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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感受?
    说出来估计没一个人会信,其实顾茫压根儿就没啥感受。
    他懂的词句太贫乏,墨熄骂他,他顶多听得懂类似“你是猪吗”这种简单的语句,并且因为不理解礼义廉耻,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身上的畜生性让他习惯像动物一样看待事情,虽然墨熄总是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叨叨起来话说的又急又多,但是顾茫却不讨厌他。
    因为墨熄每天都给他好吃的。
    在顾茫眼里,羲和府就像一群狼的领地,墨熄很厉害,是头狼,他每天到外面去一圈,然后就有“俸禄”,俸禄能换吃的用的穿的,所以顾茫觉得墨熄是一只特别会狩猎的好狼,就是爱嗥了点儿。
    不过看在他那么能干的份上,顾茫决定不嫌弃他。
    狼群的分工明确,既然墨熄要去外头狩猎,让自己在领地里巡视、打扫、清洗,那也没什么不应该的。还有煮饭,煮饭这件事情虽然有点复杂,他花了十来天才努力记住了贴在那些瓶瓶罐罐上的字,但他很得意,因为现在他不但认识“糖”,和“盐”,甚至还会写“米”,“面”,“油”。他觉得自己非常了不起,而这也亏墨熄嗥嗥有方。
    至于“醋”和“酱”则太难了,他暂时不会,也没打算学,反正醋的味道那么重,他闻了就皱鼻子,这辈子也不会弄错。
    他每天和墨熄一起分吃猎物,渐渐地他就在心里把墨熄当做伙伴。
    每当墨熄朝他破口大骂的时候,他虽然嘴上不吭声,心里却有些着急,他觉得脾气暴躁的狼总是容易掉陷阱里,就算不掉陷阱里也容易气的掉很多毛,掉毛多了就容易生病,生了病就容易一命呜呼。
    他不想让墨熄一命呜呼,因为墨熄是他来重华之后唯一一个愿意和他分享猎物的人。
    他好几次都想安慰墨熄让他不要那么生气了,不过绕着墨熄走了两圈之后,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使他平静下来,所以最后他都只能站在旁边,一边听墨熄骂人,一边默默祝愿墨熄长命百岁。
    这样他才有饭吃。
    以上便是顾茫的所思所想。
    幸好墨熄并不知情,不然真的能被活活气死。
    临年关了,军政署事务繁忙,墨熄一连数日回府都很迟,这一天夜宴应酬回来已是深夜,连李微都已歇息。
    墨熄抬起细长冷白的手,扯松了压得严实的领口,迈着大长腿进了府门。
    他刚刚在宴会上喝了些酒,神情有些恹恹,五官深邃的脸瞧上去比平日更显的不耐烦。但他一向自律,沾酒只为客气,不为寻欢,更不会放纵自己喝醉,只是胸腔有些热意,并不那么舒服。
    他原打算就这么洗洗睡了,但路过桂花明堂时,却看到顾茫正蹲在井边,挽着袍袖给大黑狗洗澡。
    “乖乖,你洗干净了才好看。”
    但黑狗一见墨熄就不乖了,挣脱开顾茫的手瞬间跑没了影,顾茫站起来,胳膊上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
    顾茫则抬起胳膊擦擦脸,没擦干净,鼻子上还是有一撮泡沫。他咧嘴笑道:“你回来啦。”
    墨熄闭了闭眼睛,忍了会儿,还是忍不住破口大骂:“你是猪吗?”
    他看着他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想到从前瞒着所有人去洗碗跑堂赚钱给自己开小灶的顾茫,胸中烦躁更甚。
    “你不会去柴房烧了热水再给它洗?”
    “饭兜不喜欢热。”
    “谁?”
    顾茫又拿袍袖擦了擦淌下来的水珠:“饭兜。”
    墨熄明白过来他是在说那只从落梅别苑起就和他相依为命的黑狗,墨熄一时有些无语,顾茫这个人从来都是先照顾别人喜欢什么,自己则总是习惯去迁就别人,去忍受为此带来的种种不便。
    如今他只有这只狗兄弟,于是他像包容人一样,也这样包容着这只狗的喜怒哀乐。
    泠泠夜色下,墨熄看着顾茫的面容,看着明月如霜映照着他干净的脸,他纯净的神态,还有安宁的蓝眼睛。
    墨熄想说,你这又是何必。
    可是动了动嘴唇,吐出来的却只是一句:“你可真是一个圣人。”
    沐浴洗漱,合衣躺到床上去,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墨熄觉得自己最近是越来越魔怔了,得不到答案的他,就像得不到超度的厉鬼,越来越心如火烹。
    有时候他甚至会想,不如顾茫死了,不如自己死了,也好过这样日夜猜思,辗转煎熬。
    后半夜的时候,开始落雪。墨熄枯睁着眼,瞪着无垠长夜,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被面。
    忽然心血涌上,他再也按捺不住,“哗”地拂帘出去,连鞋履也懒得穿,踩在那莹白如絮的松软积雪上。
    “顾茫!”
