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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不是也碰了吗?”
    裴景行:“我没碰!我就碰了外面,里面是用刷子刷的!”
    林菁笑得眼睛都弯了下去,“谢谢你,走吧,今天我会好好报答你的。”
    “我不是挟恩图报的人,不过,甘州的问题解决了,对你我都好。”裴景行说到正经事的时候,眼中熠熠生辉,可见心中已经有了成算。
    林菁:“我一直想问,你一直带着我,不怕人家说闲话吗?”在幽州大营的时候,他尚且还要面子,现在显然是完全放开了,根本不避讳其他人的目光。
    裴景行对此嗤之以鼻,他不屑地道:“可笑,我启用一个谋士而已,管你是男是女,我只在乎结果罢了。”
    世人对女性本就苛刻,连带着与女人相关的,都带有贬低的色彩。如果为裴景行出谋划策的是一个男人,谁会说闲话呢?恐怕还要夸上一句知人善用。
    可现在,跟在裴景行身边的,是林菁。
    她昨日就已经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多是说裴景行没本事,居然重用一个女人云云,更不可理喻的是有些人兴致勃勃地编排两人之间的关系,仿佛一个个都亲眼所见,用词不堪。
    多新鲜啊,男人辅佐王侯,能被传为佳话,她跟裴景行来甘州,便成了腌臜事。
    她心里是有一股不甘的,如今看裴景行比自己还洒脱,也定下心来。
    甘州,是得好好谋划一下。
    昨夜,林菁其实也没睡好,她在帐篷边角起了一个沙盘,推演到了大半夜,心里总算踏实点了。
    她一边骑着马一边跟裴景行分析道:“甘州情况比较复杂,这跟刺史无关,而是地理位置决定的。打个比方,西突厥和吐蕃就像两张饼,而甘州就是两张饼中间夹着的那块肥肉,唯一令人顾忌的,就是肥肉的主人还没死。”
    裴景行摸着下巴道:“朝堂收到韦胥支援甘州的请求,这才将我调来,他这么遮遮掩掩的跟我扯关系,莫不是做了亏心事想让我帮忙?”
    林菁笑了笑,继续道:“你见过长安的官吧?你看甘州的官跟长安的官有什么不一样?”
    “精神状态不同。”
    “长安的官,在天子脚下食君俸禄,纵有艰苦的地方,但为人却是有底气的;甘州的官,精神萎靡,从刺史到小吏,都透着一股惶惶不可终日的气息,能在大昭朝做官,性格应该都不是懦弱的人,为什么他们会这样?”
    “受了西突厥和吐蕃的夹板气?”
    “不,是大昭。”
    裴景行忍着说“不可能”的冲动,等她的解释。
    “这就涉及到了大昭对外的政策,我能得到的确切消息,都来自十五年前,现在能知道的也不过是皇榜上的内容,我先推测一下,你姑且一听。”
    “你说。”
    “十五年前,我阿耶在的时候,无论是西突厥和吐蕃,都不敢犯大昭之境,那是因为武力上的绝对压制,在我家出事后,这两边不反弹是不可能的。面对这种情况,朝廷只能选择两条路,一是继续武力弹压,二是让出利益求和。近十五年大昭很少出兵,很显然,李茂选了第二种。从他选择孤臣范允麟坐镇陇右道,说明他一直不信任军队,我想,他上台后,你阿耶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至少我没有看出来圣人有打压阿耶的倾向,裴家所得的赏赐一直傲视百官。”
    林菁面容慈祥地看着他:“傻孩子,表面功夫自然是要做好,皇帝想整一个举足轻重的大将,都是用的钝刀子,能让外人看出来,说明他这个皇帝不合格。而你阿耶若是能让你看出心中想法,那就说明,你们家真的有危险了。”
    “……你别乱说话,离题了!”裴景行握紧了缰绳。
    “这都是一环扣一环的,你急什么?李茂不信任军队,不想放出兵权让将领带兵,连带大昭的外交政策也硬不起来,甘州能有什么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林菁看着裴景行渐渐有些发青的脸,觉得把他放到甘州真是件挺残酷的事儿。
    裴景行低声道:“最近这几年局势都很敏感,东突厥也不是脑子一热就出兵南下,之前一直都有摩擦和争端,所以,夹在西突厥和吐蕃的甘州不能与他们打硬仗,也不能放弃疆土,朝廷不冷不热的支持着,周围虎狼环伺,也真是难为韦胥了。”
    “咦?你可别把他当好人,我话还没说完呢。按你昨天说的话来看,韦胥本身官职就不小,还与卢氏有亲,就连吏部侍郎这样的重臣也能搭上关系,他不可能不知道甘州的情况,那么,他为什么还来找这个苦差事呢?”
