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旁边的灶台上也响起了动静,魏强借用了林兆之前使用的灶台,也开始做了起来,黝黑的大掌配上雪白的面粉,对比分明。他这样突兀的举动,却没有人觉得这不对,因为,这个人是沈念池亲口承认的师伯,是池海大师的弟子,虽然,现场有太多人都诧异于为什么他们从未听说过他,但,他就是。这里大多数人都不是专业人士,不看别的,只看两人的动作,就是那么出奇的一致,节奏、韵律,丝毫不差,所以,他们不会再怀疑他们师出同门!
李彦知道自己这个主持人应该在这个时候说些什么了,不然,太没有存在感了。不过,在说什么之前,有些事还是要问清楚的。虽然对于能吃到池家的招牌面,很是激动,只不过,看着场中忙活的两个人,再看看现场这乌压压的人群,这得忙到啥时候才能完呢!?不过,小姑娘既然这么说了,应该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吧!
沈念池揉好了面团,盖上棉布醒发后才能开始制作面条。对于李彦的询问,沈念池看了一眼魏强,在他不情不愿地点头后,冲他讨好地笑笑,然后才抬脚向某个角落走去。
穆天恒一直在等着沈念池给他的判决,不管是什么样的,他觉得自己都能承受得了。这么多年的挣扎煎熬,终于有了解脱,他觉得挺好。虽然他仍然记挂着穆家,即使他在这个家里受到了太多的伤害,但,不可否认,他还是记挂着的。看向不远处还在僵持的哥俩,穆天恒觉得身上的担子可以卸下来了。他花了二十多年用来忏悔,他花了十多年用来延续,现在,只要他们哥俩还好好的,那么,穆家还是有希望的。
可是不管他到底准备了什么,当听到沈念池最后的那番话时,他还是彻底蒙了。预想中的申诉与怪责,没有;预想中的挑战与反击,也没有。明明是最好的机会,她可以将这些年穆家的所作所为大白天下,让穆家和天源楼为秦川池家曾经的湮灭陪葬,她没有;明明是最好的场合,她可以用秦川池家的技艺跟他挑战,将他的尊严和骄傲踩在脚底,她也没有。她就只是解印了师父的那把刀,就只是想让大家再次尝尝秦川池家招牌的手艺,此外,再跟他没有了任何的关系。穆天恒就这么茫然地看着她和魏强的动作,没有庆幸,没有惶恐,脑子里只剩下空白,空白得白茫茫一片,不知身在何处,心处何方。直到!
直到沈念池在万众瞩目中站定在他的面前,两人的视线交错,穆天恒回神间,听到她开口道:“穆先生,不知道能不能请您帮个忙!”明明是请托,却丝毫没有给他答应或反对的时间,接着说道:“现场的人太多,我和师伯忙不过来,不知道穆先生能不能一起?”
李彦已经跟上,话筒适时地递了过去,沈念池没有反对,所以,她刚刚对穆天恒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被所有人听到。
“这倒是一样!”就像之前比赛的时候说的那句不一样,即使老友不解释,区昊大师也是明白这话的意思。可不是一样嘛!一样的心性豁达,一样的品性高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仿若世间的兴衰荣辱全都是过眼烟云,所以,明明有万众所求,他却只求他所坚守的,他的人间正道。
看着穆天恒的脸上迅速地闪过不可置信、不知所措、再到眼睛里有水光划过,区昊大师知道,这小子是熬出头了。
当年池海病重,他们自然是收到了消息,也不是没人说过要帮着收拾穆家,只不过都被池海挡了回去。很多人当时都想不通,他们不信穆家人做的那些,池海会看不透,但却就这样放过了,也是让人气急。现在,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区昊知道,那个人其实是预料到了吧!
