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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晖堂的包厢都在二楼,每间包厢窗户前都有帘幔遮挡,若是有女客或是不方便示人的客人便可放下帘幔,丝毫不影响观看。中庭也十分宽大,够坐百余号人,开门不到半个时辰,中庭已无空位。
    “听说今日是玉玲珑要登台,她可是余晖堂的台柱子,我表兄可迷她的戏了,不过她最近减少了登台的次数,半月才等来这一回呢。”外面有女客经过,声音传至她们的包厢里面。
    姚玉苏拿起桌上的单子,“玉玲珑”三个字十分显眼,一看就是“活招牌”才有的待遇。
    “哎,今日是演什么戏?”
    “惊梦记,这可是余晖堂最卖座的剧目。”
    “我跟着表兄来瞧过一回,着实精彩!”
    “听说是根据……和姚后改编的……”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兴许是担心被旁人听到,不敢在这些场合指名道姓。
    姚玉苏放下单子,转头看向对面的台上,此时主角还未登台,空落落的。
    听了一天的书,虽各有千秋,互有长短,但却不是很让姚玉苏满意。她盯着对面的台子,十分好奇这交口称赞的“惊梦记”是否当得起她这一丝期待。
    “镪镪镪——”
    开场锣敲响了,场子里的杂音渐渐没了,所有人都落了座。
    “惊梦记”乃是一位叫笑春生的笔者写的故事,初次登上余晖堂的台子便广受好评,热度一直不消,所以也成了余晖堂每月的必演戏段。“惊梦记”的女主角是一位白姓姑娘,虽生于偏僻小镇,但她自小精通书画,文采斐然,又因待人接物十分有礼有节而被广为称颂,到了十四岁的时候,上门提亲的人家都快把白家的门槛给踏平了。
    在这众多提前的人家中,有两位尤其让人瞩目,一位是刚刚夺了状元桂冠的何公子,一位是镇上有名的商贾人家许少爷。两位一同求娶,白小姐思索了两日,决定嫁给何公子。
    台上,扮作白小姐的角儿正演到出嫁的片段,挥泪作别父母。
    “今我一去,便成何家妇,万望双亲珍重。”
    这位玉玲珑的花旦唱腔甚佳,一出嗓便博得满堂彩。
    姚玉苏也抚掌轻叹,道:“真是天生要登台的角儿啊。”
    白氏嫁入了何家,从此成了无数女子羡慕的状元夫人,一路跟着状元北上履职。她带上了家里陪嫁给她的半副身家,一路为夫君打点,不仅如此,待安置好了之后,为让夫君专心仕途,她照顾婆母姑嫂,一力撑起了何家。初时,状元郎也十分感动,对她颇为尊敬,在外面遇到了难事也会回来与她探讨,听取她的建议,夫妇俩算是琴瑟和鸣。
    此时,姚玉苏的帷帽已经摘下,她端详着台子上抹了浓妆的花旦,虽看不清她本来面目,但新婚少妇眉梢间带的风情却让她演绎得十足生动,活脱脱一个沉浸在幸福中的小女人。
    好景不长,何家变故频频。先是状元郎受命出京审案,接着白氏因操劳家务而小产,然后又传来了状元郎遇到山贼的消息。白氏忧心忡忡,派人散去大半的家产才请了一支镖师队伍,一路朝着状元郎遇险的方向找去。
    再后来,状元郎被救回,镖师们一路护送他到了目的地。状元郎凭借自己的本事处理了案子,完成了任务,回京受赏。今上赏赐了他许多的财宝,其中还包括一位身姿婀娜的美妾。
    从此,状元郎不再挂心自己的妻子,也不再关心自己的仕途,而是与美妾描眉画眼,爱意缱绻。
    白氏仍然是外人称颂的好妻子,且越来越好,好到旁人一点错也挑不出。只是,她的脸上鲜少有笑了,除了端庄便只剩端庄。
    而当初那位同样向白氏求娶的许少爷,因被白氏拒绝,弃商从武,用十年的时间在边疆立下了汗毛功劳,地位已经远超于如今的状元郎了。
    戏演到此处算是上半场结束了,换做看客交头接耳地讨论。
    旁边的包厢里传来嘤嘤的啼哭声,接着又传来另一女子安慰的声音。
    “白小姐好生命苦哇……”
    “别伤心,都是戏,做不得真呐。”
    再看姚玉苏,台上明明是在讲她的故事,可她坐在那里眉眼都未擅动一分,反而是别人替她哭出了声。
    “我说是谁敢冒充本王的名声,果真是你!”一声轻笑,包厢门被推开,淮王摇晃着一把扇子走了进来。
    他身着白袍,头戴玉冠,手执画扇,不像养尊处优的王爷倒有一身书生的温润气质。
    姚玉苏扬唇看去,起身道:“冒用了王爷的名号,还请王爷恕罪。”
    她道“恕罪”,可那笑意盈盈的脸庞上哪有本分的愧疚,明显是理当所然的样子。
    淮王咳嗽一声,闪身退到一边,真正的“大佛”才出场。
    蔺郇不知何时出的宫,一身玄色袍子十足低调,他环绕了一番四周的布置,慢条斯理地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微微点头便作问候。
    “老爷,这边请。”淮王折起画扇,将蔺郇请到上座。
    姚玉苏瞥了一眼淮王,后者像是毫无察觉,笑着道:“难得两位都有这个雅兴啊。既然夫人借了本王的名号,那不介意咱们二人叨扰吧?”
