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朗声应着,“三月一旬,本郡主等得起!”
生离死别之日,她亦有了情愫之苗;再得相逢之日,情愫之苗已然变成参天大树,风雨动摇不得。
才三个月而已,就是一季,一年,只要是他,只要是淮绍一这个人,他都等得起。
二人对视良久,只觉命运捉弄人,却也不得不诚心感激上天。
这命中注定般的两辈子的馈赠,真的让他们拥有了彼此。
陆琼九坐在淮绍一腿上,寻了个惬意的姿势,搂过他一精瘦的腰身,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侧了侧脸,凑近耳朵道:“你上辈子啊,太闷了。”
“倾慕我这般久,都不肯说的,真的是闷葫芦。”
话都说开了,两个人就开始腻歪着忆起上辈子的种种,陆琼九仔细回忆,却也只觉得他们之间好似真的没有什么交集。
除却幼时的一面之缘,除却宫变的舍身相护,好像,就真的没什么了。
“本来想等着你年岁再大一些,没人要时,我再勉为其难求娶你。”淮绍一开着玩笑话,果不其然,受了几拳陆琼九粉.嫩小手的拍打。
他笑着不再言语。
上辈子的许多,都过去了,他不愿意回忆,每次一回忆,就要直面上辈子的执拗与怯懦。
执拗于她,也怯懦于她。
陆琼九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到了音容又重新出现,赶紧从他腿上起身,顺势拍了拍他肩膀,“有好东西给你。”
她一溜小跑迎上了音容,“可齐全了。”
音容面色微窘,却还是连连应声,“齐了齐了,奴婢数了好几遍呢,亏您要的及时,差一点,十六长公主就做了袍子。”
陆琼九眼睛冒光,手指从这几匹布帛上摸过,一如既往的,入手极滑,色泽莹润。
她从音容手中接过,朝音容使了个“下去吧”的眼色。
音容却是踱着步子有些犹豫,跺了跺脚,只觉得非说不可,“郡主,太后娘娘那里发了好大的火,说是太子殿下出事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音容不放心的看了看端正坐着的淮绍一,他脊背直挺,由着背后花花绿绿的落英芬芳衬着,更显得他若青竹劲松一般,风雅如斯,清俊如斯。
眉眼虽冷硬,此时抬了眸子望向久久不归的陆琼九却别有一番风味。
如暗夜生了暖月,又如积雪下的红梅摇曳生姿。
这淮公子是好看,但太后那边也很紧要。
她又加了一句,“奴婢猜着,过不了半柱香的时间,太后娘娘那边就会找您去服侍。”
陆琼九看着手里的布帛,觉得音容说的在理。
这几日久居仁寿宫,太后何时叫她过去陪着的时辰,她大致已经莫得透透的。平日里嫔妃出个什么烦心事,太后也会叫陆琼久过去或单纯闲聊解闷,或出个鬼点子……总之,她是需要过去陪着的。
更何况,太子表哥待她不薄,她是得前去打探打探消息。
但他们,好不容易,才见得一面的。
她兴高采烈的去,却意兴阑珊的回,兴致失了,步子都慢了许多。
只有托盘之上的布帛被她小心护着。
淮绍一离得有些远并未看清她到底拿着什么,只觉得她娇小的身子托着略为费劲。
起了身,大步迈到她身边。
刚要接过,却在看到是何物件的时候,轻佻了眉峰,他默了默,道,
“我母亲若还在,定会喜欢你。”
第46章 46.九妹
陆琼九领着音容穿过廊子往正殿赶的时候,正巧碰到常嬷嬷带着一众丫鬟婆子往宫门去。
陆琼九腼腆地笑了笑,对于被常嬷嬷撞见她迫不及待将淮绍一拐走的事,颇为不好意思。
常嬷嬷肃着一张脸,叹了口气,并无心力回应她的嫣然笑意,“郡主无事先去陪陪太后娘娘吧。”
言毕,匆匆一行人,步伐持稳而去。