    站在那些太湖石堆成的“洞口”朝里面没好气地大喊时,墨熄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得找个医官来看看了。
    “顾茫,你给我出来!”
    暖帘窸窣,顾茫出来了,脸上带着困倦和茫然,揉了揉眼。
    “怎么了?”
    墨熄磨了半天的牙,硬邦邦说道:“没事。”
    顾茫打了个哈欠道:“那我回去了。”
    墨熄道:“站住!”
    “……又怎么了?”
    “有事。”
    顾茫眨眨眼:“什么事?”
    墨熄黑着脸道:“我睡不着。”
    顿了顿,又咬牙切齿道:“我睡不着,你也别想休息。”
    这要换作任何正常人一定都会大惊失色露出见了鬼的神情吼一句“你有病吧!”
    但顾茫显然不是正常人,所以他只是发了会儿呆,眼神仍有些未醒的涣散,然后淡定地说:“……哦。”
    他的这一声哦,平静的像古井里的水,可水却落到了滚油里,刹那星火爆溅沸反盈天。
    墨熄陡起一股无明业火,冰天雪地的,他一件单衣赤着双脚竟不觉得丝毫冷,反而热得厉害,他盯着顾茫,眼里淬的都是火。
    他忽然一把拽住顾茫的胳膊,力气大的瞬间在顾茫手上勒出红痕,他把顾茫狠拽过来,紧盯着顾茫的脸。
    “你听着,我今晚心情很不好。”
    “那怎么办?”顾茫无所谓地,“揉两下会不会就好起来了?”
    “你--!”墨熄一时语塞,而后咬着牙慢慢吐字道,“好。你很好。……你不是傻了么?不是什么尊严都没有,什么廉耻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不是逆来顺受么?”
    他看着雪夜里那双困惑而松散的眼,蓝色的瞳眸里,他看到自己连日压抑到几乎有些疯魔的脸。
    他觉得自己这样未免可笑,他喉结攒动,想克制自己逆流而上的怒意。
    可呼出的气却是火烫的,灼热的。
    “那行。”他紧攥着他的胳膊,俯视着盯他说,“今晚,你来陪我。”
    第52章 别乱抱
    星火在炭盆中飘飞萦绕, 寝卧内的淡青色帷帐苏幕长垂。
    墨熄坐在床沿,黑眼睛盯着顾茫。
    他说:“跪下。”
    跪是顾茫在落梅别苑就早已习得的姿态,但是他并不喜欢这个动作,倒不是因为自尊, 而是因为他不明白那些要他跪下的人, 究竟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为什么他明明每次都照着他们教的跪了,可那一张张脸上的凶恶却没有消退,反而有更忿怒的血色逆流而上?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姿态上究竟有哪里做的不够好。
    顾茫犹豫了一下,看着墨熄, 就这么直直地跪了下来, 跪在羲和府主人的床边,跪在那个男人脚边。
    他曾经并不怎么在乎别人对他是否满意, 但是面前这个人是他的饭碗,关系到明天桌上的鸡鸭鱼肉, 所以他总是希望他能开心些的。
    可墨熄看起来也并不是那么满意。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 跪下是什么意思?”墨熄忽然睨下眼眸, 冷冷道。
    顾茫摇头。
    “你跪了, 意味着臣服, 卑微, 恭谨。”墨熄盯着他的脸, “但这些在你脸上都没有。”
    “你只是屈了你的膝盖,背却是挺直的。”
    顾茫没有说话, 似乎也并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是依旧这样跪着, 有些困惑又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
    坦诚地近乎无礼。
    是了,这才是他激怒每一个让他下跪的人的缘由。因为虽跪着,可脸上却没有任何的困窘,过去两年里那么多人想要看他下贱,看他狼狈,看他生不如死。但没一个人能够做到。
    顾茫像一张白纸,从容地接受所有的诅咒与唾骂,他的无知竟成了他最大的结界。
    墨熄忽然怨怒,他一把扼住顾茫的脸颊,俯身逼视着顾茫的眼睛,他身上的侵略性就像一把剑,争鸣出鞘,几乎要将顾茫整个贯穿。
    “顾茫,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会拿你没办法?”
    而顾茫望着他,半晌给他的回应却是:“你是不是喝酒了?”
    “……”
    墨熄一怔,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犹如被火烫了一样陡然松开捏着顾茫的那两根手指。
    他的力气太大了,顾茫汝瓷色的颊上已被他的暴戾烙下了两道鲜明的红痕。
    墨熄转过脸,阴郁道:“与你何干。”
    顾茫摸摸自己的脸颊:“落梅别苑里有很多人喝酒,他们喝很多,然后都变得很不好。”
    “那叫喝醉。”墨熄冷冷道。
    “那你喝醉了吗?”
    墨熄回头瞪他:“我醉了还能这样好好跟你讲话?”
    “那你喝醉过吗?”
    “我——”
    外头的雪簌簌下着,北风呼号。
    一时失语,唯有木炭噼剥。
    我没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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