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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回说到薛庄主和薛婀、薛欧出了客房,一路逶迤来到后堂,入得大门,见一人昂昂屹立,风姿逸然。薛庄主上前朗声招呼道“后生久候矣。”只见那人缓缓回首,薛婀见了,惊呼一声“原来是你,陈平。”陈平闻声回眸,长身一揖,道“正是小可陈平,蒙薛庄主厚爱留客,专门在此恭候。”
    薛庄主双眼定定地审视陈平良久,越看越心仪,捻须问道“后生家可是一起求亲来的吧?”陈平低头拱手道“哎呀呀,薛庄主,你如何发出此问来?可不是要羞杀小可吗?陈平久闻薛家大名,正是慕名从阳武县而来的。我从得知告示的那一刻开始,就即刻筹措行程,夜不成寐,朝夕凝思,一路急急忙忙,恨不得背生双翅,一步飞跃到府上,岂止是和跋涉求亲,虔诚来此的大众意向一样?这不是一句话能形容得了的那么简单?我······。”薛婀打断他的话茬,冷冷嘲讽道“你不是求财来的吗?长亭初遇,你和韩信早就说出来露底了,不是吗?”陈平回道“薛姑娘,小可乃是性情中人,不知道城府,所以直白。我倒是承认,初始是有爱财的成分。但及至一见姑娘你啊,我就断定我从儿时就开始的梦中追思,彩云飞越,几度恍惚前生后世,就已经早早见君的那个人就是你啊。唉,只可惜是你现在已经是名花有主,心仪了君子,我当然也就只能祝贺你们永结伉俪······”薛庄主猛地一挥手,制止道“说什么名花有主?我们薛家择婿重德,象韩信那样庸碌之人,我们虽并不嫌穷爱富,而他竟然还无德,唉,老夫已经让他回原籍了。”陈平故作惊讶,道“啊,薛庄主,我们是一起来的,这位韩兄看是去十分仁厚,最主要的是言语得当,怎么会······?”薛庄主打断他的话茬,道“大凡说好话者,难做好事,婀儿已经给我讲过你们长亭初见的事情了。长亭之中,他给我女儿说的那些话,我看是故意取悦不谙世事的女孩儿的。而他在得到定亲之事实后,就暴露出真面目来了,其所作所为,实在是令人失望,他竟然偷喝我的将要进贡与皇上的御酒,这人格品行,实在令人发指。唉,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不提也罢,······”
    话说到这儿,谁也没看到陈平脸色骤然灰暗,但是,只是在一瞬间,他调整了过来,然后文质彬彬,讶然道“不会吧?韩信他竟然会这样?”在一旁的薛欧忍不住感慨道“其实,最该伤心的是我,枉了我的一片挚心,在王吸手中接下他的一场苦斗,唉,我现在实在是不想再听这些了。”薛庄主颔首,道“对,不提这个了,陈平,我就不绕弯子了,小女鲁钝,但不知你是否愿意和她结为夫妇······”陈平急急走了出来,朗声道;“沧海知水,牡丹知花,陈平今生何有幸哉?能和薛小姐结为夫妇,乃是祖上修来的阴德,陈平苦苦以求,终得如意,谢苍黄神灵,谢薛家恩赐。”薛庄主哈哈大笑,道“好,那就这么定了。”