这么多年,穆家在秦川横冲直撞,看着似是光鲜亮丽,但,内里却已经出了问题,而问题,就出在穆天恒的身上。不管穆家人再怎么强横,他们也不敢反驳,他们能够有如此地位,靠的是穆天恒这个池海大师关门弟子的名头。可是,作为穆家的希望和支柱,从池海大师过世之后,穆天恒的厨艺到底有什么变化,穆家人未必就清楚,甚至可以说,他们完全就不知道穆天恒已经出了很严重的问题。
池海对这个关门弟子可谓是用尽了心思,所以穆天恒的基本功绝对扎实,人也聪明,这些都让他比同龄人赢在了起跑线上。可是,之后穆家人闹得那一出,再加上池海的逝世,即使穆天恒的技艺还在提升,但,有些东西却被彻底禁锢了起来。
厨艺界的前辈们总说,做菜也是在做人,一道菜要做的好,不仅要技法卓绝,还要用心。你用没用心,骗不过食客,也骗不了自己。一旦你骗了自己,那么,你就只能当个做菜的厨子,而成不了厨师。话说的有些缥缈,但,他们这些人在走过了人生的大半旅途后,也不得不感叹,姜还是老的辣!
而穆天恒,就是这样的情况。意气风发的年纪,却因为家族而沾染上了太多的杂质,惶惑不安,画地为牢,圈了身,也圈了心。心都无处安放,又怎么能把心呈给食客,所以,做菜也就只剩下习惯和责任,而,其他的,想要再多,却也没有了!
所以,这就是池海不让别人帮他整治穆家的原因吧!有什么需要别人动手的呢,穆家人亲手将自己家族的希望摧折,剩下的,就只是需要岁月的涤荡,然后,该报的还是要报,该还的还是要还。只不过,没有人等着他们报,也没有人想要他们还。世间万事,缘起缘灭,因果循环,总是这样让人无奈!可悲!可叹啊!
第220章 羊肉汤面与池家人 下
“穆先生!穆先生!”穆天恒半天都没有动静,李彦不得不提醒他。现场这么多人等着呢,更何况,看着身边安静等待穆天恒回答的沈念池,他不得不替好友觉得惋惜。多好一个闺女啊,怎么就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穆天恒的眼睛有些模糊,被禁锢的某些情绪在胸膛里冲撞了起来,带动着他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似乎又回到了那段年少轻狂的岁月里,总是横冲直撞,被大人训斥,却扭得不愿意悔改,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与他为敌,暴躁难耐,想狠狠地发泄。而每当这个时候,总是有一老一小的两个人陪着他,没有责备,没有束缚,就这么静静地陪着他,或是来一两碟小菜,几口小酒,然后,天高海阔,自由自在。
可,这样的天高海阔,自由自在,却像是泡影一般,很快地消散,只能停留在记忆里,时间太长,他也有些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了。而,那种感觉却又回来了,在现在,在此刻,在眼前的这个孩子跟他说能不能和她一起的时候。
他知道现场有太多人能和她一起,可,她却选择了他,他知道沈念池的意思。她说想要大家尝尝秦川池家的招牌面,那么只能由秦川池家人来做,而她要他一起,那么,就说明她是承认了他是秦川池家人。虽然沈念池还是没能像对待魏强那样,叫他一声师伯,可是,这样的时刻,她能够承认他,已经够了。他不相信沈念池会不明白在此刻让他上台的意思,这意味着她代表秦川池家重新接纳了他,而他背后的穆家,她也不准备追究。
没有庆幸,不是感激,只有浓浓的心疼。这个孩子到底经历怎样的磨练,才能拥有这么豁达的心性!人人都羡慕秦川池家出天才,好福气,可,他知道,身为池家人又是怎样的不容易。命运总是爱跟他们开玩笑,给了他们超凡的天赋和通透的心性,却又让他们经历起伏跌宕,公平又不公平,然而,现在,这个女孩已经做好了要与这种公平与不公平抗衡的准备了嘛?
