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道长媳,林福也郑重了起来,“大实娶媳妇是咱们家的长媳,可得挑个贤惠能干的,要是娶个不贤惠闹腾的,日子过的不顺畅,再多的家业也不够糟践的。招娣那丫头我也看不上,她还是冬宝的姐姐,都没个姐姐样子,隔个墙在咱家都能听到她骂冬宝,小小年纪就这么尖酸刻薄,长大还得了?两家离这么近,真要聘了她当媳妇,咱们就是想管教也不好放开手。”
秋霞婶子性格直爽,当下就呸了一声,“谁不知道宋家老二媳妇是个表面儿光,身子重的,小心眼不少,过日子的活计半点不会,要不是冬宝她娘撑着干活,宋家早不知道成啥样子了,偏她还一副了不起的德性,不就是生了两个儿子,有什么好端架子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儿子是秀才举人,她是官家老夫人!我就是让我儿子打一辈子光棍,也不聘她闺女!”
“好了好了。好端端的,说儿子打光棍干什么。”林福哭笑不得,成亲这么多年,儿子都该说亲了,媳妇的个性还是这么泼辣直爽,啥光棍不光棍的,尽说不吉利的话,他还想早点抱孙子哩。
冬宝回到家后,李氏已经收拾利索了,见她回来了,李氏才松了口气,转身进了灶房。灶房里已经烧了一大锅热水,宋招娣先进灶房借着灶膛里的亮光提了两桶水去了西厢房,照旧不搭理烧水的李氏,在她眼里,大伯娘李氏是整个宋家地位最低的人,没生出来儿子就该干活受累!她娘生了儿子是功臣,就该被大伯娘伺候。
等宋招娣提走了热水,李氏才提了一桶水放到了堂屋门口,隔着补了补丁的竹帘子对屋里低声说道:“爹,娘,热水好了,放外头了。”
黄氏嗯了一声,李氏得了回答,便把剩下的热水舀到了木盆里,兑了凉水端到了母女两人住的东屋,放到了冬宝跟前,柔声说道:“洗洗脚。”
天早就黑了,屋里只有依稀可见的月光,冬宝脱了鞋袜,捋高了裤腿泡到了木盆里,瞧见李氏还在一旁站着,连忙说道:“娘,一起泡脚吧。”
烧了一家人用的水,李氏这才算是完成了一天的活,意味着她能回屋休息睡一觉,养足了精神第二天继续起来干活。
李氏“哎”了一声,搬了缺了一条腿的凳子坐到了冬宝对面,将脚泡进了木盆里。
热水浸泡着李氏因为劳作而肿胀的双脚,让她难得的放松了下来,脚上粗糙的茧子磨着女儿的柔嫩的脚丫,李氏心里一阵酸楚,冬宝是秀才闺女啊,她听说镇上那些秀才闺女都是从小就裹了小脚有丫鬟伺候着的,可怜她的冬宝,跟着她受苦。
“回头得了空,娘跟你奶说说,给你也裹裹脚吧。”李氏说道,将来冬宝要嫁到单家去,要是跟她一样是一双天足,少不得被单家人笑话,只是冬宝都十岁了,耽误了最好的时机,这个年岁脚都长大了,骨头也长硬了,裹脚晚了点,得吃大苦头才行。
裹脚?!黑暗中冬宝眼睛都瞪大了,她从来没想到这种几乎要被她遗忘的陋习可能会发生在她身上。
“裹啥脚啊?”冬宝说道,“我又不是那些城里大户人家的小姐不用干活的,裹了脚还咋干活?奶肯定不愿意的。”
李氏不吭声了,眼圈红了起来,确实,想想黄氏是不会答应的,裹脚要请人来裹,得给裹脚的娘子工钱不说,裹了脚至少半年都不能干活。
见李氏不说话,黑暗中冬宝也能感受到她悲凉的情绪,这个时代的女人以裹脚为美,拥有一双小脚比长一张漂亮脸蛋重要,只是她实在不能忍受自己有一双畸形的脚,再说现实生活也不允许。
“娘,吃饭的时候我奶发了那么大的火气,是不是因为我问她要我的衣裳了?”冬宝问道。想来想去也就这么一个招惹到黄氏的地方了。
李氏叹了口气,摸了摸冬宝的脸蛋,“你奶就是那脾气,咱家的东西都归她管,她当家作主惯了……也是怪娘,见你回家太高兴了,忘了这事,一回家就该把衣裳交你奶的,也能省了这好大一场子气。”
冬宝想了想,宋家没有分家,家里的东西确实都归黄氏处置,秀才爹得的银子米粮都是交给黄氏的,李氏更是一文钱的私房都没有,逢年过节有亲戚送点心礼物什么的,也是由黄氏收起来。就连吃饭,都是由黄氏统一分派,她分给谁多少,谁就只能吃多少。
黄氏之所以发这么大火气,难道是因为自己没有眼色,没把从王家带回来的这身新蓝粗布衣裳上交给她?不至于吧……冬宝难以置信,这是孙女唯一的一套衣裳,她居然都能使计骗了去,这也太……下作了点吧!
