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宽慰自己, 一边带人去了长清殿。
此时宴会已至末尾, 正中的歌舞杂耍都散了, 文昌帝和齐皇后说了几句场面话, 便放众人离宫。
沈辛夷心思沉沉地走出去,陆衍照旧在殿门口等着她,他似有些好奇,扬眉问道:“方才你和蒋氏出去做什么?”
沈辛夷张了张嘴,瞧了他一眼,低声道:“她出言不逊, 我给了她点教训。”
陆衍点了点头,边下玉阶边道:“你若无事,最好离她远点。”
沈辛夷心里一动,低声问道:“她...是不是就快死了?”
陆衍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颔首:“毕竟她是那侧妃的侄女,世子妃之位岂能由她长久占着?有这样的人做妻子,陆渝也不能安心。”
他想了想又道:“况且就算陆渝不动手,世子妃这个位置也有不少家惦记着,包括咱们的父皇。这些人若是想拉拢陆渝,和他联姻,就不会容忍蒋氏占着世子妃的名位,到时候可有热闹瞧了。”
沈辛夷喃喃道:“是啊...”
她十分不喜蒋氏死也不让别人好过的扭曲性格,当然不可能突然圣母心暴发怜悯她,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两人境遇如此相似,她看到蒋氏总觉着就像看到一面镜子,忍不住拿蒋氏和自己类比。尤其是蒋氏说的话...
有朝一日,她会不会也如蒋氏这般...哪怕陆衍不想要她的命,各方势力也不会容她活下来。
陆衍终于发现她的不对,皱眉问她:“你怎么了?”
沈辛夷在心里叹了口气,恹恹地摆手:“没事,宴席上多喝了几杯。”
陆衍见她不说,也不好逼迫,不悦地轻哼了声:“对了,陆渝过两天要来府上拜谢你。”
沈辛夷摆了摆手:“我也是顺手为之,你让世子不用这么客气。”她说着说着忽然想到蒋氏告诉她的事儿,又改口:“罢了罢了,世子想来就来吧,让他来道谢也好,免得一直惦念此事。”
陆衍眯起眼看着她。
沈辛夷觉察到气氛凝滞,不过她心里正烦闷,也没再开口,两人就在奇奇怪怪的气氛中度过了年三十,回到了太子府,她踌躇了会儿,为了以防万一,趁着陆衍洗澡的时候又服了一枚避子丸。
......
陆渝世子一直想要向太子府道谢,他好容易抽出身来,备上厚礼,四日后下午就前来道谢了。
这位世子虽有些男生女相,脾性极为豪迈爽朗,很有些江湖游侠的气概,他见着沈辛夷,直接双膝跪地下拜。
沈辛夷没见过这般阵仗,给吓得目瞪口呆,当即就要请他起来,他却十分坚持,仍旧跪拜不起,她只好去看陆衍,见陆衍冲她颔首,她这才稳住了心神。
陆渝神色严肃:“多谢太子妃救了我母亲一命,若非您仗义相助,我母亲只怕如今早已不在人世了,这一拜您当得起,万勿推搪。”
沈辛夷只得受了,他仍旧单膝跪地,又叹道:“上回内子多有得罪,也请太子妃见谅,我在这里向您赔不是了。”
沈辛夷忙命人把他扶起来:“我没把此事放在心上,世子也不必致歉。”
陆渝被硬拉着起了身,此时才看清这位太子妃的容貌,就见她雪肤花貌,钟灵毓秀,仿佛天地间的灵慧都聚到她一人身上,心下不由生出几分倾慕敬爱,暗叹自己兄长好福气。
沈辛夷边琢磨怎么套话,边随口跟他套近乎:“齐王妃近来身子如何?”
陆渝道:“母亲前些年愁绪不散,这才使得体弱多病,近来她无甚烦忧,哪怕不用求医问药,身子也越发康健了。”
三人说着说着又问到了陆渝当初是如何顺利继位的,除了陆渝本身的才能人望之外,当中还发生了一件极为狗血的事儿,陆渝当年有个青梅竹马,她是郡王府属官的女儿,据说生的十分貌美动人,她一直倾心于陆渝,但陆渝未曾察觉,在陆渝和蒋氏成婚后不久,这女孩也被老郡王看上了,她父母不敢得罪老郡王,只能把她双手奉上,从此这女孩就成了老郡王的侍妾,还颇为得宠。
在齐王妃遇难那阵,这女孩觉察出心上人要大难临头,于是十分果然地给老郡王下了药,让他中风瘫痪,陆渝这才好趁机把势力收归旗下,一举逆转了颓势。
陆渝大概是喝高了,说的最后已经是双目通红。
沈辛夷听的很不是滋味,这可比她看过的挖肾坐牢的霸总小说虐多了,高门子女,多是身不由己的...说到身不由己,她又忍不住看了陆衍一眼。
陆衍莫名其妙:“你看我做甚?”