    薛婀一听急了,道“爹,你是答应我的,让我找到韩信,问过明白,再做定夺,你岂能食言?”薛庄主听了一震,放眼去看陈平,陈平赶紧拱手道“对,这是应该的,我陈平也不相信韩信他会做这事儿,可能是另有隐情,薛庄主一定要让薛姑娘查过明白才是。”薛庄主听了大赞,道“陈平,你可是懿德馨才,而且气度如海,我们就姑且这么做,你可要大度住下来,后面不管什么事儿,还有老夫在这儿。”陈平跪谢不起,薛婀再也不管他,急急拉了哥哥出了门去找韩信。
    韩信又在哪儿呢?薛家兄妹顺着睢阳城一路苦苦寻觅,只是歧路百出,踪迹渺茫,似乎是一滴水蒸发了。薛婀找着找着,问遍了客栈旅舍,也没人见过这个人。从早到晚,一整天过去了,她的双眼溢满清泪,双双坠明月,幽怨道“韩信,你太无情了,既然有心我薛婀,就不能受得一丝委屈吗?”薛欧寒心道“韩信如果挚爱你,那他就应该苦苦追求,不离不弃,如今说明了什么?得了区区一些路费,就这么一道烟走了,试问妹妹对这种人还有什么留恋的?”薛婀一脸憔悴,道“我只是不相信,韩郎会这么做,一定是另有原委,一定是!”薛欧道“他既然是男儿,就应该留下来说清白,做完最后的努力,也不舍弃,这算什么?拿了一点钱就走了的男人,算什么人?亏你还帮他说话,还竟然有意于他,你怎么了?”薛婀大叫“哥哥休要这么说他,爹爹的举动,让他在刚刚定亲之际就空欢喜一场,是谁也难受的,我想去淮阴找他。”薛欧大吼“废话,你以为他就那么挚爱你,你就这么自信他还记住你?自作多情罢了。你一个女孩儿,你说,你要这么做,你怎么见人?我们一家子怎么见人?你要气死爹啊。”薛婀听了,沉思良久,仰天长叹一声“上苍啊,你告诉我,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韩信,你又在哪儿啊?你站出来说清楚啊,你不知道现在薛婀的心是怎样的难过啊?”竟自无语哽咽,薛欧只得徐徐劝慰,兄妹两人方才夜归。
    薛庄主得知情况后,就更加坚信韩信的品行卑劣,后面的事儿自然是水到渠成,就把陈平、薛婀的亲事儿而定了下来。薛婀虽是心中不悦,但又有什么办法?只能换个角度想,陡然见得陈平——一代美人,恍然画中人一般,世间女孩儿又有谁能不爱大美英俊少年?时间让薛婀渐渐冰释前嫌,也和陈平说起话来,比肩月下,呢哝莺燕。可是不管怎么样,薛婀心中还是没放下她的初恋——韩信。
    事情慢慢发展到到后来,薛家择了吉日,奢侈大婚。然后,豪华一路,护送回阳武县。想那陈平当初是何等狼狈不堪,让官府羁押而去的,如今竟然是携得美人归,短时间突然的富贵,反差得断崖一样,直上直下,如此一来,这传奇轰炸得户牖乡乌烟瘴气,弄得无数人眼充血,红眼病传染流行,前后左右,啧啧齿冷不提。
    那韩信到底去了哪儿呢?这正是天有不测风云,话说他出了薛府,一路悲怆而行,心里郁郁,看天地异色,也不辩东西南北中,竟然走到一处公廨门前,这才猛然知觉,这不是南下回家乡的路。他不觉捶胸顿足,叹道“苍天啊,没想到我韩信命运如此多波澜,不,我不能就这么走了,我一定要见到薛婀,问清原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让薛庄主对我如此不容,我韩信到底做错了什么?”
