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间,莫恩庭翻书的手停下了,“凭证?”他突然觉得这个脏女人或许并不笨。
洛瑾有些紧张,怕莫恩庭不答应,“就像那种借据……”
门帘豁然掀开,眼前出现光亮,出现的还有一身素袍的莫恩庭,洛瑾下意识的后退两步,嘴里的话再没说出口。
“怎么写?”莫恩庭问,背光站立,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而他一贯说话也是清清淡淡,让人猜不出情绪。
“就是还清银子,放人离开。”洛瑾的声音细弱蚊蝇,有丝不确定。
黑暗中,莫恩庭轻笑了一声,转身进了里间。门帘放下,将内外隔开来。
洛瑾有些失望,□□了肩膀,回身往自己的小角落走去。刚坐下,里间传出一声“进来”。
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洛瑾犹豫了一下,站起来,再次来到门帘前,“您叫我?”
“凭证。”莫恩庭轻轻巧巧两个字。
手有些抖的掀开帘子,洛瑾进了里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灯火的原因,里间比外间暖和不少。
炕上的旧矮桌上躺着一张纸,上面的字迹未干,洛瑾只一眼就看见了“凭证”二字。她试探的看向莫恩庭。
那张脸比昨日刚见的时候更加邋遢,乱发几乎将脸完全遮住。莫恩庭收回眼神,看着手中的书。
轻轻拿起那张单薄的却关系着她命运的纸,洛瑾抿了抿嘴唇,抬手拨开额前的乱发,认真的看了起来。
纸上写着,带银子还清之日人就可以离开。洛瑾想了片刻,抬头小声道:“烦请公子填上具体数目。”
是的,上面只写了还清,却不曾写还多少。洛瑾拿起支在砚台上的毛笔,在另一张纸上写下欠条。就如普通欠条一样,某人某日欠下多少银钱。
握着毛笔的手细嫩莹润,纤纤玉指柔若无骨,一手小楷灵动秀气。
莫恩庭由那双手再次看向那张脏兮兮的脸,却发现那一对眼睛在灯火的映耀中如一对闪亮的黑曜石。
洛瑾写完欠条,推到莫恩庭面前,然后看着凭证的那张,“是三十两吗?”
这是在催他将凭证写完整。莫恩庭不是个随意让人拿捏的,当下放下手中的书,直视洛瑾,“你说得对,要写就写明白。”
洛瑾一愣,不明白莫恩庭的意思,两只手轻轻抠着。
“三十两说起来不少,先不说你怎么还。”莫恩庭说的不疾不徐,“但凡还钱总是要订个期限的。”说着,拿起凭证那张,在上面添了几笔,随后甩到洛瑾面前。
“一年?”洛瑾不可思议的看向莫恩庭,这么多的银子,他给她一年时间,怎么凑得齐?
“短了吗?”莫恩庭却是将洛瑾写的那张借据叠好,放在一旁,“你觉得要多久?”
能拿到凭证已经很不错了,洛瑾知道再说下去有可能惹得莫恩庭不悦,便将那凭证收起,“就一年。”
两人一人一张,事情办妥了,洛瑾掀开帘子准备到外面。
“若是你一年内还不清,该怎么办?”莫恩庭问。
这个洛瑾不是没想到,可是她一无所有,“公子说呢?”
