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宋大姑家也没什么好东西给老人补身子,家常的粗茶淡饭而已,不过是饭端到面前管饱,晚上睡的好,宋老头和黄氏身体本来就不差,养了一个月就强壮了不少。
尽管宋大姑不肯收东西,冬宝还是让铁子每个月送过去了一百斤白面,明面上是给宋老头两口的干粮,实际上是为了补贴宋大姑一家,毕竟两个老头老太一个月哪能吃的了一百斤白面。
宋二婶知道后很是眼红,埋怨宋榆当初不把老人接家里来,这样三亩地和每个月一百斤白面就是他们家的了,两个老人能吃多少,能活几年啊!得利的还不是他们家。
宋榆也很后悔,然而这世上就是没卖后悔药的。
“宋柏那就是个坏良心的,早晚遭报应!”秋霞婶子跟冬宝唠嗑的时候,忍不住愤愤然说道,“谁都有理由不养活你爷奶,就他没有!”
宋老头和黄氏可以说是把宋家的能奉献的一切都奉献给了宋柏,偏偏养出来一个畜生样的东西,不孝不义到了极点,对嫂子侄女下手也就罢了,连亲爹娘都不肯养。
“我爷奶可不觉得他不好。”冬宝想起早晨和林实出门转悠的时候看到的宋老头和黄氏,叹了口气,只怕到现在,宋老头和黄氏还觉得宋柏是有苦衷的。
秋霞婶子冷哼了一声,又说道:“你奶现在身子养的好了,一张嘴见天就不闲着,出门就跟人唠,说你二婶不好,骂你三婶不是个东西,还说不想跟着你大姑,你大姑家房子太差,她想跟着你过。”
黄氏又不傻,比起物质条件,哪家能比得过冬宝家?吃好的住好的,还有下人伺候着,当初杨小红领他们过来的时候,他们也挺心动的,只不过是这事只能冬宝主动提出来,他们要是自己过来,可不成。
要不然黄氏也不会急疯了,糊里糊涂的拿件破蓝布褂子套交情了。
这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漫长,没等到过年,村里就已经办了好几场白事了,都是年岁大熬不过冬天的老人,而宋老头和黄氏依旧活的好好的,穿着新棉袄新棉裤过了年。
宋柏家一下子失去了一半的土地,相当于是元气大伤,他本人地都不怎么会种,更别提别的营生了,挑豆腐去卖他又嫌丢人,整个年宋柏家都笼罩在杨小红和宋柏的低气压当中,孩子们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等到开春的时候,宋柏和杨小红提着篮子去镇上买点东西,因为手头不宽裕,杨小红在摊子上挑挑拣拣了许久,才舍得花钱买了几根头绳,又要跟摆摊的小贩砍价,要他再便宜一点。
“三根头绳两文钱,有啥好便宜的嘛?”小贩很不耐烦,“本来这东西就不赚钱,不还价不还价,你要不要就算了!”
杨小红也不是当初未嫁人时爱臭美爱打扮的闺女家了,本着能省就省的原则,当即瞪眼啐了那人一口,拉着宋柏转身就走。
小贩还在没好气的嘟囔,“连买个头绳的钱都没有,还出来赶啥集啊!光看热闹的吧!”
杨小红气的回头去找那小贩吵架,被宋柏阴着脸拉住了。
“嫌烦不嫌烦啊?”宋柏没好气的骂道,早在杨小红挑头绳的时候,他就已经不耐烦了。
“你要有钱养活老婆孩子,我用得着受这气?”杨小红也火了,归根结底,是因为宋柏没本事赚钱她才过的苦日子。
宋柏冷笑了一声,斜着眼看着杨小红,“我要是有钱,会娶你个嫁不出去的虎姑婆?”
杨小红气的眼都红了,宋柏也懒得哄她,直接往前走。
看着宋柏头也不回的背影,杨小红真想一走了之,然而想想,她长的不漂亮,又是生了三个孩子的妇人了,离开宋柏离开塔沟集,她又能去哪里,最后只得抹掉眼泪,又跟上了宋柏。
宋柏心里也憋着一股子气,原以为没了年迈的父母这个大累赘,日子就能过好了,谁知道累赘是没了,可土地也硬生生的被砍去了一半,幸亏孩子还小,顿顿清汤寡水饿不死人。若不是当初和杨小红成亲时,黄氏把巧仙剩下的一些首饰给了他们当压箱底的钱,他们真是手头一点积蓄都没有了。
他的日子本来不该过成这样的!宋柏愤愤然想着,他应该过的比林实好上一百倍,一千倍!他应该风光中了秀才、举人、进士,最后当大官发大财,拥有无数的财富和娇妻美妾,而不是做一个饭都吃不饱的农民。
“这位公子?这位公子!”