穆天恒看着静立不语的沈念池,手臂微动,却又瞬间握紧了拳头。既然她不追究,那么,就这样吧!他还能再活多久他不知道,但,他已经自由了,所以,他可以选择为什么而活!穆天恒重重地点点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是大步迈了出去,走向灯光璀璨的地方,那里有个人正放下手中的东西,神色莫名地看向他。
“师哥!”二十多年后的第二次见面,上一次他们狭路相逢,却谁也没说一句话。这一次,他们却要为了那个小姑娘的夙愿并肩战斗。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的滑稽可笑,只是,身处其中的人却笑不出来。
魏强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青筋暴跳。如果不是因为沈念池,他绝对不会放过眼前的这个人。可是,不管他有多么的不甘、不愿,他也不能破坏沈念池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这里是她为秦川池家正名的地方,也是她向世人宣告她要扛起池家家业的地方,所以,无论是有再大的仇怨,他也不能破坏。更何况,看着没有跟着穆天恒回来而是转向不远处的沈念池,魏强知道,她没有做错。就像不理解当年师父和小云为什么就这么轻易地原谅了穆天恒一样,他现在也同样理解不了为什么在穆家做了那样的事后,沈念池还是选择了谅解。他一直都知道,即使他拜在师父门下,跟池家人相处了十多年,但,他还是学不会他们的包容宽和,可,学不会,却也羡慕,所以,既然是他们选择的,那么,他就接受好了,就像他无数次做的那样。
穆天恒看着魏强根本就没给他一个眼神,低头继续忙活,也不觉得尴尬,这个师哥,他们一起相处了不短的时间,他知道如果不是有沈念池在,他们今天绝对是不死不休的结局,所以,这样的冷待已经很好了。穆天恒静静地走向沈念池另一边的灶台,低头做事。
穆沣看着向他走来的沈念池,刚刚一直拦着他的手臂已经不知何时放下,他不知道身后之人到底是怎样的神色,只是,眼底一片复杂。父债子偿嘛?
沈念池站定在穆沣身前,冲他礼貌地点点头,开口说道:“要一起嘛?”
穆沣知道,她问的不是他,而是穆池。挪动脚步,侧过身去,身后的人影露了出来。光线黑暗,还是看不清穆池的脸色,但,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俩,穆沣还是感受到了令人窒息的空洞。穆沣有些后悔刚刚的动作,也许对于穆池来说,这样的直面并不是他想要的,所以,这么多天,他就只是找个安静昏暗的角落待着,能看到人,却又不会被发现,有些卑微,有些局促,正如刚刚他站在自己身后一样,竖起一道墙,挡住他,也挡住别人。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刚刚他才站到了一边,男子汉大丈夫,总这么躲着算怎么回事呢!可是,现在看到穆池这样子,他又心疼了。
长久的沉默,甚至比之前穆天恒的时间还要长,可沈念池并没有催促,就这么静静地等着,没有逼迫,只是等一个答案。
就在穆沣想要替穆池回绝的时候,穆池终于动了,暗哑的声音直说了个“好”字,然后就迈步向场地中央走去。穆沣看到沈念池眉目间似乎闪过一丝放松的笑意,然后她就跟在穆池的身后回到灶台边了。
两人耽搁的这回工夫,场地上所有的炉灶已经全部被利用了起来。现场的评委、嘉宾、观众加起来有差不多一千人,而沈念池那锅汤却是杯水车薪。穆天恒招呼着天源楼的厨师准备羊肉羊骨,而魏强则一直闷头和面。看见儿子过来,穆天恒有些无奈地笑笑,这个孩子啊,怎么能这样呢!