沈辛夷最近老是把陆渝的故事套到自己身上,类比下来的话,她就像在玩一个高危游戏,选择不爱陆衍,八成要跟蒋氏一种结局,选择爱上陆衍,说不准要和那青梅竹马一般下场。
她又看了眼陆衍,低声问陆渝:“假若给你个机会让你救下那女孩,但你没了她的襄助,面对老郡王时就会千难万险,甚至你和你母亲都会丧命,你会选择救她吗?”
陆渝猛地顿了下,似乎只过了一瞬,又仿佛过了一年,他以拳擂桌,沉声道:“我至少不会让她丧命。”
沈辛夷摇了摇头,有了那一瞬的迟疑,后面的答案也不重要了。
陆衍瞧她低落的神色,若有所悟,很快眉头又皱起来。
陆渝真的是喝高了,眼珠发红,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着一个名字,语调饱含歉意。
陆衍瞧的心烦,高声道:“来人,把世子送出去。”
沈辛夷道:“太怠慢了,我带人去送送世子吧。”
陆衍没看她,低头把玩着自己修长如玉的手指,随意‘嗯’了声。
沈辛夷让齐叱把神志不清的陆渝给扶了出去,她小声试探:“世子?”
陆渝含糊回答:“皇嫂...”
好在没有醉的不省人事,沈辛夷把跟着的人遣退丈余远,低声问他:“世子,当初太子大婚之前,可有跟你说过我什么?”
陆渝脑子不好使了,迷糊道:“嗯?皇嫂...指的是什么?”
沈辛夷故意诈他,摆出一脸高深莫测:“别装了,我知道大婚之前你和太子为了摆脱这桩婚事,密谋想要杀我。”
陆渝醉酒,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他眼睛猛地睁大了,满面错愕惊惶,不是‘她是不是疯了竟然说这种胡话’的错愕,是‘哎呀妈呀她怎么知道了’的错愕。
他一惊之下酒醒了大半,反应极快地道:“皇嫂啊,我九哥对你颇为用心,我也对你极敬佩,你可莫要胡思乱想啊。”
沈辛夷见他先面露错愕,又顾左右而言他,心下猛地一沉,还是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摆了摆手:“放心,我不会计较前事的。”
陆渝大松了口气,但也不敢承认此事,匆匆忙忙跑出了太子府。
沈辛夷目送他离去,先回了正堂,见陆衍不在,她又回了寝殿,发现陆衍坐在床边,手里捏着一个精巧的小盒子,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她心里‘咯噔’一声,走过去一瞧,果然见陆衍手里拿着的是自己放避子丸的锦盒,里面还放着几粒漆黑的丸药。
陆衍瞧她进来,面无表情地把盒子推到她面前:“解释。”
他察觉到她的反常,再加上上个剧本她老拿避子汤说事,他方才仔细翻找了一番,果然在极隐蔽处找到了这个东西,他把它交给太史捷查验,得出了‘避子丸’三个字的结论。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想听听她怎么说。
沈辛夷已经准备跟他说避子这事了,见他翻找出来,倒是不怎么惊慌,只蹙了蹙眉:“殿下私翻我东西?”
陆衍沉默地看着她。
沈辛夷见他不答,她又看了眼那几枚丸药,直言道:“这是避子丸,女子避孕之用。”
陆衍淡声问她:“为什么不想同我有后嗣?”
他声音冷清平淡,可越是这样,心中的怒火就越炽。沈辛夷想到两人初次同房那日陆衍说的话,还有陆衍曾经想杀死她的事,幽幽道:“我服避子丸自然有我的苦衷,但至少我从未想害过殿下。”
陆衍听出她话中深意,面色一冷:“难道我想过害你?”
沈辛夷索性跟他挑明了说,毕竟她也想问问这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本来我服用避子丸之后颇为犹豫,但世子妃告诉我,殿下当年为了退婚想取我性命,我这才下定决心要避子,毕竟前路莫测,实在不必再多添变数。”
她迟疑了下,又道:“不过避子之事我也没打算瞒着殿下,今日本就想和殿下共同商议的。”
第61章
这解释也没让陆衍脸色好看多少,他把手里的盒子捏的咯吱作响:“蒋氏跟你怎么说的?”