宋柏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个人叫住了他。
来人穿着一身有些脏的青布道袍,浓眉大眼,山羊胡子,五六十岁的模样,拦在了宋柏身前。
宋柏一向不耐烦应付这些方外人士,一般被拦住准是要求给他们布施的,“我没钱!别找我,要钱去找那些有钱人要去!”
“哎哟,贫道可不是要钱的!”老道士笑了起来,口音也不像是安州这边的,“贫道看你气运好像有点……”
“有点什么?”宋柏心里一动,来了兴致。
老道士嘿嘿笑了笑,边笑边摇着头,“公子你口阔鼻挺,天圆地方,乃是大富大贵之相,只是印堂之上笼着一层黑气……哎哟喂,老道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次看到公子这么奇特的面相!”
说罢,老道士拱手道了声“叨扰”,转身就要走。
宋柏平生最大的痛苦就是自己运气不好,此刻有人说到了他的心坎上,当然不能叫人转身走了,立刻拉住了老道士的袖子,说道:“大师慢走,你把话说完!”
这会儿上杨小红也追过来了,看宋柏拉着一个穷道士不放,立刻紧张的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宋柏不搭理她,只热切的看着老道士,说道:“大师,你都是头一次见识我这面相了,咱俩也算是有缘分了,你给我说说,我这运道怎么了?”
老道士舔了舔嘴唇,小声说道:“你运道被堵住啦!所以印堂中才弥漫着黑气,运气出不来,时间长了,在人的五脏六腑受俗气侵蚀,就成晦气了!”
“被堵住了……”宋柏立刻想到了隔壁的林实,他一直都认为是林实抢了他的风头,抢了他本该考取的秀才,举人,如今老道士这么一说,他直觉上就认为是林实。
杨小红信这个信的厉害,把两个人拉到僻静处,惴惴不安的问老道士,“大师,我男人的运道叫啥堵住了?咋办啊?我们家可不能这么一直倒霉下去了啊!”说着,杨小红伤心的哭了起来,要是一直这样,她也不想过了。
“还有啥能堵运道的?就是那个林实!”宋柏咬牙切齿的说道,“除了他,还有谁?要不是占了我的好运道,他一个泥腿子,能考的中举人?”
老道士听宋柏这么一说,连忙说道:“非也非也!运道乃是人所看不到的气,非人间烟火,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占了别人的运道的。”
“不是他还有谁?”宋柏问道。
老道士掐指算了算,还伸出黑乎乎的手在宋柏脸上摸了几把头骨,最后说道:“各方面贫道都算过了,可能是公子家的风水出了问题,把好好的运道给引到别人家去了!”
宋柏是听说过风水的,他在安州城里还见识过风水先生,要是大户人家搬迁、盖宅院都要请有名的风水先生来指点。
“可否请大师指点一二?”宋柏神色严肃,朝老道士认真的拱了手,行了个礼。
杨小红也赶紧在一旁说道:“大师,你可得救救我们家,要是我们家再这么倒霉下去,离饿死也不远了!”
老道士实在推不过宋柏夫妻俩的盛情邀请,跟着两人回了塔沟集。
刚到门口,老道士就赞叹了一声,“这座房子地势好!依山傍水,又是村子的气眼,好方位,好地势!”
听的宋柏心里很是舒坦,向道士炫耀道:“我们家出了两个读书人,我大哥还是个秀才!”
老道士却摇头,“这么好的风水位置,不该只出一个秀才啊!”
等进院子后,老道士就捋着胡子笑了起来,指着破旧的东屋说道:“这下可知道了,这屋子是个败笔!”
宋柏想起来,当年大哥就是中了秀才后才搬到这东屋的,后来再没有考中举人。
“我就说这屋有问题!”宋柏愤愤然说道。
老道士指着东屋说道:“西高东低,乃是建房的风水大忌。公子是读书人,总听说过紫气东来吧?这紫气就是吉祥的运气,得是打东边过来的,结果你们西屋盖的又高又宽,愣是把紫气给挡回去了,东边又没个拦住紫气的东西,紫气不就跑光了么!”
杨小红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刚大师不是说运道是在我男人印堂堵住了吗?咋又说是房子的事啊?”
老道士笑道:“风水是风水,运道是运道,风水能影响运道,不一样的!”
宋柏唯恐杨小红惹了世外高人生气,赶紧板着脸训斥道:“妇道人家懂什么!乱插什么嘴!还愣着干啥,赶紧去给大师烧水!”