他知道之前的那些已经让穆池对沈念池彻底断了心思,虽然穆池并没有做错任何事,但作为穆家人,他和他的儿子都从一开始就失去了某种可能。可是,现在,是不是还是有希望的呢?穆天恒不知道,只是看着沈念池那一副完全就不知情的样子,掩住眼底的复杂,继续搅动手里的汤勺。
现场已经彻底忙碌起来,四个人谁也没有胡思乱想的时间。既然要做,就要用心,这是他们秦川池家招待客人的宴席,虽然就只是一碗简简单单的羊肉汤面,但他们也要把他们全部的心意展现给客人。
宽长厚实,细如银丝,形如银鱼,宛若柳叶……只是一碗面,却有着千变万化的形态,放入翻滚的羊肉汤中熬煮,捞出。沈念池将煮至酥烂的羊肉块片成薄片,菜刀一铲,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汤面上,旁边伸来一只手,撒上翠绿的葱花和香菜末,然后端起碗递给了现场的工作人员。行云流畅,即使之前并没有这样合作过,但四个人就这样默契地进行着。一个煮汤,一个揉面,一个抻面,一个片肉,然后,一碗碗的面,就这样送到了现场所有人的手中。
几十年后,当这里的某些人已经行将就木,他们也许在回忆自己的人生旅程时,会想起这一天。一千人,就这么傻傻的从正午等到了半夜,明明饿得要死,却谁也没想着离开,就这么坐在原地,闻着整个大厅里越来越浓郁的羊肉香,听着自己或旁人肚子里传来的咕噜声,眼巴巴地盯着场地中一直都未停手的四个人,然后,终于等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先是跟周围的人互相展示了彼此分到的到底是何种形状的面,然后,稀里呼噜地吃了起来。至于味道到底怎么样,嗯,老了,记不太清了,但是,大孙子,再去给你爷爷来碗羊肉汤面吧,记得,一定要去沈夫人那里买啊!其他的地方呐,不正宗啊!
“擦擦吧!”林兆送完最后一碗面回来,看着沈念池已经完全汗湿的额头,将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
沈念池没接,倒不是她不好意思什么的,而是,她现在已经完全抬不起手了。冲着林兆虚弱地笑笑,虽然整个人已经超负荷地疲惫,但,看着已经吃完面走过来向她道谢的观众,林兆觉得,沈念池周围的灯光似乎都有些灼人!等到沈念池跟人寒暄过,也不管是不是有些失礼,林兆已经直接将手帕轻轻地擦过沈念池的额头,然后,他们的周围有了片刻凝滞。
穆天恒神色复杂,又看向已经低头完全看不清表情的穆池,心里叹口气,只能拍了拍穆池的肩膀,不知道是安慰还是无奈。
魏强揉着发酸的手腕,眼神一闪,再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何然不知何时已经从通道口走了过来,站定在不远的地方,看到这一幕,抬了抬脚跟,最终还是没有上前来。
沈初坐在原来的座位上,双手捧着碗,里面的面和羊肉已经不见,就连葱花和香菜末也被吃了个干净,现在只剩下半碗汤,已经没了热气,可他就这么端着,喝一小口,回味一番,然后,再喝一小口,好像端着的是什么琼浆玉液,万分舍不得。
俞小九正在跟他家三少爷汇报之前天源楼的情况一切正常,然后,就看到他家三少瞬间变了的脸色,顺着俞望楼的视线望过去,嗯,俊男美女,好不般配,只是,这句感叹,也只能憋在心里,他,万死,也不敢说出来!