    “自然不会。”姚玉苏挑眉,坐在蔺郇的左手方,面朝下面的台子。
    休息一刻钟之后,下半场开演了。
    下半段演的是许少爷的故事,他受伤远走,一路闯荡,封候拜将,风光一时无二。
    可如今真正的“许少爷”就在身旁,台子上那位同样身材高大眉色飞扬的小生就显得相形见绌了。
    而此时,状元郎因病去世,那位美妾又携卷了大量的家产而逃,只留下白氏孤儿寡母。
    再与许少爷见面,白氏已经是经历风霜的少妇了。
    “许郎,你有今日造化,实乃大幸,妾唯有遥祝一二。”台子上,一身缟素的少妇退后半步,盈盈下拜,落落大方。
    淮王看得点头,指点道:“玉玲珑果然有本事,你看她将你学得多好。”
    这故事演的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虽只有薄薄的一层窗户纸,但聊胜于无。此时被冒失的淮王挑破,姚玉苏一时也没了好脸。
    蔺郇静默不语,装作专注地看戏。
    “清河,未曾选我,你可悔了?”台子上,一身红色朝服的许将军上前一步,抓着女主角的手腕问道。
    这厢,有两人神色一变。
    这话一出口,纵然作壁上观的淮王也不敢擅动了,只得身躯僵硬地坐在一边。
    一直以旁观者目光赏戏的姚玉苏脸色忽然就变了,像是柔软的外壳被敲碎,露出了里面最坚硬的核。她搭在桌面上的手收紧成拳头,周身环绕着一股漠然的冷气。
    台上,玉玲珑侧身闪过,微微避开徐将军的正面,道:“妾无能,唯有傲骨两分。子奇是妾的夫,纵然万般不堪也断然没有嫌弃的道理。将军是将军,纵然富贵加身,也与妾无半分关系。”
    姚玉苏一愣,像是未想过戏码会这般演下来。能吸引众人眼球的要么大俗要么大雅,今天一整天她都是在各种混乱不堪的“猜想”中度过的,万万没想到还有人能另辟蹊径,放弃以她的立场向上位者献媚讨好。
    这好似有人窥见了她的内心,她猛然收紧的拳头忽然就松弛了下来。
    这前后反差都落入了蔺郇的眼里,他收回了落在她身上的余光,挺直了脊梁看向台子。
    他从未将这样的话问出口,因为问也无用。可这一出戏倒是让他看清,他满腔怜惜在她眼里不如她的高傲重要。
    旁边,淮王默默地看向姚玉苏,扪心自问,那台上的角儿还真有她身上一半的风情,尤其是说话的神态,三分冷七分执,简直是惟妙惟肖。余晖堂果然会挑,光凭本子都能找到这般神似的角儿,该它吃这一口饭呐!
