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庭已经派人将红珊瑚树和七巧玲珑宝塔都送了来,摆在了偏殿里头。
红珊瑚是佛家七宝之一,比寻常金银玉石更多一份吉祥、平安的寓意,何况这株红珊瑚树足有两人之高,枝干嶙峋,分触伸展圆融,通体是鲜艳明亮的赤红色,质地坚硬而莹润,品相极佳。
底部配了一方刻画波浪水藻纹镶嵌螺贝珍珠的乌翅木三足小几来摆放,很是气派。
这样大体量的红珊瑚树,足得有上千年时间才能结成,实数不凡珍宝了。
想到先前她问三哥讨了几回都不肯给,现在却被几颗眼泪打败,主动送了过来。
朝歌不由微微地笑,吩咐人把她书房里头原本的一架摆了梅瓶和玉石牡丹盆景的长案挪出去,将这株红珊瑚树摆进去,就放在正对花窗的位置,等到她闲来抚琴或者习字时,便可时时赏玩。
再看那顶七巧玲珑宝塔,它朴拙的外观却实在与“玲珑”二字不沾边,它长宽不过方寸之间,分量也很轻。塔身七层八角层层收尖,塔尖上蹲了一只憨态可掬的衔币蟾蜍。与精美又贵重的红珊瑚树相比,实在不算讨喜。
朝歌将宝塔拿在手中仔细摸索,一时不得法,却在无意间按住了蟾蜍口中的钱币时,宝塔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
而后七层宝塔层层自动旋开,分量也愈发重了。
朝歌松了手,宝塔悠悠落在地面上,随着旋开的动作塔身也逐渐变大,不一会儿,便变化成一座丈高有余、双人合抱之宽的古拙宝塔。
朝歌不由微讶,推开了塔身第一层的半圆拱门往里瞧,里面空落落的倒是宽敞,可要说能存放万斤物什,单单这一块空间是肯定不够的。
想来这应该是布了一层结界,类似搬移藏物的阵法吧。
朝歌抬一抬手指,浅紫色的萤光自指尖氤起,点一点塔尖的钱币,便又自动旋转缩小成原本的大小。
这座七巧玲珑宝塔倒也颇有小趣,但这对她而言,却是派不上什么实际用场,只能归类于赏玩之物罢了。
只是没想到秦明庭会对这些奇门之术颇感兴趣,朝歌想了想,招了侍女青鸳来,吩咐将宝塔送去还给三殿下。
青鸳很快将七窍玲珑宝塔收在檀木匣子里,打了珠帘出去了。
皎洁的月光透过冰裂纹镂空四喜梅花窗柩,水泄一般流在清欢殿里。殿内红烛高燃,烛火照在一应奢华精致万分的摆设上面,流光潋滟闪烁,莹莹越发夺目。
据说当初母后在怀她的时候,钦天处算出是个女娃儿,父王母后俱都欢心不已,建成这座宫殿便耗费了不止万万金。清欢殿里这样奢靡华丽的装饰,却取“清欢”二字,亦是母后希望她能不被身份束缚,清雅恬适地承欢膝下,顺遂平安地度过一生。
而她的名字秦朝歌,又有朝当以歌夜以抚弦之雅意,她被至高无上的王权倾心庇佑着,天下此生最恣意最任性的活法,也不过如此罢。
朝歌暗暗叹了口气。
她经历过前世恣意而活的肆意任性,也尝过极尽悲苦的不堪,她此生注定回不到那个不谙世事的秦朝歌了。
朝歌的视线落在案几上的一方镂刻花卉纹镶四色宝石的扭金瑞兽香炉上,浓郁的甜香味正袅袅四处飘散,芬芳馥郁。
前世她偏爱各式各样的香料香露,清欢殿里常年燃着贡来的珍稀香料,所有衣衫鞋履也会仔仔细细地熏了香,明艳的少女姿容无双,笑语盈盈,暗香袭人。
此刻那甜腻的气味却熏得她有些头疼。
立在一旁侍候的芙心悄悄观察着朝歌的神色,见她轻微皱了下眉,便小心翼翼地问她:“殿下可是有些累了?奴服侍着殿下梳洗歇下吧。”
朝歌从漫长思绪里回了神:“……时候还早,我先去瞧瞧后殿里的药草。”又指了那只香炉,“把这炉里的香灰倒了去,以后殿中无事不必再焚香,采些鲜花供奉便是。”
芙心恭敬应了是,端着香炉退下了。
香芷服侍她换了一双软底的缎子鞋,披了一件妃色遍地金绣海棠春睡的织锦羽缎斗篷以避露水,打了一盏六角琉璃宫灯照路,便跟着朝歌出了正殿。
从正殿至后殿,途中经过一片粼粼闪着水光的池塘,种了数丛茂密的荷花,池塘上方修建有曲曲折折的水廊,当中一方描画精致的池心亭。
穿过水廊,便能感受到后殿里有满溢而出的纯粹灵气,培植养护的药草们在夜间吐纳涤浊,恣意生长。
摆放在西偏殿廊檐下晾风的十数株灸艳,枝干纤细疏淡,叶片长而柔韧,浅碧色的花苞垂在枝叶间,在月色里散发着淡淡荧光。