第221章 缘灭 上
“行了,不用给他俩留了。”沈老爷子看着韩婶起身要去拿碗,开口道。
现在已经是决赛第二天的早上。昨天三位老爷子吃完面就直接回来了,一直等到三更半夜,看到被何然和封白半抱着回来的沈念池,虽然心疼,但谁也没说话,挥挥手让他们赶紧回去休息,而李艺则是拿上已经准备好的药酒跟着沈念池进了屋。等到她出来,已经是半夜三点了,对着坐在客厅里一直等着的众人点点头,示意孩子睡着了,大家这才散了。所以,今天的早饭已经比平时晚了两个小时,看着时钟指向9,沈老爷子喊住了韩婶。都现在这个时间了,早饭是肯定不能吃了,等中午吧。
难得吃了顿安稳饭,饭后,大家挪到客厅里坐着,三位老爷子慢悠悠地喝茶,几个小的各干各的。李艺不放心又去看了一眼,回来对上沈俞担心的眼神,笑着说道:“我看了,没事,还睡着呢。”沈俞这才放松了下来,懒洋洋地往沙发上一靠,一副懒骨头的样子。
若是平时,他这样,沈老爷子绝对是要训斥的。只是,昨天不仅是沈念池和魏强,沈俞他们也是没闲着,虽然不能上手,但端盘子之类的倒是跑了几十趟,也是累的,所以,今天也就随着他们了。
李艺等着换茶的空档,问老爷子:“干爹,念念啥时候去那边,我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不急。”回答的却是何然,顿时换来李艺诧异的目光。
“是不急。”又有人跟着说了一句,韩愈一看了赵老爷子一眼,又拿眼去瞧一直没表态的沈老爷子,颇有些要看好戏的意思。
客厅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林兆看着自家外公,轻轻叹了口气。不管自家和池家是如何的关系亲密,可是,外公这样插手人家的家事真的不好,毕竟,沈念池终究还是沈家人。封白眉心紧蹙,看着师父,眼里满是担心。叶昭和沈俞完全就没搞清楚状况,刚刚的只言片语听出他们是在商量沈念池去池家老宅的时间,李艺这些天也是都在忙活着打扫老宅,可是,何然和赵老爷子这样拦着,又是个什么意思。沈俞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也许,他们不仅仅是拦着,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在酝酿着。
大家仿佛都在等着沈老爷子表态,但直到沈念池醒来,他也没说一句话。看着面色仍然有些疲累的沈念池,沈老爷子冲她招招手,然后沈念池挽上老爷子的胳膊,爷孙俩慢慢走了出去,将神色各异的众人抛在身后。
“你想好了?”老爷子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孙女,怔忡着,声音里透着酸涩。
“是!”沈念池低着头,哽咽的气息,但却透着股子坚决:“爷爷,对不……”
话没说完就被老爷子打断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沈念池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似是不敢相信老爷子就这样默认了她任性的决定。
“起来吧!”老爷子深深地呼出口气,然后抬手示意沈念池起来。
沈念池愣愣地搭上老爷子有些干枯的手掌,不自觉地站了起来,神色飘忽地问道:“爷爷,你……”
“爷爷就不陪你一起回去了,”停顿了片刻,接着说道:“我在这里等着你、你们。”
沈念池张了张嘴,苦涩的味道滑进嘴里,老爷子粗糙的大手落在她的脸庞上,小心翼翼地替她抹泪:“哭什么!”似是不满她如此的不争气,但眼底的心疼却是满满地溢了出来。
………………………………
沈俞看着沈念池有些泛红的眼眶,又偷偷瞧了眼面无表情的老爷子,嘴巴张张合合,愣是没敢问出来。这顿午饭吃的很安静,饭后沈俞咕嘟咕嘟喝了一大碗汤,实在是憋死他了。只是,还没咽下,就直接喷了出来,也顾不上抹嘴了,眼睛瞪了出来:“什么?你要回宣城?现在?今天?”扫了眼众人或是明了或是疑惑的样子,他确认自己并没有听错。只是,现在回宣城?回去干什么?之前不是还在商量去池家老宅的时间吗,怎么突然要去宣城?“回去干嘛?”
“干嘛?”接话的却是何然,他好像就是在特意等着沈俞问他,嘴角咧开,似是要吃人的妖怪,已经做好了下口的准备,而沈俞就是他的猎物。
沈俞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不往后退,但心里已经是惊涛骇浪,他觉得自己不敢再听何然的话,但门口离得有些远,他腿软地走不动。
“迁坟。”
“迁、迁坟?”沈俞觉得周身都要冰冻起来,磕磕绊绊地说道,眼睛却是转向了沈念池,似是求证,也是祈求:“迁、迁谁的坟?”