    最后一幕,白氏与将军相望无言,岁月如白驹过隙,一切早已不似当初。
    大幕落下,剧终。
    第25章 双亲
    世人看戏,无非是想看个结局,或是分离或是大团圆。可这《惊梦记》却不顺着看客的心意来,笔者在结尾处留了大片的空白,白氏与许将军的后续谁也不知道,是一别两宽各自安好呢还是历经磨难长厢厮守,谁也说不准。
    正是这样出其不意又丝毫不迎合看客的结局让人百般惦记,像是猫抓痒痒一般让人想知道最后白氏与徐将军到底如何了。因此,戏一散场便是不绝于耳的讨论声。
    “白氏定然会再嫁给许将军,这两人一个端庄温柔心地纯善,一个大器晚成权柄在手,实在是绝配!”
    “沈兄此言有失偏颇,难道这世间所有的好女子和好男儿都是绝配?依我看来,白氏对状元郎情根深种、难以自拔,再嫁的可能性极低。何况许将军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边陲小镇的商贾之后了,他如今位高权重什么样的女子寻不到,何苦要再求一个寡妇呢!”
    “甄兄此言太过武断……”
    在热闹非凡的争议声中,唯有一行人十分安静。
    淮王走在一前一后的两人中间,实在尴尬。他其实也很想跟众人一起探讨探讨的,但这“白氏”和“许将军”就在他的身旁,他如何敢当着这两人的面说一番观后感?
    原江将马车停在街角,翘首以待。
    姚玉苏停在脚步,道:“我就先告辞了。”
    淮王看了一眼蔺郇,见他并没有挽留之意,道:“路上小心,我再陪老爷去喝两杯。”
    姚玉苏朝着蔺郇的方向,微微颔首:“老爷,告辞了。”
    蔺郇负手站在余晖堂的门口仰头看着牌匾,听见姚玉苏的话一时也没有作声。
    待她二人准备离开了,他却突然开口了。
    “夫人暂且留步。”蔺郇转头看向她,沉醉的夕阳里,他的脸庞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色,“刚才这出《惊梦记》我有几处不懂,夫人是女子,想必更能了解白氏的心情,可否为我解答一二?”
    姚玉苏惊讶,顿住脚步看向他。蔺郇神色认真,倒像是真对这出戏感兴趣一般。
    随即,姚玉苏语气平常地道:“一出戏而已,老爷何必当真?我虽与白氏同为女子,但经历有别,恕我回答不了老爷的问题。”
    蔺郇嘴角上扬,眸子却冷淡得紧,他微微低头思索了一番,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面色已如常:“仔细想来确实不同,那就不强求夫人了,夫人请自便吧。”
    姚玉苏不明白他这“一留一送”行为后面的深意,但她今日早已疲乏,顾不得他嘲是讽亦或是真心,转身便登上了青篷马车。
    淮王从未见过姚玉苏这般“回避式”作答,在他的印象里,她一直是一往无前的姿态,见谁“剁”谁,哪里会像这般仓促离开。
    想来,还是跟眼前人有关了。
    原先听了再多的流言蜚语,他也不曾真的听入耳去。观这二人相处对答,流言并非空穴来风啊。
    “不是要喝两杯吗?前面带路。”蔺郇收回目光,瞥了一眼出神的淮王。
    “是,老爷这边请,前面就有好酒坊。”淮王将脑海里的思绪甩了出去,笑着伸手引路。
    ……
    回去当晚,姚玉苏做了噩梦,梦见她真与蔺郇纠缠在一起了。醒来的时候她满头大汗,心脏像是要跳出胸口一般。
    可怕。这梦境唯有“可怕”二字才足以形容。
    “主子?”在外面守夜的红杏听到动静,准备起身来看。
    “无事,睡吧。”姚玉苏直挺挺地躺下,额前淌汗,亵衣全湿。
    梦里嘈杂得很,各方的声音都有。谩骂指责,污蔑诋毁,似乎用尽了这世间最恶毒的诅咒来加诸在她身上。
    她双眼瞪得大大的,盯着床顶,睡意全无。
    ……
    因为睡得不好,一早上姚玉苏都是浑浑噩噩的,直到玄宝提醒了她。
    “母亲,我什么时候去学堂上学?”
    姚玉苏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单手靠在扶手上轻轻揉着太阳穴,道:“拜师求学可不是简单的事儿,要多方打听,寻求一位良师才行。”
    “那……母亲可看好先生了?”玄宝期待的问道。
    “暂时还无。”
    玄宝难掩失望,但还是十分明理,道:“那母亲找好了再与我说,我先去习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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