不过仔细想想,以宋家如今的家境,欠着外债,失去了最大的经济来源,还供养着一个在镇上念书的儿子,一套衣裳在黄氏眼里也算是值钱了。自己拿回来的那套干净簇新的衣裳,改一改能给大毛当新衣裳穿,等大毛穿旧了二毛也可以接着穿,至于自己这个赔钱丫头,在黄氏眼里,有块布遮着不露肉就行了。
冬宝皱起了眉头,她不是心疼那套蓝粗布衣裳,她想到了别的层面,这会上烫脚的水已经凉了,冬宝摸索着床边搭的帕子擦干了脚,坐到了床上,脱了衣裳钻进了被窝里。
李氏把洗脚水端到猪圈倒了,临到屋里时听到西厢房将脏水泼在门口的声响,无奈的摇了摇头,西厢房这对母女,真是只讲究面上光鲜,懒到家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冬宝在李氏耳边问道:“娘,咱们以后……我是说假如,假如以后咱俩挣了钱,是不是都得交给我奶?”
李氏笑了起来,拍了拍冬宝的肩膀,“咱俩能挣什么钱啊?”她只会土坷垃里面刨食,手干活粗了只能纳鞋底,连细致点的绣活都接不了,能挣什么钱?这孩子,瞎想啥呢!
冬宝嘿嘿笑了笑,却不放弃,抱了李氏的胳膊撒娇道:“娘,我都说了假如了啊!假如咱俩能赚点小钱呢?”
李氏叹了口气,目光惆怅了起来,看着黑沉沉的屋顶,说道:“那肯定赚多少就得给你奶交多少,没分家,不管谁挣了钱都是这个家的。”攒私房钱这种事想都不要想,冬宝她奶要是发现了,不把皮给你扒了?!
“这样啊……”冬宝也沉闷了,失望透顶,她原本还盘算着靠她前世的技术做点小生意,不说发财致富了,至少能还清给秀才爹办事欠的钱,自己和可怜的娘亲也能衣食无忧,如今想来是她欠考虑了。
要是赚的钱都要上交给黄氏,那她辛苦干活挣钱同现在有什么分别?宋家二房依旧好吃懒做,什么都不干,端着架子要她们供养吃喝,还有那个未曾谋面,远在镇上念书的宋三叔,也得靠她们供养。
即便黄氏对她们不好,对于赡养黄氏和宋老头,冬宝没有什么怨言,毕竟是他们生养了秀才爹,没有他们,也没有宋冬宝的存在。只是要她们孤儿寡母的辛苦干活供养宋家二房和宋家三叔,冬宝就十二万分的不愿意了。
宋家二房两个壮劳力,有儿有女,凭什么要她们孤儿寡母的挣钱养活?秀才爹在的时候他们一家靠着秀才爹好吃好喝的,如今秀才爹没了,他们还是好吃懒做,没有继续养着他们的道理。
但黄氏肯定不这么想,宋家二房之所以这么嚣张,靠的就是大毛二毛两个男孙,自己将来要是能挣钱,为了那两个男孙和还在念书的宋老三,黄氏也不会停止搜刮剥削她们的。
她还是得重新谋划下将来的日子,不然在这个以孝为天的封建社会里,她的任何辛苦努力都是白搭,给宋家男丁当挣钱机器罢了。
“娘,咱能不能分家分出去啊?就咱们两个,给爹办事的债咱俩还,不要他们背债,他们会不会愿意?”冬宝试探的问道,心里也紧张的咚咚跳了起来。
李氏惊讶的给冬宝拍背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好半晌才苦笑了起来,“宝儿,你就一个女孩儿家,要是分出去就不是一家人了,将来嫁了人受了委屈,连个给你撑腰的娘家兄弟都没有,咋行啊!”
还撑腰的娘家兄弟?想到上午跟在洪栓子背后嘲笑她“母老虎”叫的最大声的大毛和二毛,冬宝几乎要笑出声来,三岁看老,指望大毛二毛给她撑腰,她还不如养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