    正在浩浩感叹,只见一对军卒上前来,为首的将佐问道“你就是韩信?”韩信大惊,继而寻思,是不是薛府上已经知道了实情,使这些军卒来寻觅自己回去了,赶紧心绪一转,内心悲欢,道“是啊,在下就是韩信。”谁知道将佐听了,双眼炯炯放光,哈哈大笑起来,道“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们找的正好就是你,害得我们颇费周折,谢天谢地你来啦,好,那就走吧。”说完,将佐招呼军卒呼涌上前,裹挟着韩信就走。
    突然,韩信感觉到这不对劲,再细看这去的方向,哪里还是薛府上,分明是往那公廨的方位走,便吓了一跳,问道“各位军爷,你们这是要把我带到何处?”将佐勃然变了脸,大声回道“去哪儿?去了你就自然知道了,你装什么糊涂?你自己所犯的事儿,难道你不清楚?”韩信一听,心里突然意识到,完了,自己可能陷入一个污浊的坑里去了,急急分辩道“我犯了事儿?我听不明白你们说什么?小可只是来此间薛府上求亲的,求亲不成,正要回家······”将佐高声呼唤“韩信,”韩信点头道“小可在······”将佐哈哈大笑,道“你看,没错,就是你吧,我侯敞,砀郡都尉奉命追缉韩信,这回得要谢谢你才是。左右,堵上他的嘴,套上头套,免去碎噪。”军卒上前,不由分说,就动手将韩信的嘴堵了碎布,套上头套,这分明是羁押啊。韩信顿时,心里轰然崩溃,自已怎么就那么寸啊?大老远的来求亲,眼见得就要好事做成,“呼啦啦”突兀之间薛庄主黄了他的好事,失去了将要到手的亲爱,也就罢了,狼狈回家吧,没由来的遭官兵羁押,最委屈的是不知道为了什么?还被套上头套,堵上嘴巴,连分辩的权力都剥夺了。
    韩信深知世界上有一条铁的定律,那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此时此刻,自己最好不要做无谓的激烈抗拒,要不然,眼前亏就够自己好受的。为今之计,只有和官兵们合作一起去,再作打算,静观其变。其实,世间万事皆有因果,为什么这个砀郡都尉,掌管百里的武官,要羁押韩信,当然也是有原因的,并不是凭空而来,这因果的话,就必须再从头收拾世事,细说分明了。
    话说这砀郡下邑县(今安徽砀山县)县令吕青,有一子名唤吕臣,性好隐逸,纵情山水,踪迹如同沙鸥,是一个山中的散人。这一天,乘驴而行,率几位清客门丁,一路行到下邑县的芒砀山中。眼见得青黛渐起,峰头云生,乃是满眼风光芒砀山,好不心旷神怡,这一行人行到山垭口处,见得远远地山林掩映出寒舍柴门,鸡鸣犬吠,口渴了,便一拥而上去讨些水喝。只听得板门“咿呀”开处,所有人雷打懵了一般,他们见到了什么?原来是一位天仙也似的少妇,款款倚门,竹影开青,山花破彩,好一幅清水芙蓉,天然素颜的天地画卷。她见了外人,含羞带涩。急急隐身,吕臣怦然心动,急急叫道“小娘子别走啊,我们只是讨些水喝?又无恶意。”
    过了片刻,那美女现身白屋,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瓦缶,一叠碗出来,只是低眉不语,放在哪儿。吕臣手下赶忙上前侍候,倒水与吕臣。吕臣喝完水,那双眼的余光觑定那个山女,越发觉得这位少妇人丰腴艳丽,如有浑身神光熠熠,自己禁不住心如撞鹿,魂不守舍,出言不逊道“小娘子怎么不说话,小可是本县令的公子,很是想听你黄鹂、百灵美妙宛转的声音,就你一个人啊?”但是,那美妇并不理他,只是理襦裙,不亢不卑而立。吕臣手下一见,可就气坏了,道“你不会说话啊?我们家公子抬爱你,你好不知好歹。”吕臣笑着又道“小娘子可曾许配人家?可曾婚嫁?抑或是郎君不在家?”话说这份上,似乎是有点过了,那女子眼见得一一都喝完了水,沉静收拾了家什,就要掩门送客。这一伙人哪肯去,只是无话找话,女子见状,纤纤眉颦得紧了。