至多再等待十余日,花苞就会完全绽放,碧色的花瓣里包裹着一点猩红的花蕊,绚丽夺目。
旁的花卉大多由花蕊授粉接种,而灸艳则多由枝干仟移再育新株。它那一点点珍稀的花蕊粉末,可是制作上乘迷魂香必不可少的一味君药。
朝歌在心里盘算着时日。
她伸出双手,手指翻笼间一团冰紫色的凤啼花自掌心现出,在半空里闪烁着梦幻一般的流光。
那流光缓缓落下,笼在灸艳的枝脉上,灸艳刹那间仿佛有了精气,枝叶摇摆着争先恐后地吸收那些流光,一时间枝叶簌簌声不觉,殿内的其它药草仿佛感受到流光的吸引,伸展着枝叶向这边靠拢。
待凤啼花隐没,流光消失,那些枝叶渐渐又恢复了静谧。
再看灸艳的花苞,已悄然长大了一倍,花苞微微吐露娇嫩的花瓣。
朝歌天生灵力丰沛,尤其擅长养护药草一类的花卉草木,前世她从不曾认真修习灵术,一身灵力也多用来养护珍稀灵药和玩耍逗趣上了。
往回走的路上,朝歌瞄了一眼一直跟在她身后掌灯默不作声的香芷,漫不经心道:“灸艳性娇贵,枝叶的边缘又有细小的锯齿,你们搬动的时候可有伤到手?”
香芷怔了一怔,她下意识捏住自己手指上被划出的细小伤口处,心跳瞬间如打鼓。
她自然晓得朝歌问的是她和芙心,可芙心……她想起傍晚时她和芙心一起来到后殿花圃,芙心只是随意瞧了瞧,便指使她自己一个人挪花……虽然殿下亲口吩咐了是两人一起,但是芙心素来是不会亲自动手做这些粗活的,她便自己默默将灸艳一株株挪了出来。
现在殿下突然问起,是不是……可是殿下素来喜欢芙心多一些,自己若是说了实话,会不会让殿下以为自己在嚼舌根……
她心念转了又转,小心翼翼地斟酌道:“回殿下,奴们做惯了这些活,无碍的。”
朝歌微微翕首,不再说话。
香芷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待朝歌回了清欢殿,香芷服侍她洗漱更衣,换了舒适的月白色地丝绣同色缠枝花卉纹的软稠寝裙,便要去熄了几根烛火。
朝歌道:“我尚无困意,且先看会闲书再睡,不必你服侍了,你退下吧。”
从妆奁里取了一个小小的圆肚青玉瓶儿递给香芷,“把这个抹在伤口上,别见水,明早就能复原了。”今夜原本是香芷值夜的。
香芷双手接过药瓶儿,笑道:“多谢殿下赏赐。”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寝殿。
殿下竟然赏了她药膏,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伤口而已……而且是只赏了她一人,这是不是意味着殿下看重她了……香芷紧紧捏住药瓶儿,心中又暖又酸。
朝歌在妆奁前默默坐了一会。
香芷心细腻,行事稳妥得当,不过确是太小心谨慎了些,有点唯唯诺诺的,相比爱说爱笑的芙心,确是很不惹眼。
朝歌想起前世时因为自己有次随口夸了香芷一句什么,遭了芙心记恨,找了个由头把她赶出清欢殿,罚去了浣衣处还是杂役库做苦活,她那时候全心都扑在萧景域身上,听了芙心的一面之词,问都没过问一句香芷的死活。
也许前世的她在很多人眼里就是这样的吧,娇纵跋扈,偏听偏信,又肆意任性。周围的人全都是以恭维之态围在她身边,小心地讨好着她,生怕她一个不如意便要生气打罚,像香芷这样的,不知道有过多少。
清欢殿里的烛火倏地一闪。
朝歌陡然回过神,抬眸冷冷地盯住窗柩处。
王宫守卫森严,各个关卡都有精兵把手,还有带刀侍卫巡逻在各处甬道、花园处。清欢殿处于王宫腹地,更是备受保护,她的寝殿素来不喜人多,夜晚也只有亲近侍女值夜随侍。
若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来,除非是瞅准了侍卫换班的一息松懈空隙,但侍卫换班定律三日一换,要想顺利混过所有关卡,并不是件易事。
可以肯定的是,来人绝对是个高手,且对王宫守卫非常的熟悉。
不晓得来人是否非善。
忽然,窗柩处跃出一张圆润细嫩的年轻面庞,一双潋滟的桃花眼格外精致,来人笑出一口白牙,喜滋滋地朝她喊道:
“朝歌!你交代的事情我可都给你办好了,你该怎么谢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