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次间是卧室,现下尚没有家具,只刷了墙,铺着地板,显得非常开阔。
正午的阳光透过镶着玻璃的雕花窗棂照射进来,把地板隔成一格格明亮的方形。
顾夫人温声道:“因怕地面潮湿,先铺了层瓷砖,又铺了层木头,以后有了孩子,光着脚丫子在地上踩也无妨。”
杨佩瑶默默地低了头。
她才刚定亲,顾夫人已经打算起孩子了。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难怪顾息澜想得那么长远……却原来源头在顾夫人这里。
可是她真的挺喜欢这间屋子,透过玻璃窗能看到院子里刚移过来的石榴树,树下已经安放了石桌石椅,月亮门两侧沏着一溜洋灰花坛,里面已经栽了月季和蔷薇。
如果再养只哈巴狗,养只波斯猫,养两个孩子。
孩子们在院子里奔跑,哈巴狗在花丛里打滚,波斯猫懒懒地躺在树荫下睡觉。
家里该是多么的热闹与惬意。
杨佩瑶心向往之,轻声道:“伯母辛苦了。”
顾夫人道:“哪里有什么辛苦的,我只是动动嘴皮子……回头家具做好了,你再来看看怎么摆。我家具可能做得有点多,要是这里摆不下,再把旁边两间打通,把月亮门往西面移移,地方宽敞,住着舒心。”
杨佩瑶连忙劝道:“伯母别麻烦了,这样就挺好的。”
顾夫人拉着她的手,“瑶瑶千万别见外,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话尽管说……自新脾气不好,你受了委屈也别忍着藏着,尽管跟我说。”
杨佩瑶抿抿唇,顾夫人这般对她慈爱,不外乎爱子心切,想她待顾息澜好一些,便道:“伯母您放心,我会对会长好。”
顾夫人乐得开怀,“我才不担心这个,自新精明着呢,他从小在家的时候少,跟阿平和小静都不太亲密,独独待你好。若是你待他不好,他为什么挖空心思非得娶你?你们小两口的事儿,你们各自愿意就成,外人管不着,也轮不到外人管。”
杨佩瑶汗颜。
她真没待顾息澜有多好,反倒是顾息澜对她是真的用心。
顾夫人又道:“瑶瑶,你别听小静鼓动,国内也有许多好大学,没有必要非得留洋。真想去,等结婚后让自新陪你去待两个月,开开眼界也就罢了……小静我也不想让她去,一个女孩子,那么大老远的地方,听说坐船就得二三十天,万一再出点事儿……”
杨佩瑶很理解顾夫人的担心。
便是前世,飞机更安全快捷,通讯更为发达,天天可以视频发微信,她想去英国留学,母亲还唠叨了大半年,不乐意。
何况现在只能指望电报或者书信的年代。
只是顾静怡向来独立,决定了的事情轻易不会改变。
尤其,她沉迷建筑,一直怀有梦想,要把欧洲那些古老的建筑都排成照片记录下来。
杨佩瑶怎可能阻拦她的志向。
顾夫人对自己的闺女更加了解,唉声叹气地说:“要是结了婚有人做个伴还能放心些……咏薇也都有男朋友了,小静怎么就不着急。对了,瑶瑶,你们学校还有没有出色的男孩子介绍给小静,家世不用多好,只要品行好,人长得周正就行。邱奎就很不错,看着挺稳重,不浮夸。”
杨佩瑶笑道:“伯母别着急,缘分的事儿说不准,兴许过几天静怡就有了喜欢的男孩子。”
“那敢情好,”顾夫人乐呵呵地笑,带她把正房和厢房各处都看了看。
再回到客厅,顾静怡仍兴致勃勃地给邱奎讲她的研究。
邱奎听得专注,白咏薇却有些心不在焉,瞧见杨佩瑶回来,忙向她招招手,“你上次那个辫子是怎么编的?就是从头顶一直辫到发梢,一层层往里加头发的?”
杨佩瑶笑道:“我梳给你看,”把自己的马尾辫打散,梳顺了,放慢动作一点点展示给她看。
白咏薇很是手巧,看过两遍,又上手梳一遍,也就学会了。
邱奎注意到,不动声色地跟顾静怡告辞,“听你讲解收获很大,我待会儿还有事情,改天再向你请教。”
杨佩瑶趁机也跟顾夫人告辞。
三人一起离开顾家。
转天课间,邱奎颇有些惭愧地对杨佩瑶道:“我原先以为你们富贵家庭的姑娘每天只想着吃什么穿什么,昨天顾静怡的研究真让我大开眼界,若不是真正用了心思,不会研究那么深入。”
杨佩瑶笑着回答:“其实这个跟家庭没有太大关系,主要看个人吧,很多富裕家庭的孩子是纨绔,而有些家境不太好的反倒能静下心做事情。静怡本来就是很认真很有规划的人,自从她决定去法国留学,就开始学法文,现在已经能够开口对话了……你对建筑也感兴趣?”
邱奎摇摇头,“建筑倒是一般,我对结构有兴趣,还想知道她到底研究到哪一步了。昨天我跟咏薇讨论过,我的眼界还是太狭隘,每天除了读书就是赚钱,应该把眼光放长远,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对了,也得感谢你帮我介绍差事,在戏院当差让我见识不少,也认识楚二爷,这两个月赚的银钱是我平常都不敢想的。”
杨佩瑶随口道:“那你几时请我们看电影吧?”