    正在这时,柴门外的白石板山径上,传来一阵吟哦之声“······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这人声到人远,深衣胜雪,穿空,冠带纷飞,恍如神仙飘然徐徐而至,见了吕臣拱手道“在下山中樵夫韩信,官家事儿忙,几位贵客该走了。”吕臣见了大奇,这山阿荒野之中,怎么尽藏着奇人,正在纳闷,那人又是吟哦声起“自矜者不长,几位,还是走了,在下和我娘子要上山砍柴了,锁了门户,恐有不便。”这时,吕臣手下一个张扬的,冷冷睥睨着,挑衅问道“这山又不是你的,要我们走,请问什么叫走?我们不会走。”韩信一听呵呵一笑,道“如何来的,如何去,就这么走,如果几位忘了爹娘在尔等满月后教的怎么走,我就来教教尔等,看好了······”
    他身形一鹤飘逸而起,点落在门前的供路人休憩的石头凳子上,原来这山中白屋,前面松竹树荫之下,山路旁边,有四个串起来的,由大长条石板做的石凳。只见那韩信魅影一样浮动掠过,已然走完跃了下来。吕臣见了,心中好笑,这人还真教自己走路,真是一个弱智,还没等冷笑起来,忽而,听得一声呐喊喝彩,原来韩信踏过的那四块石板从中间一分为二,断裂成八块,缓缓从基座上坍塌下去,发出一声钝响,目睹此境,所有人由衷自然地发出一声惊叹“好厉害的高人啊······”
    吕臣见状,头皮发麻,赶紧给自己找台阶下,拱手道“幸会,多谢你们家的水,告辞。”一行人转身而去,吕臣频频回头,牢记下方位,看到那两位玉人儿,并立猎猎风中,冷眼相对,心中失魂落魄也似转出视距之外。再说这为奇人是谁?我们前回说过此人,韩国王孙韩信也,为了和淮阴韩信区别,暂且写他为韩(国)信。在郯子国城和张良分开后,为了避祸,一路辗转至此,隐身埋名,遁世求生。
    吕臣回家,自此后满脑子都是那位美妇人的灵踪魅影,整个人的魂魄丢在那山里了,悒悒不乐,竟然生起单相思病来。开始的时候,其父吕青倒没觉得什么,眼见得一日重一日,好好的大小伙子,形容风干一样地日渐枯槁,也不梳理仪表,整天的鬓发零乱,躺在床榻之上活死人一样不下地,心里才慌了。细问缘由,吕臣也不说,只是背对所有人,置气一般,弄得吕青束手无策,只有盘问他的几个随身小厮,才知道整个事情。吕青登时大怒,骂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你堂堂县令之子,风华年龄,找谁不对,偏偏专注一个山里的村妇人妻,气死我了,再不回头,老子直要鞭挞死你。”吕臣听了竟然泪流满面,道“父亲大人,孩儿正自不想活了,你就疼爱孩儿一回,送个死,孩儿在地下感激不尽。”吕青听到这儿,整个人如坠冰窖,骇然无语,自己也就一个独子,哪敢有闪失?长吁半天,改口安慰道“孩儿休要心急,我这就安排去。”说完,转入内堂,吩咐书吏去找一个人来,这人是谁?暂且剧情埋伏,看下去自然分明。
    《开汉神纪》虽是正文未启动,序幕已完开,诸神开汉,无非就是王、生、士、侠、盗、贼、官、吏、道、妇十大类人,次第风云而出,波涛登临。何谓王者,主也;何谓生者,舌辩也;何谓士者,为人取仁也;何谓侠者,为人取义也;何谓盗者,强人也;何谓贼者?偷人也;何谓官者,管人也;何谓吏者,使人也;何谓道者,精神人也;何谓妇者,宫闱阴斗人也。我们这里先只说生,从本书开始已经有鲠生范增、狂生郦食其、放生娄敬、刚生隋何、儒生叔孙通次第风雷而出,现在轮到另外一个生——忍生蒯通出场了,此公在《开汉神纪》中不乏出彩,其脸有谱,既然登场,虽不闪亮,还是带点锣鼓点儿的。
    这忍生蒯通,本是燕地范阳人(今河北徐水),少年时就移居燕国国都蓟城,(即今天的北京),曾是燕国末代国王燕王喜的太子燕丹幕僚,和游侠荆轲、秦舞阳等有过交往,曾苦苦劝说旧主太子丹别使阴招,搞什么刺杀秦王的小动作,退而强军,无奈燕国上层不听,一门心思去搞特务刺杀活动。直到刺客荆轲图穷匕首见,竟然被秦王嬴政自己就杀了,刺客成了被刺客,可见秦始皇之猛悍,刺杀活动之猥琐。这一来反而加速了燕国的顷刻覆灭,秦军一路穷追猛打,将燕国宗族尽数剿灭,一个不留。其后的开汉神纪,楚国有诸项、楚王熊心、景氏等楚国王族;赵国有赵王歇、赵利等赵王族;魏国有魏豹、魏咎等魏王族;齐国更多,有诸田田荣、田横、田光等齐王族,而燕国后事就一个人毛都没有了,余孽全跑到朝鲜,到现在也不见回来的。