    “为什么?”
    林菁一摊手:“这我就不知道了。推演也不是神术,我只能通过人物的行为来推测一部分,想要知道更多,就势必需要更多的情报。这就得看你了啊,裴小将军。”
    “行,我明白了。”
    两人谈话间,刺史府已近在眼前,早有家丁在门前等候,一见人来,立刻拉开朱红色的大门,殷勤地将一行人领了进去。
    裴景行带的人不多,营寨的事交给副将,他带了三名参军和十来个亲兵,但真正进到刺史府会客厅的,只有林菁和两名参军。
    韦胥身边的人也比昨日少了很多,看得出都是心腹。
    上一次,林菁灰头土脸地跟在裴景行身后,他根本没注意到,今天一看,脸上露出惊艳之色,随后便露出笑容道:“我在甘州这偏远之地,也听说了京城的大事,我大昭的第一个女兵,由真化府发出军帖,远赴幽州为国效力,真正是女中豪杰,百闻不如一见。”
    “韦刺史客气了,区区小卒,不足挂齿。”林菁躬身行礼。
    在座人神色各异。
    消息灵通的,都知道这就是林远靖之女;不灵通的,便想裴景行血气方刚,居然把这唯一的女兵弄到身边享受,果然是裴家的郎君,任性。
    韦胥设了宴席,将裴景行请上了次主位,酒过三巡之后,还令歌姬暖场助兴。
    裴景行矜持得很,只一杯接一杯的喝酒,谈些风花雪月,半个字儿都不往正题上引,反正最着急的人肯定不是他。
    熬了一阵子,之前那尤参军终于忍不住了,举杯敬裴景行道:“这一次,裴将军带三千精锐前来相助,我等不胜感激,其实不瞒将军,咱们甘州实在是到了……”这眼泪说时迟那时快,刚好落下,他一边用袖子拭泪一边道,“实在是到了危急存亡,生死之关啊!”
    裴景行本来都快睡着了,这下来了精神,立刻关切地问道:“怎会如此?请细细道来。”
    这甘州,确实如林菁所说,是一笔烂账。
    都说边关苦寒,其实最让人心里发苦的不是天、不是地,而是时刻处于外族的侵扰中,在边关,无论是将领还是兵,脑子里都有一根紧绷的弦,不知什么时候,吹角便会响遍大营,人人都要提着武器上沙场。
    尤其在不安稳的年代里,边关要面对的问题更多。
    放牧的羊群被劫走,管是不管?
    田里的蔬菜还未成熟便被人强行割去,管是不管?
    被打了秋风的商队,被拖走的花轿新娘,被烧了一半的村子……
    管是不管?
    眼下就是不能管。
    甘州的四个守捉,一个比一个谨慎,出兵本就有风险,万一打输了,更是自己履历上的污点,只要铁骑不犯边境,他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出兵的请求也不是没递上去过,都被压了下来,长安就像是一个被打怕了的孩子,如果有人仅仅是索要他的玩具和一点点的食物,而不是要他的命,他就能忍气吞声地苟活下去。
    就在两个月前,正是东突厥南下的时候,甘州百姓等待秋收的大部分田地,都被突如其来的突厥骑兵糟蹋了,被抢去的不仅仅是粮食,还有大半个村落的女人。
    然而这个时候太敏感了,朝廷不想多生事端,官府只能装聋作哑。
    这一次,官府的不作为彻底激怒了百姓,张掖、删丹两县的两百民兵健儿率先反出城去,带着一众家小在合黎山落草为寇,受到他们的影响,陆陆续续又有许多人投奔,到了现在,从司户参军上报的失踪人口数量来看,已有近千之多。
    这就精彩了。
    甘州现在除了外族,还有匪患。
    其实很多人都对山匪有所误解,从古至今,固然有极其凶残,劫杀良民的土匪,但还有相当一部分,是不愿服役、缴税、听从官府指令的平民,这一类匪,并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却是官府最痛恨的。
    这样的人聚集起来,会吸引大批良民出逃,成为三不管的逃户。长此以往,城中空户愈多,田地荒芜,税收无几,这甘州城从上到下所有官员,都逃不掉被撸帽子的命运。
    裴景行的眉峰渐渐皱起。
    他从没想到,自己的刀还没磨到敌人的身上,便有可能要先拿自己人开刀了。
    “阿耶,我可真是你亲生的。”
    第18章 就山
    剿匪这种事,理论上是不用调动地方驻防的,官差和团练兵健儿什么的基本就能解决,如果解决不了,那就要上书表奏,由朝廷指派军队。
    裴景行这就尴尬了,他接到的调任书只说支援,并没有安排具体工作,似乎是驻防也可以,用来机动作战也行,总之就是哪里有火情就往哪里去,放在甘州这种地方,真是坑得不能再坑。
    无论是裴景行还是林菁都不想剿这个劳什子匪,关键在于,他们已经被架在火上,只等人来撒调味料了。
    裴景行微微一笑,将酒杯一抛,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开启舌灿莲花模式,不间断、不重样地为今上歌功颂德,空话说了一大堆,就是没有正面回应,韦胥几次想插话都没插进去,那尤参军和在座几位年纪大的参军都被气氛感染,情不自禁老泪纵横,说到情动处,裴景行直接招来酒坛子,眼都不眨地往嘴里灌,端的是气吞长河如虎,使出了夸父逐日的的劲儿来。
    他酩酊大醉,这一场宴会,自然就这么糊里糊涂的结束了。
    韦胥将人送到门口,还犹自不甘地问道:“裴将军何时与本官商量剿匪章程?”