沈辛夷也不喜欢藏着掖着, 不然她就把蒋氏跟她说话这事瞒下了:“世子妃告诉我, 她在你大婚前,曾不慎听过你和世子的谈话, 你们二人商议要不要杀了我好不受皇上逼迫。”她稍稍一顿, 又道:“我刚才还向世子求证, 他言辞闪烁,支支吾吾,也从侧面证明了此事。”
陆衍面露嘲弄:“所以你便信了?”
沈辛夷摇头:“没有全信,所以我才来向殿下求证。”
陆衍上下看了她几眼:“好,我告诉你。”
沈辛夷正要点头, 心里却有些迟疑, 猛然间又不想听到答案了,若他当初真的想杀自己...
她面色复杂。
陆衍显然没体会到她此时的心思,缓缓道:“我当初确实和陆渝商量过此事, 我们甚至为要不要杀你争论了一场...”
沈辛夷心里极为不舒服, 好像正在跳动的心脏被人重重捏了一把。
但从理智上讲, 他这样做是没错的。太子和沈家有仇, 自己只是被皇上强塞过来的沈家女儿。
她不觉抿起唇。
陆衍起身坐在桌边,手指有意无意点着桌子,似在回忆当时的场景:“那天陆渝说起自己婚事上的不如意,又连连劝诫我,让我早做打算,让我尽早下手除了你, 免得日后处处受人掣肘...我告诉他,我不会被区区一女子摆布桎梏,若杀了她,那就等于告诉父皇我畏惧此事,我心中无惧,区区沈女,娶之何妨?”
他虽然没必要杀她,但到底心气不顺,所以成亲那日存心下了皇上和沈家颜面。
沈辛夷轻叹了声,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总归是松了口气,想到这几天的怀疑纠结,她既愧且惭,每当她以为自己足够了解陆衍了,结果发现自己了解的只是他的一部分。
她抹了把脸,声音中底气不足:“我误会殿下了,都是我思想太阴暗了...”
要么是蒋氏听岔了,要么是蒋氏故意骗她,她不由庆幸自己说出来了,免得矛盾越积越深,以后做出什么后悔的事。
陆衍脸上满是她熟悉的讥诮:“你这便信了,不怕我是诓骗你,伺机取你性命?”他似乎觉着这话好笑,不由轻笑了几声。
沈辛夷被他嘲笑的脸颊滚烫,她掩嘴轻咳了声:“殿下是高傲之人,自不屑撒这种谎。”
陆衍面上嘲弄更甚:“你就是为了这事服下避子丸?”
沈辛夷迟疑了一下:“不止...”她慢慢道:“我知道殿下和我家关系不睦,下人劝我早日生子,好用孩子留住你,但我想你要做什么,还是由你自己决定最好,我不想以任何事胁迫你。”
更重要的是,万一两人日后分开,受苦的还是孩子。
而且说的难听些,陆衍身子不好,时局又是波澜起伏,两人中万一有人死了,留下孩子可怎么办?
陆衍面上仍是极冷:“你是担心我被孩子胁迫,还是担心我用孩子胁迫你?”
沈辛夷一怔,肃容指天:“我绝无此意,没有及时告知殿下是我的不是。”
陆衍面色微缓,沉默良久,看外面天色暗了,才一语不发地开始宽衣解带。
沈辛夷还以为他要给自己个教训,再不济也得怒斥一番,她瞧他这番举动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试探道:“殿下?”
陆衍没理她,自顾自换了衣服躺下睡了。
沈辛夷坐在原处也很尴尬,她估摸着陆衍现在肯定是不想靠近自己,她干脆取了两件干净寝衣,自己去别的偏殿睡了,她没注意到,陆衍在她走之后,发出重重一声冷哼。
沈辛夷睡在偏殿也颇为烦闷,几天前两人还如胶似漆呢,这下子又倒回去了。
她忍不住把整件事回想了一遍,抛出其他的种种原因不看,这事儿归根结底是两人之间缺乏信任,没有信任那两人的关系就是空中楼阁,好的时候千好万好,稍有问题,垮塌也在顷刻之间。
她琢磨了会儿觉着头疼,思绪忍不住又跑到陆渝和蒋氏身上去了。
她和太子以后...会变成这样不死不休的局面吗?不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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