    因为秦始皇这人很是王道,打,你就好好打,打残了没关系,公平原则之下,我厚道留你一条性命来服我,所以他不杀一个功臣,待其他五国王族贵胄,也是留下后路给他们的。而对于使阴招派人刺杀自己的燕国,不管你怎么弱化,对不起,对小人之举,他瞪眼睛吹胡子,决然寸草不留。这还不算,燕灭后,秦始皇在辽东、辽西大修长城,备战东胡,往死里役使燕国人,于是,幽燕之地,怨声载道。
    这其中有一个叫万喜良的人,行役修长城,已经死于长城工地,其妻孟姜女不知道实情,可怜思念丈夫,做好寒衣,一路劳苦送到长城工地探望,才知道丈夫已经累死在工地,埋骨长城底下了。于是仰天痛哭,风云骤变,哭倒长城八百里,也就是燕国长城的范围吧,后来孟姜女也就殉夫死了,其事迹传遍了华夏。一肚子憋屈的燕国人当时就在万里长城的东端——榆关(今山海关),也就是现在的河北秦皇岛市山海关区的一个望夫石的山丘上修了孟姜女庙,隐着祭祀怨死了的孟姜女,一时乡人香火鼎盛,往来络绎,奉为一方神祇,成为一方胜景。
    这一日,孟姜女庙打醮大会,请来方士步虚念咒,将孟姜女神像抬出去游历,虔诚觐拜。一时鼓乐喧闹,人群逶迤,上打旌旗符节,一路上接受白头孺子、才子佳人的景仰,尔后豪华回转庙内。正在这时,只见庙堂之中,有一人背手而立,魁梧挺拔,听得孟姜女神像回庙,轰动大门,转身回眸,“呵呵呵”冷笑三声,亢声吟哦道“孟姜女,哭长城,万里长城不可坏,哭倒八百难御敌。建设国防现代化,宁无牺牲宁无死?我劝孟姑惜此泪,去哭倒私人骊山陵。”
    原来这人本是行商,押送货物回蓟城,忽见得地方热闹,细问明原委,不胜唏嘘,号令手下押送的三个镖客,小憩在庙门外大路侧,自己信步进入孟姜女庙的庙堂。他忽然有感于烟云旧事,触动胸中块垒,痛饮美酒,至于放狂,不能自抑。众人猛见得一堂堂书生,手执酒壶,大放厥词,顿时,群情激奋,汹汹而来。其中一个头儿,叫做柴武,本是河东郡平阳人,(今山西临汾),因少年丧父,从母改嫁,流寓于此。喝问道“你是何方人士,敢来贬低我们地方上的神灵,你不要命了。”
    这书生猛然自知理亏,本来也就罢了,不料这一声质问,反而激起这书生气,他本来就是不要命要辩证的书呆子,便直脖子道“我也是燕人蒯通,燕人亡于龙祖,乃是顺天使然,你们这些愚民懂什么?”这一句引来煞神众怒,柴武一声唿哨道“打他······”众人上前,七手八脚按定蒯通一阵敲闷鼓似的狂殴,可怜蒯通被打得两耳嗡嗡,两眼熠熠,自摸一手血。柴武一见不对劲,赶紧制止道“好了,好了,再打出人命了,大家赶紧散了,一会儿他报了官,这庙就尽成瓦砾齑粉了。”大家醒悟,风一样散去。出了门看见路侧是商货,三个镖客正自伸长脖子在找庙里的那位,柴武又道“这厮原来是行商,现在他毁了我们的神祇庙堂,我们怎么办?”大家应一声“砸了他的行货。”发一声喊,驱开镖客,将行货尽兴捣毁,大家见状全部做了鸟兽散。
    蒯通爬出庙来,一见自己的行货全部被毁,仰天长叹道“你们这些愚民,真是不可理喻,百年之后,你们方知我这吟哦是绝对的对,唉,夏虫不可语冰,浪费口水而已。本忍生这就去报了官,龙祖一怒,你这儿草都不剩,还拜什么神啊?有什么庙?唉,奈何本忍生只是吓你们的,好赖是我蒯通不是,毁了行货,也是罪有应得,好了,如今我折损了本钱,也回不了家了,自此就出门游仕去了。我枉有一肚子书,再不晒晒,有可能就长白鱼发霉了,我就不信我平生所学,在世间无所一用。”自找一根棍子,塞住流血鼻孔,喃喃道“我告诉你们,暴民一伙,我有一个同门师兄弟张苍在京城作御史,我有的是地方可去,你们以为我就仅仅是行商啊,哼,愚民一伙,走了!”