她扭头看向音容,耸了耸肩膀,微微睁大的眼眸显出她的疑惑。
音容皱了皱脸,前后张望一番,才悄声道:“您说多巧,齐将军前脚刚走,皇后带着五公主一行人就来了。来的这样巧,定然是为了求同一件事。”
陆琼九摸了摸下巴,收敛起挂在嘴角的懒散笑意,轻佻的眉有了浓厚的不悦,她犹豫几许,低着头,拨弄自己的裙摆。
她回宫这许久日,还是头一次这两位亲自上门来。
这两位,一个毁她名声,一个伤她性命,她本就不是什么深明大义之人,这些仇怨她早已记在心尖,刻在肺腑,但如今,却还是要留一分虚伪的薄面。
她嘴唇微微抿起,艰难的将心里的厌恶与膈应压下些许,最后,才堪堪下了决心。
她扭头对音容说,“我们去皇祖母那里吧。”
音容应了一声,紧迈着步子跟上前方的窈窕身姿。
罢了,她们毕竟是太子表哥的至亲,如今太子表哥深陷囫囵,她与她们之间的恩仇,就暂时泯了吧。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犯不上非赶在这个时候。
但她又咽不下这口气,这口气哽在喉间,不上不下,既消减不了也克制着不再增加分毫。
她将火气都倾注于脚上,使了个别的法子发泄着。
绣鞋“哐哐”砸在地上,脚板都酸麻起来,她走的又急又冲,生怕自己转了个心思,就抑制不住地想要揪着秦桠思理论一番,凭什么将她推至险地。
但她又知道,若问得出原因,又怎还会出现这种事。
一个人若要害人,所有的理由便都是掩饰,无非就是谁又挡了谁的路,谁又夺了谁的荣华。
她劝说着自己,就当做卖给太子哥哥一个人情,今日的宽宏大义在日后都会变成一个个福祉回报到他和淮绍一身上。
想到淮绍一,她着实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真是的,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心思活络开来,就惯会撩.拨,耳朵……有些太敏感了……
她耳尖霎时红了起来,口腔包裹住的湿.滑,到现在,似乎都还荡在耳垂之上,她羞涩难堪,那团可疑的红从耳尖一路蔓延到脸颊,她伸手揉了揉,那股子燥热才消散些许。
真是……怪羞的!
她走了一路,冒了些香汗,脸上那团比胭脂还要红丽的晕团不降反增,她在殿外平静些许,沉着气深吸了好几口,才掀开帘子。
“请皇祖母安”她欠了欠身子,从婢女手里接过玉碗,汤匙舀起一勺黑色药汁,缓步到了太后身边,将药碗一齐递到了她嘴边。
太后明显心情不佳,铜镜之上,她的面容沉重开来,苍老的眉眼之间夹杂的倦意,华贵珠钗坠在她的发髻之上,明晃晃的泛着不寻常的古朽气,与她眼角的皱眉越发相得益彰了。
花白银丝被发冠束住,黑发稀疏的掩盖几下,鬓发尽然努力的想要掩盖这微白的老态痕迹,但花白了大半的发,又如何用另一半的黑藏住。
陆琼九轻轻叹了口气,太后,是真的老了。
她小心翼翼的开口,“皇祖母,用完膳,及时喝药才好。”
她垂眉低眼,一身鹅黄色襦裙带着清丽的飘逸成了这沉闷殿内唯一的鲜亮活力,让太后倦怠的神情缓和些许。
她抬了手,陆琼九会意,弯腰,将上半身伏在太后腿边,手臂放在太后膝盖上,也不隐瞒,直接说了,“九儿今日见了淮绍一……”
她还没说完,就听到太后从鼻端溢出的“呵”声。
“这几日不见,九儿的确是思念如痴,也如狂,便也就顾不得什么礼节了。皇祖母的仁寿宫九儿是什么都不怕的。”
小嘴儿抹了蜜般的奉承,太后将手放在她发上,动作缓慢的用手指慢慢地梳理她散乱的发,眉峰耸得越发高了,“你们日后还有大把时间腻歪,何必急于这一时。”
陆琼九抬起了脸,眸子里散碎了星点,她仰头看向太后,“皇祖母,您这样说,是赞许了我们的婚事?”