“没问题,”邱奎爽快地答应,“我跟咏薇商量一下,看她喜欢什么片子?”
杨佩瑶促狭地笑笑,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昨天为什么突然告辞,我还以为你要多待会儿?”
邱奎脸色红了红,坦诚地回答:“咏薇不太感兴趣,我担心她觉得被冷落……而且,我也想跟她单独相处。”
杨佩瑶越发感觉邱奎不错。
十七八岁的男孩子,能够随时照顾女朋友的情绪,挺难得的。
更难得的是,他完全没有因为自己家境的贫寒而自卑或者不甘。
杨佩瑶竖起大拇指夸赞他,“你是称职的男朋友。”
两人正说笑,杨佩瑶感觉有道视线始终黏着自己,如芒刺背。
装作不经意地侧眸,瞧见了隔着两个座位的高敏君,神情阴晴莫辨,可总归不是什么好意。
邱奎也察觉到,不解地问:“你们之前是很好的朋友,到底因什么结怨?”
杨佩瑶仔细想了想。
上学期她退学之前,两人还保持着相当亲密的关系。她返校之后,高敏君忙于话剧社的竞选,两人逐渐疏远,后来因请苏先坤吃饭发生争执,两人彻底交恶。
便道:“就只有上学期临近期末考试那次争吵,再没有别的事情。”
上学期高敏君竞选社长胜出,本来还挺得意的,没想到排练的节目非常失败,让她倍受打击。
联系到戏院公演也屡屡受挫。
高敏君不但没有从自身找原因,反而觉得是杨佩瑶不帮忙,所以心生怨恨。
紧接着期末考试,杨佩瑶一举靠近全级部前十名,成为班里的佼佼者,而高敏君连班级前十都没进。
两下比较,更觉愤懑。
邱奎默了会儿,开口道:“放假前,秦老师跟她谈过,说她好胜是好事,但不要得失心太重,容易迷失自我……要不要我从中替你们说合,我觉得有点可惜。”
秦越这学期仍旧教高一,因为谭鑫文觉得他的教学方式温和,更适合带新生。
杨佩瑶无谓地摇摇头,“朋友在精不在多,我有静怡和咏薇,已经很知足,不奢求再多,她也未必想跟我和好,否则也不会那样污蔑我。”
邱奎笑道:“那就顺其自然吧。”
说着话,上课铃声响了,两人各回各自座位。
下午自由活动课,高敏君立刻召集了话剧社成员开会,打算这学期排演一出精品剧目以雪上学期之耻。
杨佩瑶则把张志北、秦婉如等四位英文吃力的同学召集在教室角落,先给他们讲解了老师上课讲的语法知识,又听写他们默单词,再然后让他们各自整理笔记。
邱奎也没闲着,时不时有同学请教他题目。
放学之后,两人仍然一起走,在校门口跟白咏薇会合。
白咏薇的父亲白慕定上次纳的姨太太怀了身孕,身子不方便,白慕定便在假期里又纳了一位姨太太。
许多男人会这样,原本跟结发的妻子也挺和睦,可一旦开了口子就堵不住,有了新人还巴望着再有个新鲜的。
家里多了两口人,司机要接送二姨太瞧郎中,又得接送三姨太逛百货公司,忙得不可开交。
白咏薇乐得跟邱奎一起,主动提出坐电车上学。
白慕定觉得亏待她,给她涨了十块钱的月钱,来贴补电车费用。
三人一起走到电车站,然后各自回家。
邱奎跟白咏薇商量过,决定看卓别林新上映的喜剧片《淘金记》the gold rush。
四人约定好星期天上午在星光电影院门口见面。
杨佩瑶不是特别喜欢这个时代的影片,主要是画质的清晰度感人,音效也不好。
可又没有更好的消遣方式,尤其这会儿天气还热着,只能将就了看。
但是大师毕竟是大师,举手投足间喜剧效果十足,电影院里笑声不断,杨佩瑶逐渐被剧情吸引,跟着笑得前仰后合。
正看得入神,外面突然两声传来清脆的“噼啪”声。
似乎是枪声。
杨佩瑶没在意。
这个时代,大街上有零星的枪声再正常不过。
没过一会儿,只听“噼啪噼啪”接连不断,其间夹杂着隐约的哭喊和惊呼声。
应该是出事了。
杨佩瑶心底猛地一沉。
观众席上已经有人坐不住,起身往外走。
邱奎也察觉不对劲儿,轻声嘱咐她们,“先别急,等电影结束随着人群一起往外走,如果枪声还不停,你们就躲在我后面……”
第98章 求证
电影仍在继续, 卓别林留着两撇胡子, 手里拿一柄文明棍,动作表情仍是笑料不断。
杨佩瑶却再静不下心来欣赏。
观众席上陆续有人起身往外走,也有人到门口露个头又迅速地蹿回来。
更多的人却是按兵不动, 沉默地观望。
顾静怡悄声问:“咱们怎么办?”
杨佩瑶也拿不定主意。
外头不知道什么情况, 相比之下,电影院里要安全些。
再者,人都有从众心理,现在大多数人都在座位上。
便道:“等等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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