    有道是理想往往是很丰满的,而现实往往是很骨感的,这蒯通西去京城求官,事实并不那么顺利,可以说是碰了一鼻子灰,因为他所投奔的张苍虽是朝廷御史,并无实力,而且秦朝御史有一大群,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只有在咸阳逆旅空耗着,费尽川资,眼见得混不下去了,只有撤了。好在张苍还在拿工资,资助一些路费,赔些劝慰的好话,先回家候着,譬如找工作回去等电话通知,基本上是没戏了。蒯通出了京城,先是循驰道东行,打算到了衡山郡的东垣县(今石家庄)再折向北行到广阳郡的蓟县(即今北京)。不料在驿站害了一场大病,九死一生,耗尽了所有的盘缠,最后,也回不去了,一路流落到了砀郡的下邑县,没奈何,就在城边的一座社稷神祠安下身来。
    现在他已是蓬头垢面,赤脚蓝缕,比起乞丐还惨,简直就是活鬼一样,但他哪怕饿死,也是死撑不去乞讨,还在有时还能代人写书信文牒,便在庙前热闹处练摊起来,换一个两个钱来,尽数买了酒喝,犯了中国自古以来的臭老九知识分子通病,酗酒、骂世、慷慨悲歌、然后悲惨地苟活······他这疯子一样的行径,时人哪能理会,只是招来无数的清白眼而已。可是,世间上的事儿总有例外,总有这么一位出俗,别看他一身短褐布衣,用荆枝籫着头发,但是,黔首之下,那是掩盖不了的勃勃英发的气场,举步之间,落落大方,平视红尘一切。这人一个月的初一、十五总会来下邑城,觑定他略一颔首,似乎是惺惺相惜,似乎是识货的,似乎是激励,也似乎是相互点赞······这一来,天长日久,两人都习惯于对方的存在了,如果那一天双方有谁没出现,便好像缺少了什么?但就是没有相问对方的任何信息,就连名字也没问,两人就这样成了见面颔首的君子之交。
    这一年,雨雪霏霏,连日不晴,蒯通没了生意可做,饥寒交迫,又愁出病来,正在破庙里寒热交替,兀自等死,迷离恍惚之际,忽而闻到酒肉馥郁香气,心想自己一定是升天死了,在异界碰到了好事。可是,这香气不断,真真切切的存在,睁眼看见一个军卒正在张罗饭菜酒浆,对自己恭敬道“请蒯生享用酒食吧,天气太冷,吃了暖和些。”蒯通懵了,质问“你没弄错?竟然有人请我吃饭,没由来的,也没有用的。”军卒道“错不了,来吃吧,后面天天由我来送饭,蒯生只管吃就是了。”
    蒯通也耐不得了,起来风卷残云,一顿饕餮,吃个罄空,打个饱嗝,也不想问什么,军卒没事人一样,收拾碗筷自去。此后,天天如此,蒯通不解问“这饭菜是你送的?不大象?那是谁让送的?”军卒为难道“本家主吩咐,不得说他姓名,蒯生你就只管享用,不要为难小人,细问名目了。”蒯通仰天叹道“大恩不言谢,这是有人要我蒯通做他的死士啊,拿命和人格去回馈他,好,我蒯通这凛凛雄躯,就为知己的预备的,太好了······”
    再说吕臣自从芒砀山得遇姣娘,回去以后,整日里病恹恹,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一日,他久静思动,思量出去走走,心下放不下那相思苦,很烦任何人来干扰,便独自一个人出了吕府上,向闹市行来。眼见得丽日晴天,人流如织,心中自然心旷神怡。刚来到社稷神祠前,正要驻足,只见一个人冲了上来,不问青红皂白,对他就是一顿乱打,自己久病体虚,被推倒尘埃,好在县尉魏勃正在巡逻,见了呐喊一声“住手,你这乞丐竟敢动手殴打本县老爷的公子,反了,拿下!”而那人好生敏捷,灵猫一样窜逃的没有影子了,吕臣爬起来,恼恨大骂“是什么人?没由来就打本少爷,本少爷与你不共戴天。”魏勃道“这厮乃是一个乞丐流民,唤作蒯通,平日里就在这神祠前,练摊书写信札,不知何故冲撞少爷。”