莫恩庭沉思片刻,“我还没想到,我想到了就告诉你。”
洛瑾放下门帘,回到了自己的角落,彻骨的寒冷在黑暗中源源不断。她将那张凭证小心的收好。
夜静了下来,偶尔村里的狗叫几声。洛瑾瑟缩在墙角,去了一件心事,加之两日的劳累,她睡了过去。太冷了,就算睡着,她依然弓着身子,身上是厚厚的麻片子。
大半夜过去,世界仿佛冷得失去了活力。突然村子里的狗叫了起来,又急又狠,生生撕碎了那份宁静。
莫家院子的那扇旧木门传来砰砰的敲拍声,便随着女子的哭叫声。
这下,整家人都惊醒了,包括洛瑾。她迷蒙的睁开眼,眼皮都冷的发凉。院子里是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不一会儿,院子里热闹了起来,一堆人你一句我一句。洛瑾看向里间,一点动静都没有,就算莫恩庭睡得沉,可是外面的声音太大,他不会听不见。
“啪啪啪”,西厢屋的门拍响了,传来莫大郎有些粗犷的声音,“老二,起来,大哥家有事,你跟我去看看。”
里间的灯亮了,莫恩庭穿戴好,走了出来,无意间就看见了黑暗中的小身影,随即走了出去。
外面的女人越哭越伤心,能听见宁娘的劝说。
没一会儿,宁娘就扶着一个女人进了西厢屋。洛瑾此时不能装没看见,连忙站起来,叫了一声嫂子。
宁娘嗯了声,扶着哭的悲痛的女人坐在小板凳上,“这是咱大伯父家的嫂子,素萍。”
“素萍嫂子。”洛瑾叫了声,见里间的灯没熄就拿到了外间,放在摞好的筐子上。
黑暗的外间瞬间被照亮,叫做素萍的女人衣衫凌乱,头发实在比洛瑾好不了多少,一看她的脸更是让洛瑾吓了一跳。一张脸满是伤痕,眼窝都是青的。
“他这是想打死我。”素萍捂上了脸,“一不顺心就拿我撒气,就让二叔行行好,让他休了我吧。”
“大哥他不就是喝了点酒吗?”宁娘在一旁劝道,“别老说什么休不休的,真走到那步,你自己怎么活?”
“总归能挣口饭吃,也比被他活活打死强。”素萍抹了一把眼泪,“有本事,他就跟那个半斤粉过,让她做饭洗衣服。”
“又说胡话了不是?半斤粉那个不正经的怎么能和你比?”宁娘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洛瑾,来西厢屋当然是有想法的,现在家里乱,来这里也是看着,别让人趁乱炮了。
洛瑾看着素萍,矮矮的身材,长得敦实,不算好看。膝盖上的棉裤都已经磕破了,打她的男人下手想来极狠,十根手指头没有一根是完整的。
不免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整日里过的也是这样的日子。仰望着自己的男人,就算打狠骂狠也不敢回手。
掏出自己身上唯一干净的帕子,洛瑾递到素萍眼前,“素萍嫂子,擦擦吧。”
素萍伸手接过,就捂上了自己鼻子,哭得越发伤心。“我不想生孩子吗?我也想,可是老天爷不给啊!”
“这样,公公和大峪爹都过去了,肯定是帮你说话……”。
宁娘的话还没有说完,院子里传来男人粗暴的喊声:“臭娘们儿,给老子滚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快过年了,还要大扫除,
加油。
第7章 白面
宁静的夜晚彻底打断,冰冷的空气填上了几分紧张。
西厢屋的素萍自听到那一声喊之后,身子就开始发抖,眼神染上恐惧。
洛瑾熟悉这种表情,就如母亲听到赌输后父亲的怒吼一样,就连她也下意识的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外面是莫三郎的劝阻声,可是那粗暴的声音似乎一定要达到目的,一直骂骂咧咧。
素萍抹干了眼泪,站起来推门出去,“你到底想怎样?家里闹腾不够,还跑来二叔这里。”
声音委屈中带着畏惧,素萍的气势显然压不住莫钟。来人上前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就往院门处脱去。
“给老子滚回去。”莫钟身材高壮,比起莫恩席宽出一些。此刻他浑身酒气,就如同拎着一只小鸡似得,丝毫不把手里的女人当人看。
女子的哭声凄凉无助,伸出双手无力地捶打着。
莫三郎见状,上前阻拦。奈何莫钟那只手丝丝攥住,就是不松。见有人上前,更是发怒的将素萍一把摔倒雪地里。
眼前这架势,宁娘不敢上前,环顾了一下院子,没见到自己男人,心想可能和公公还留在那边照顾大伯母。
洛瑾把在门框上,看着莫钟指着倒在地上的素萍辱骂。女人就这般没有地位,男人一不顺眼,想打就打。
莫三郎站在莫钟身边,不停地劝说着。不远处的莫恩庭只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眼前的闹剧与他无关。
莫钟从一旁的柴堆上抄起一根棍子,朝着素萍就打……
黑暗中,一个单薄的身影跑过去,将高大的莫钟推倒在地。
洛瑾站在那里,双臂就那样伸着,似乎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她刚才所做的。
咒骂了一声,莫钟踉跄的站起来,手里依旧攥着棍子,现在确实对着洛瑾。“妈的,敢推老子!”