“自然迁该迁的,”何然嘲讽地一笑,人已经站在沈俞面前,挡住他的视线,居高临下:“放心,迁的不是你们沈家人,”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弯下腰,两个人的脸近在咫尺,何然的眼睛紧紧地锁住沈俞,语气轻快地说道:“正好给某些人腾地方,你该谢谢念念!”说完,直起身子,利落地转身,拉着沈念池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两个人直接出了屋子,身后“哐当”一声,不知道是什么碎了!
………………………………
“哐当!”俞望楼看着打翻茶盏而不自知的沈初,蹙了蹙眉,然后任命地起身去拿冰块了。等他回来,沈初还是刚刚的坐姿,茶盏碎在脚边,整条胳膊已经泛了红,滴滴答答的还有茶水往下落。
沈初两眼放空地定在那里,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从没伺候过人的俞三少只能把冰袋放在沈初的手臂上,帮他做简单的处理。看着木呆呆任他动作的沈初,似是有种叫做焦躁的情绪慢慢在心头积聚。
刚刚沈俞在电话里又急又惊,他坐在旁边也是把事情听了个大概,知道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就完全没有任何说话的立场了。说实话,沈念池这样的决定,以他作为俞家惠侄子的身份,自然是应该替他姑姑高兴的。毕竟即使现在他姑姑是沈初的法定妻子,但,中国人都讲究叶落归根,人死入祖坟,那么,等到他们夫妻俩百年之后,这事可就麻烦了。现在沈念池要将她妈妈从沈家祖坟迁出来,之后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确实对姑姑再好不过。可是,他的心里并不痛快。
俞望楼弄不清自己心里的不痛快到底来自何处,是因为刚刚电话里惊慌失措的沈俞,还是因为现在神色悲痛的沈初。也许都不是,而是因为做这个决定的人。俞望楼从来都不愿意过问上一辈人的爱恨纠葛,可是,听到沈俞带来的消息,他觉得,那些情情爱爱实在让他烦心透了!
不知道为什么,俞望楼就是觉得沈念池这样的举动,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长久以来积蓄而成的选择。那么,这么多年,她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内心煎熬,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盖棺定论,从此尘归尘土归土,再不牵扯万丈红尘,再不被万丈红尘所牵扯。没有人愿意已经安眠的亲人被打扰,那么,沈念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
因为那不是被埋葬人真正的安眠之所,俞望楼想不到除了这个之外的其他答案。也许从俞家人找到宣城的时候,那个被埋葬的人已经有了这样的打算。离婚不仅仅只是她和沈初关系的改变,也意味着她再也不是沈家人,所以,离开,无论是对她,还是对沈初,都是必然的选择。只不过因为肚子里的孩子而暂时被压抑住了,然后矛盾纠结茫然无助的情绪悄无声息地积累,直至将她彻底击垮。谁也不知道她在生命的尽头到底在想些什么,但,也许,她一直在等这一天吧,等着看不到的未来的某一天,有个人,能够带她回家,回到真正属于她的家,回到一切还未发生的地方!而现在,她终于等到了,等到了世界上唯一跟她血脉相连的人带她回家!
俞望楼不敢再往下想,因为,他不敢再去猜测被寄予希望的沈念池到底是经过怎样的痛苦挣扎才能完成她母亲的心愿。她是沈家的孩子,而,她的母亲却不想躺在沈家的墓地里受沈家后代的香火,那她又要如何自处呢?沈家老爷子只怕是不会答应这样的请求吧,当年为了给池云出气,他亲手将自己的子孙赶出家门,并且掷地有声地说过他们沈家的儿媳妇只能姓池,他又怎么会同意将池云这个沈家的儿媳妇迁出。俞望楼不知道沈念池是如何劝服了沈老爷子,但,无疑这样的决定势必会伤害到沈老爷子,那么,这样对待跟她相依为命的亲人,沈念池又该是多么地伤心难过,俞望楼更是不敢想。
“你不去吗?”冷冰冰的话脱口而出,对上沈初茫然的眼神,俞望楼丝毫不讲情面地直白道:“你打算一直这么躲着,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把人带走!”顾不上他说了这句话会对姑姑产生怎样的影响,俞望楼只知道,他就是想要这么说,不然憋在心里,他快要克制不住心中喷涌而出的情绪。凭什么要让一个小姑娘去承担他们的错误,她明明是最无辜最受伤的,但她却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把所有事都扛在了肩上,那么,你这个罪魁祸首,有什么理由还这样退缩不前。
第222章 缘灭 下
“走吧!”何然拍拍沈念池的肩膀,搂着她一步步地走上台阶。
清晨,朝阳,微风,新的一天。有些人在这一天到来,有些人在这一天离开,而在这里,有个人终于可以回家了!