    这吕臣本是病怏怏的,不知道怎么的,被这一击应激,登时精神为之一振,已是好了一大半,想起自己遭遇,对魏勃吼道“这厮好生可恶,我不招惹他,他反而来捋虎须,魏大人,我一定要追到他才罢手,你看我这一身灰土血污,我不亲手手撕他,难解我心头之恨。”魏勃诺诺,整顿军卒,道“这狐行有踪,狼行有迹,他是跑不掉的,他们一定能追到他,他十有八九就是亡命芒砀山里去了。”便号令军卒,拉出一匹马来,让吕臣骑上,两人并骑,统领士卒往山中追去。
    再说那人自往山中去,一路狂奔,来到一处白屋前,他是谁?蒯通也,所到何处?正是韩(国)信的山居,突然听得身后山坳里足音雷动,尘土飞扬,急切地朝山居白屋喊道“屋里有人吗?我被官兵追击,能否暂且躲一阵子。”白屋前,韩(国)信背手独步而出,莞尔一笑,道“是你?我们可是做点头交的朋友好久了,我很惜才,你是困君子,好说,官兵离这儿还远,我就藏匿你一回,你再找个出路去吧。”蒯通拱手道“多谢了,蒯通日后一定知恩图报。”韩(国)信道“我没有兴趣知道你是谁?为何逃亡至此,我只是凭心而为,说什么知恩图报,好生可笑,生死存亡之秋,还理论,唉······”赶紧将蒯通藏匿妥当,自己没事人一般,在松下禅定,等候官兵追来。
    没过多久,吕臣、魏勃的军卒已到,当韩(国)信和吕臣猛一打照面,双方不约而同的发出同样的惊叫“原来是你······”魏勃此时,打起官腔道“你且听着,你有没有看到一个魁梧汉子逃逸到了你这儿,他乃是打伤我们家少爷的凶手。”韩(国)信从容淡定,冷冷的回道“没见人影,山居岑寂,并没有人来。”魏勃挥鞭道“你思量再回答我们,依照秦律,你藏匿凶手,窝藏罪就可以拘捕你。”韩(国)信冷静至极,道“说真话你不信,军爷可进去搜寻。”吕臣道“我谅你也不敢,魏大人,快走吧,不要延误了缉拿凶手。”魏勃颔首,道“我且信你一回,走!”于是,军卒向前催马而去。
    韩(国)信松了一口气,回到柴门后,正要掩扉,看到蒯通已然出来,惊讶道“你是怎么了?竟然自己出来了,若被官兵看见,如何是好?”蒯通慌忙道“眼见得官兵已经远去,所以出来要走,实在是不忍连累足下,多谢,多谢。”韩(国)信急道“快进屋去再说。”两人正在叙话,急急走进里屋,闩上门,正自庆幸。
    忽然,院中柴门轰然中开,原来官兵并未去,杀了一个回马枪回来,砸开院门,继而,大门也被砸开,这韩(国)信、蒯通二人骤不及防,雷打懵一样,杵在当中,魏勃哈哈大笑道“小小伎俩想瞒老爷,老爷略施小计,怎么样,就现形了吧,你,蒯通袭击官员;你,韩国信,包庇罪犯,全部带走。”韩(国)信闻之长吁短叹道“你好似知道了这人一定在这儿一样,唉,天意也。”吕臣吩咐与韩(国)信带上枷锁,蒯通见状,后悔莫及道“对不起,我连累了足下,我······”韩(国)信摇手苦笑,让吏胥牵走了,紧接着,蒯通也被羁押了下去。
