵得心烦,掏出手机往外走:“自己找的事儿自己照顾。把剩下活儿干了。”
    “得嘞!”
    走到门边他又停下,外面人已经走了,只剩下条狗还在跟那几个小孩胡闹,他偏偏头问小梁:“留他联系方式没?”
    小梁正捋着袖子要往车底下钻,说:“他拿你名片了,有什么事儿会联系你的。”
    “名字都没问?”宋琪吐了口烟。
    “啊,”小梁半个身子窝在车底想了想,刚才光琢磨狗了,“他签那个字儿,好像叫……上饶?”
    宋琪:“……”
    什么几把东西。
    江尧打了个巨无霸的喷嚏,把自己震得从座椅上弹了弹,有点儿懵。
    司机吓得加了个速,扭头看他:“好家伙,我以为你跟后边儿点了个麻雷子。”
    江尧乐了,搓搓鼻子,感觉脑袋有点儿沉:“炸着您了?”
    “感冒了吧,”司机抽两张纸递给他,把车窗又往下降了降,“一到换季全民感冒,我这车上就跟个病毒流动交流站似的。”
    “那您得注点儿意。”
    “可不。”
    跟司机正贫着,手机在裤兜里哇哇叫,江尧掏出来看一眼,屏上两道裂口把赵耀的名字活活切割成走光,他接起来应了声:“光儿。”
    “尧儿!”赵耀的动静每次都跟加了扩音器似的,江尧好几回被他从梦中一嗓子惊醒,瞠目欲裂地想把他喉咙掰开,看看是不是嘴里比别人多长了俩喇叭。
    “哎,”他把手机拿远点,感觉屏幕又多了两条裂纹,“听见了。”
    “你人呢?中午一通发疯就跑出去了,小尿儿叫你吓得都没敢吃你桌上那盒鸡腿!”
    “他不敢你还不敢?让他吃。”江尧揉揉肚子,赵耀这么一说他才想起来他连中午饭都没吃完,接了他哥半个电话就出来了,然后又接了宫韩的电话,又撞上条狗,又在修车厂遇上个烂脾气臭脸的……
    操。
    不想这个,烦人。
    他看一眼窗外,问赵耀:“拐个弯就到学校了。要爸爸给带东西?”
    “对!你那什么,先去打印店把班长定做的横幅拿上,他们好人好事协会那个!”
    小尿儿在旁边更正他:“志愿者协会。”
    “什么破会都一样!”赵耀不耐烦地解释,“班长又开会去了!不知道是系里还是几把学生会,一天什么烂事儿都开会。他怕晚上回来打印店关门,明儿他们要用。”
    “嗯,行。”示意司机把车停在学校路口,江尧欠身掏钱,“还有别的么?”
    “还有你看看菜鸟驿站关门没爸爸!要没关门帮我拿个快递,不重,我批发的钢化膜终于到了,嘿嘿!”
    江尧也被他带笑了,赵耀很有点儿小生意的头脑,大一靠自学奋发掌握了贴膜技术,在宿舍门口贴张手写广告纸就算开了张,小二年下来还真玩得人模狗样,把校门口推电三轮贴膜的大哥都给挤兑走了,连对面宿管阿姨都慕名来找他贴过膜,系里还给他们宿舍封了个“贴膜四子”的傻屌美名。
    “正好,晚上给爸爸换个膜,爸爸再给你带俩辣鸭脖回去。”江尧说。
    “放心吧爸爸!”赵耀笑得像放屁,“我这手艺就是靠您三天两头摔手机练出来的,哪星期不给你换张膜我都浑身刺挠,您就是我最忠实的爸爸!”
    “滚蛋。”江尧笑着骂他一句,接过找零撂电话下车。
    从破修车厂回来的时候天还亮着,到学校就基本上暗下去了,校门口的小吃摊全都支了起来,他先去菜鸟驿站把赵耀的钢化膜拿上,往打印店走的时候,各种食物的香味儿顺着晚风往鼻孔里飘,江尧突然有点儿明白,为什么那些文艺吃货爱说胃跟心是连在一块儿的。
    盛了一肚子气的时候他真一点儿没心思感受饱饿,现在气下去了,也挺饿了,看着手上这袋钢化膜,他还是没什么胃口吃东西。
    江越公事公办没有起伏的声音在脑袋里响起来,江尧又有点儿想暴躁——他是真不知道他爸哪来的脸,奔六十的人了,找个能给他当儿媳妇的人做老婆,全家上下还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
    当然了,所谓的全家也只是他夕阳正蓬勃的亲爸,他死人一样的亲哥,他,和他没命享福早死亲妈的牌位。
    得知老头子在外面有人的时候他才初三,把家里砸得跟碎片展览馆似的,踩在不知道是前清还是民国的碎瓷片儿上威胁他爸:你在外面玩出一片花海都没人管你,敢把人往家里领,我保那女人走着进来飞着出去。
    大概觉得那阵儿他确实小,能干出没脑子的事儿来,他爸也没张罗带人回家。结果等他考上大学,就在离家上学的前一星期,老东西到底是把传说中的小妈给他领回了家,江尧那天抱着他妈的牌位在门口坐得像个钟馗,指着小妈的鼻子愣是把她骂得没敢进门。他老子爹险些背过气去,操起手杖就要打死他,江尧没躲没跑,把他妈的牌位往他爸脸前一支,说出的话冷得冒白气:“你打!你把我妈打死再把我打死,我就认你个老东西还有血性!”