何然将篮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摆放在墓碑前,揪着袖子替池云擦干净照片,眼里有水光划过,转瞬即逝:“小云,吃完这顿饭,咱们就回家了!”语气轻快,带着雀跃。
沈念池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他动作,直到何然回身与她并肩而立,沈念池才缓缓地跪下,看着照片里那个笑得温柔的人儿,牵起嘴角,轻轻地说道:“妈妈,我来带你回家了!”
不知是谁哭出了声,低低的,飘忽的,虚无缥缈,然后,墓碑前溅起了一滴水花。何然猛地蹲下身,一把拉过沈念池,将她的脸埋在他的胸口,不自觉地拍着小姑娘的后背:“哭什么!这、是、好、事!”声音断断续续,似是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不远处站着的魏强已经湿红了眼眶,高博长叹一气,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昨天下午小师弟突然打电话回来,说是要给嫂子迁坟,他也是吓了一跳,问了老爷子的情况,知道没事,才算放心。除了唏嘘,他也只能按着老爷子的要求,去找人来帮忙了。不管在哪里,迁坟都是大事,所以,有些流程即使是迷信,但该做的还是要做。
看着跪在那里的两个人,高博觉得眼眶发酸,终是受不住地收回视线,退后几步,跟请来帮忙的人示意稍微再等等,给他们点时间。
这一等就是日上三竿,高博看着人家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只能上前去催促,然后,就听到了身后有忙乱的脚步声朝着这个方向而来。一转身,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由远及近。已经十六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何然在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就知道来的是谁,对上照片里的那个人,终是把脸上的嘲讽收了回去。在她面前,他总是这样的畏首畏尾,即使只是张照片,他还是这样习惯使然。
轻轻拍了拍示意沈念池抬头,看见露出来的小脸上一双红肿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没事了,起来吧。”站起身,拉着沈念池站好,替她拂去膝盖处的浮尘,然后,脚步声已经停在了身后。霍然转身,十六年前,十六年后,两个男人再次相对而立,身后是彻底沉睡的池云,旁边是已经长大的沈念池。
“你来的正好,帮着搭把手呗!”漫不经心地话语,却是满满的恶毒。
即使两人早已经不是夫妻,但,就这样让他眼睁睁地看着池云的骨灰迁走,更让他亲自来做,沈初又怎么能答应!怒目而视,两个男人无声的较量。
何然似是觉得这样还不够,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打量一遍,然后再次开口:“怎么?沈大少不愿意?”
“何然!”这么多年的修身养性,除了面对沈念池的狼狈不堪,沈初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了,尤其是动怒,更是少有。可何然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更何况还是在池云的墓前,一想到也许沈念池有这样的举动,可能是受了他的怂恿,他不想在沈念池跟前失态,只能咬牙切齿地警告何然。
“不愿意就直说,不用这样咬牙切齿!”警告又如何呢,反正今天不管沈初怎么反对,该做的事还是要做,更何况:“反正你也从来没有为她做过什么!”无论是十六年前,还是十六年后,他又为池云做过什么呢!除了伤害,他没给池云留下任何东西。不,还有身后的这个小姑娘,也是眼前的这个男人留给池云的。可是,那又如何,他不是照样没有照顾好嘛,所以,现在他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一副全世界都欠了他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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