    一行人正要离开韩(国)信的山居,只听得一声金玉脆鸣“你们要干什么?”一个少妇应声款款而出,韩(国)信急急制止,道“娘子,我没事儿,你怎么出来了?都是虎狼之兵,你傻啊你。”少妇答道“郎君有祸,小女子毕月儿只顾自己藏匿,是人道吗?”吕臣听了鼓起掌来,大声叫好,道“原来你叫毕月儿,会说话,而且声音那么好听。”魏勃见了一脸阴笑,过来悄悄道“我先将这里的两个男人带走了,剩下的摊子你来收拾。”吕臣颔首理会,魏勃便号令将韩(国)信、蒯通带走,韩(国)信犹自回头,吩咐道“娘子快快回屋里,我即刻就回,自己珍重啊······”声音甚是凄恻,官兵也不理他,将他们裹挟而去。
    现在,现场只剩下吕臣带着几个兵丁,双眼直勾勾觑定毕月儿,浩浩大叹道“我吕臣不惧天地世人讥讽嘲笑,我自从见你之后,魂魄丢这儿了,茶饭不思,人生再无意义,只是病恹恹等死,我只想你做我的娘子。谢天谢地,现在你终于开口了,我虽是县令之子,但是,我决不会强迫你。要么你今天答应我,和我一起走,要么我回去相思而死。”毕月儿幽怨道“天下女子那么多,你为何执意我这个有夫之妇?”吕臣猛击自己脸一巴掌,高声叫道“对啊,就这个问题弄死我了,我也不知道,我也恨自己这么做。在你前面,我的家人和所有人都这么问过我,我无解,我要疯了。”毕月儿双眼迷茫,微微阖上,道“这么说你会狠狠对待我的郎君?”吕臣点头道“问题是你不答应我,我做好人也做不了,你和你郎君不是常人,那么就深挖下去,直至于极端,没办法,到最后只有我们大家一起来渡劫吧。”
    毕月儿清泪滑下脸颊,道“小妇人世上很多,但我的郎君世上只有一个,他没了我,前路还有许多的女子等他;我要是没了他,世上只有千古遗恨,既然你真的这么在意小妇人,小妇人答应你就是了,但是前提必须是你放了我的郎君韩(国)信。”吕臣跪地,哈哈狂笑,道“我谢过天地成全,我谢过我的娘子毕月儿,我会答应你的。”
    后面的事儿可就很好办了,韩(国)信被释放,当庭得到一张毕月儿的解除婚约。对这一切。韩(国)信似乎并不出意料之外,只有满腔的悲愤,质问自己曾经的女人“这是为什么?妇人之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本是一体,陡然变成陌路人。”毕月儿冷冷的回道“妇人本是豌豆心,滚动无定,韩(国)信你去吧,这里已经为你备好了解约婚书,以及分钱五千,你的前路不会缺少女人,我也得追寻我的幸福,这你是给不了的。”说完再不理他。堂上的县令吕青开庭不避亲,朗声宣布“既然各方情愿,此事儿了断,各安生路,打起退堂鼓!”韩(国)信只有血忍,再无言语,收了物事,拂袖而去。
    半月后,下邑县县令吕青之子吕臣大婚,车輦载途,鼓乐喧天,沸腾了半个下邑城。吕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大堂上新人吕臣、毕月儿行过合卺之礼,拜过天地、父母,本应引入洞房,谁料得这一对新人却出了大堂,折向一间偏堂。推开门时,眼见得那儿有一人背向鹤立,凝神玄思,浑然禅定。这两人盈盈一拜,朗声道“我们新夫妇拜谢恩公······”只见那人有如石雕陶俑,木木地好不迟钝,良久,半响才缓缓回过头来,展现出一脸僵硬,双眼充血,隐隐泛出绿光,好不恐怖。新娘犹自可,她盖着盖头,看不到什么,新郎吕臣可就苦了,眼前一幕,让他发出一声骇然的惊叹“啊呀······”但不知此人是谁?突然能让他如此惊心动魄,欲知后事如何,敬请看第四十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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