    他爸举着手杖瞪了他半天,锋利不减当年的鹰眼硬是透出点儿脆弱的意思,放下手杖把哭哭歪歪的小老婆送走了。
    江尧出来上学一年半,本来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没成想老东西贼心不死,赶着六十大寿要玩一出“双喜临门”。
    真牛逼啊,江尧中午摔电话的时候想,也不怕嗨过头附赠一场马上风。
    结果他屏幕的裂口还新鲜着,他哥就把电话打宫韩那儿去了。
    跨上打印店门前的小阶梯,江尧在心里叹了口气。
    宫韩那孙子说得挺贱也挺对的,老江家一宅子上下连条会喘气的母狗都没有,仨男人还天天掐得其乐无穷。
    可见老爷们儿们真掐吧起来,比电视里那群弱不禁风的女人们鸡飞蛋打得多了。
    打印店的老板娘窝在电脑椅里看韩剧,站门外边就听见屋里咋咋呼呼的欧巴欧吐,瓜子磕得噼里啪啦响,见江尧进来就抓起一把递给他:“来点儿?”
    “不了姐,”老板娘天天帮这群学生打印小抄论文,性格开朗点儿的跟她关系都挺不错。江尧在沙发上坐下晃晃脑袋,刚在路上被小风一吹,现在进了室内静下来,脑袋发沉的感觉更明显了,“我拿东西。”
    “后面的帅哥呢?”
    后面有人?
    江尧扭头,刚合上的玻璃门正被人推开,陶雪川跟江尧对上眼,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江尧?”
    “啊,”江尧捏捏后脖子,放松下来往沙发上一靠,“班长。”
    “没到期末就来打印小抄了?”陶雪川笑笑,老板娘指了指桌上一摞待取的物件,他过去边翻边说。
    “我出现在打印店也就这点儿价值了。”江尧也笑了,眼皮耷拉着,从兜里摸出根烟衔上,“走光让我帮你拿横幅,要知道你能赶过来我就不跑这一趟了。”
    “我下午就交代他了,就知道他肯定没来。”陶雪川抖开横幅看了看,跟老板娘道过谢重新卷好,转身踢踢江尧的小腿,“出去抽。正好跟你说个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后天更
    第4章
    陶雪川还抱了一堆东西,江尧站起来跟老板娘说声“走了”,推开门让他先出去。
    “又下什么指令了?”他从陶雪川怀里拿过一摞书翻翻,“时代的……一百位伟人?”
    “嗯。”陶雪川点点头,挺严肃,“一个宿舍发一本,每天学习一则伟人事迹,体悟先进精神,宿舍长录小视频发给顾北杨。”
    顾北杨是他们辅导员,大名杨正,今年刚调过来,年龄比他们大不了几岁,面对新职位充满一腔热忱,立志要把这群不着四六的艺术生掰扯成根红苗正的大好青年,一天风风火火的,隔三差五就搞精神文化建设。
    上上个月的任务是一百句论语。
    上个月是一百首诗歌。
    这个月终于跨越到新时代了。
    江尧想起赵耀在宿舍楼道拿个喇叭读诗经,全系四十来个男同志光着膀子端着马扎,围着他鼓掌摆拍的画面,低头点烟的时候差点嘴一咧掉出去。
    “你还笑?”陶雪川看他一眼,“十回录视频八回没有你,他可卯着劲儿逮你喝茶呢。”
    “让他来。”江尧点头,烟从嘴里“哧哧”地往外冒,“我当场给社会我杨哥朗诵一段‘氓之蚩蚩’。”
    陶雪川想想那个画面,跟他一块儿乐了。
    这个点儿校门口学生多,路过小超市的时候有人喊了声“江尧”,江尧扭头看一眼也没认出是谁,估计又是一块唱过歌或者嗨过夜的,抬了抬手算是回个招呼,他继续问陶雪川:“刚要说什么事儿?”
    “你明天有安排没?”陶雪川问。
    江尧想想:“暂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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