莫三郎上前想夺过莫钟的棍子,可惜人太瘦,被直接推开。
洛瑾眼看的凶神恶煞的男人朝自己而来,脚下就像冻在了地上,怎么也动不了,只能将头一撇,闭上了眼睛。
没有痛疼,一只手将她拉走。洛瑾睁眼,见是宁娘,再看她原先站的地方,竟是莫恩庭立在那里,浑身冰冷,犹如这无尽的冬夜。
是他刚才挡在她身前吗?洛瑾浑身抖得厉害,她有那么一刻以为自己会被一棒子打死。
“二郎,你让开。”莫钟恶狠狠的盯着不远处的洛瑾。
“让开?”莫恩庭淡淡开口,嘴角一丝讥讽,“你想杀人还是放火?话先说清楚,这出了人命的话,你自己背,和这家里的人无关。”他就是看出莫钟没这个胆子。
“自家兄弟你这么跟我说话?我好歹算你大哥。”莫钟龇牙咧嘴。
“那跟大哥怎么说?”莫恩庭的话没有情绪,“说你此事英雄?为你树碑立传,四处传颂?”
莫钟是说不过莫恩庭的,直跑去正屋找那躲着不出来的张婆子,“婶儿啊,你侄子好苦。”一个大男人就嚎着嗓子进了屋。
莫三郎忙跟了过去,这种事可别再把老娘气了。
也恰在此时,莫振邦和莫大郎回来,一同来的还有村里的两个长辈。说是商议了下,明日就在莫家解决这件事。
最终,素萍还是被长辈给劝了回去。而莫钟却一直赖在正屋不走,说是家里有个丧门星,不愿回去。
加上两个长辈也来了,洛瑾只好去烧水煮茶。
“二嫂,你没事儿吧?”莫三郎抱了些柴火放下,轻声道:“你当时不该上前,钟大哥真能下手,他心狠。”
洛瑾嗯了声,“没事儿。”
宁娘惦记睡觉的大峪,就回了老屋。莫恩庭回了西厢屋,他对这个家的事好像并不怎么关心。
正间里没有点灯,洛瑾只能借着灶膛里的火,将长的柴枝折断,再送进灶膛。里屋的说话声也清楚地传了出来。
莫钟一个劲儿的说自己多苦,干了半年的工,东家只给了一半的钱,又说家里的老母亲病了,没有药钱。
到最后,莫振邦被说的实在没有办法,让莫三郎去东厢屋拿来十斤白面,说是快过年了,到时候也好用得上。
张婆子从里屋出来,黑暗中,她哼了一声,对那送出去的白面十分心疼。看着蹲在灶前的洛瑾,“行了,别烧了,炕那么烫,想揭了我的皮?”
洛瑾没有言语,舀了一舀子热水冲到茶壶里,送去了里间。
送茶出来后,张婆子已经去了东厢屋,看看家里的粮还剩多少。
里屋的长辈没有走,洛瑾只能在正间等着,一会儿还有茶碗要洗。
就这样,里屋的几个人一直说到天快亮时才离开。而张婆子应该是在东厢屋睡了,或许只是想看住粮食。
“还没回房?”莫振邦看着坐在灶前的洛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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