    “是有这么个章程……来人,拿笔,我给韦刺史写一个大大的章程,嗝!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真迹!”裴景行大拍胸脯,说着便倒在一名亲兵的身上,呼噜打得震天响。
    几个亲兵七手八脚地把他送上马车,一名老练的参军赔礼道:“我家将军不善饮,今日多有失礼,还望刺史不要见怪。”
    “呵呵呵,好说好说,裴将军乃国之栋梁,今日之言字字珠玑,本官希望明日能继续与将军把酒畅谈,请务必将话带到。”
    “自然,请刺史放心。”
    直到裴景行的车马走远,韦胥还站在那看着。
    有人在他身后道:“裴家的人很难搞定吧?”
    “本以为是毛头小子,谁知是只滴水不漏的小狐狸。”韦胥摇了摇头,转过身道,“我恐怕这一次会生变数,他还带了林远靖的女儿来。”
    那人一身农夫打扮,头戴一顶草帽,看不清容貌,只能看出身高非比寻常,他轻笑了一声,道:“林远靖对大昭人的统治力真是根深蒂固啊……其实裴家来人也很正常,朝廷里毕竟不都是无能之辈,吃准了没人敢惹裴元德这头老虎,所以才派了他的儿子前来。你可以想办法把先他们拖住,哪怕来头再大,也不过是两只初出茅庐的幼崽,待过了冬之后,事情一定能成。”
    “那就得你们来配合了。”韦胥一边往府衙走一边道。
    那人没有回话,转身融入了街道深处。
    裴景行一上了车便睁开眼睛,他对一同被塞进来的林菁道:“人都说酒入喉暖,可今天的酒,却是越喝越冷。”
    林菁掀开车帘看了看,回道:“人家还在那看着呢,看来,他有些急了,你是躲不过去的。”
    “于情于理,我都得上这个套儿,是吧?”
    “这一次换我来问,你想怎么办?”
    “我可以消极对待,冬天不好出兵,装模作样地让人围了山,等他们弹尽粮绝。”
    “现在应该也有官差守住要道,可惜,合黎山乃古之昆仑,山道不计其数,就算把守捉的兵力都算上,也守不住。”
    “我也可以积极一点,派小队进山探路,敲山震虎,弄得他们鸡犬不宁……但这样一来的话,就真的可能开战了。”
    “冬天不是好机会,大雪会封山,敌暗我明,得做好损失兵员的准备。”林菁分析道,她皱着眉,突然想到了一点,“你说那些逃民,真的有余力在大雪封山的时候,撑过这个冬天吗?”
    “不好说……”
    两人面面相觑,因为没经验,颇有些难下手的感觉。
    “你去幽州大营之前,打过仗吗?”林菁叹了口气,问道。
    “跟着我大兄操练过几次,想打仗,也得有机会啊!一有机会我不就去幽州了吗?”
    “很好,我们俩这一次可以好好演绎一下什么叫纸上谈兵了。”
    “你突然这么谦虚让我很害怕,你在幽州大营闯我帐子时候可不像是纸上谈兵的样子,你说你能徒手撕人我都信。”
    “别贫嘴了,说实话,我觉得韦胥的话只能信一半,想知道真相,还得去合黎山走一趟。”她想了想,确实没什么好办法。
    裴景行一拍大腿,乐道:“真刺激,好教女英雄知道,这种深入敌后的英勇行为请务必别带上我,我还年轻,没活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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