太后将她鬓角的发拢到耳后,“该问的都问了,该瞧的也都瞧了。架不住你喜欢。况且,齐将军这么宝贝他,哀家想,定然是个好孩子。配哀家九儿,勉为其难算是合适吧。等消停一段日子,哀家再去找皇帝提了这门亲事。”
陆琼九再也顾不得,本来曲起的膝盖垂直跪地,“九儿谢皇祖母成全。”
声音朗然,衬着她透亮的眸子,满声满眼的喜悦。
淮绍一许诺了她,她信他,但她不信这皇权滔天。现在,太后也应许了她,她才是真的有会成为他妻的实感。
太后瞧她雀跃暗喜的模样,曲起手指刮了刮她秀气的鼻梁,“哀家总算知道什么叫做女大不中留了。早前在你母亲那里领略了一番,转而在你这边,体会却是更深。”
“哀家本来以为九儿心比天高,看上的自然得是他国之主,再不济也该是宗亲世子。”
陆琼九摇摇头,粲然露齿而笑,“国主也好,世子也罢,这些都是出身使然,是父辈的馈赠,我才不要嫁给父辈的荣耀,”她闭了闭眼,憧憬起来,“九儿要嫁的,是荣耀的本身,是荣耀的归属,他自己的荣耀,他自己会拿到,不需要旁人给的。”
“九儿说得好,哀家一定活到九儿说的那天。”太后终于有了些舒缓,她微微放松了身子,“所以,你啊,姑娘家的,日后莫要上赶着了。”
陆琼九重重点了点头,“下次定要他主动亲亲抱抱我!”
太后似乎是已经习惯她这副模样,这次也没责怪,反而笑出了声,接过一旁凉透的药,一口一口饮尽。
陆琼九默了默,今日关于他的事,发生了太多,将她满腔的思绪堵得满满的,她在太后脚边倚着矮塌窝成一团,裙衫在她脚下铺开,落了一地的温情。
她自顾自的说着,说着这两辈子,说着她的错过,他的不离。
她眼角是促狭的笑意,嘴角却是向下弯的,今日之喜与他日之悲,交杂。
她的难过,是替淮绍一。
他竟是守了她两辈子啊。
“淮绍一也跟皇祖母说过同样的话,他也说且等日后,日后总是还有大半时间,”黑白分明的眸渐渐消沉些许,“但九儿总觉得,这个日后,不会长久。”
她阖眸,抿紧了唇,乌睫颤了颤,“九儿做过一个梦,一个噩梦,梦到我刚知晓他的心意,便是永诀。甚至都没有给我试着爱他的机会。”
“所以,我只能珍惜现在的每一次见面,皇祖母,”她喃喃唤了一声,梦呓般的音量,“皇祖母,我很急,急着将我交给他。”
她自嘲的笑笑,“真是,一刻也等不了了。任外人如何看待我,我都不在乎。所以……请皇祖母帮我,尽快……想要快点嫁给他。”
太后看她澄澈眼眸里的毫不掩饰的央求,只觉得熟悉,她恍然几许,只觉得心里发紧,她将下巴落在陆琼九的头顶,“好孩子,你母亲当年也用这样的眼睛看过哀家。哀家当时,没看明白,万幸,你不像你母亲,事事憋在心里。等太子的事缓和些,哀家保证,尽快风风光光将你嫁进荣国公府。”
“只要你婚后,莫要忘了我这个老婆子。”
陆琼九重重点了头,给了太后应诺。
“九儿听说,太子表哥……”
帘子突然被人掀开,惊扰了陆琼九未完的话,常嬷嬷探出头,满脸为难,“娘娘,皇后娘娘说,今日若您不见,便要在仁寿宫长跪不走。”
太后脸色骤变,“她还要威胁哀家!”
“裕儿出了事,找到哀家头上,哀家不管,还要威胁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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