杨小红只得讪讪然带着三个懵懂的孩子去了灶房,生怕影响了大师看风水。
宋柏又殷勤的请老道士进屋看看。
等老道士和宋柏出来时,宋柏脸上已经满是信服了,走路都托着老道士的一边胳膊,真诚的说道:“大师,你可得帮帮我!我原本也是个读书人,回回只差一点就能考上了,要不是运道不好,我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地步。大师,等我考上了功名,我给你专门修个道观!”
老道士笑了,摇头道:“改风水不难,只需要把东屋拆了重新盖就行了,只要能和西屋两边一般,就能存的住吉运。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大师尽管说。”宋柏急匆匆的问道。
“只不过你这身体里的运道是被堵着的,恐怕难以疏通。”老道士一脸的为难。
宋柏想抱头痛哭的心都有了,他以为只要改了风水,他就能摆脱掉这些年来缠绕在他身上的坏运气,没想到最根本的原因居然是出在他自己身上。
“大师!你给我疏通疏通经脉,有啥好药,你卖给我,我出钱买!”宋柏眼圈都红了,给老道士跪下了,抓着老道士的衣襟不放手,“大师,我这些年日子过的苦啊!再这么下去,离家破人亡也不远了,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老道士急忙拉起了他,“你这是作甚?贫道只是偶然下山历练,不是那卖什么仙药什么仙丹的骗子!再说了,人体的经脉乃是从娘胎里就定下的,光靠吃药怎么可能变的了?”
听老道士这么一说,宋柏就傻了眼,人家真大师都说了没有转运的仙丹灵药了,他该怎么办?杨小红烧了水出来,听宋柏这么说,一家五口嗷嗷的哭着抱成了一团,好像明天家里就断粮了,一家人要齐齐的出门要饭。
“哎!”老道士深深的叹了口气,看宋柏一家如此凄惨也有所不忍,便拉起了宋柏,摇头笑道:“这位公子,可别叫孩子们哭了,贫道听了实在是……罢了罢了,我来想想办法吧!”
宋柏闻言大喜,立刻抹掉了眼泪,“大师,尽管想办法!”
老道士围着房子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先是用脚步丈量了下房子和院子,接下来又用树枝在泥地上写来画去,饶是宋柏读过那么多年书,也没看出来老道士写的是什么。
“就是在那里!”老道士最后指着宋柏和杨小红的房间说道,“那边是主人最常待的地方,贫道要在那里埋几个符。”
“您快去,快去!”宋柏连连催促。
老道士笑道:“公子,改运道这事不是一蹴而就的,也不是光靠老道埋几个符就能成的,还需要你做些事情。”
于是,在老道士的吩咐下,宋柏和一家老小从河里打来了清水,端着盆子和桶,拿着刚发了芽的柳枝到家门外,沿着院墙走上一圈,每走一步,要跪下来朝东边磕三个头,全家人还要用柳枝沾水洒向院墙三次,并且老道士强调的是,要心诚,要心无杂念。
至于老道士则是去宋柏屋里埋符了,而且这个符的位置不能让主人知道,不然就不灵验了,这叫天机不可泄露!
等宋柏一家端着沉重的木盆和木桶,累的不行的完成了一圈的仪式,再回到家里时,却发现老道士不见了。
“定是那老神仙已经走了!”宋柏感叹道,“还没来得及向老神仙道谢哩!”
杨小红却觉得有点不对劲,赶紧回屋。几乎是她进屋的一瞬间,就发出了一声惨叫。
“这又是咋了!”宋柏不耐烦的掀开帘子进屋问道。
杨小红吓的哭的哭不出来了,指着床上的一个空匣子,说道:“当家的,那些东西没了!”
宋柏认得那个匣子,是当初黄氏给他们的,装的是几件金银首饰,还是巧仙留下来的,算下来也值个十两银子。
等宋柏喘着粗气追出去时,塔沟集里里外外,早没了那“老神仙”的踪影。
冬宝听说这件事后,无语了半晌,又听说宋柏带着妻儿去宋大姑家找宋大姑要粮食,宋柏说冬宝每个月都会给宋大姑一百斤白面,老两口根本吃不了那么多,剩下的肯定都叫宋大姑昧下了,宋老头和黄氏吃不完剩下的白面是属于老两口的,理应他们这些做儿女的人人都有份。
宋大姑任凭宋柏和杨小红在门口叫骂,就是不出来,后来又高又壮,像铁塔一样的柱子拎了根烧火棍出来,把宋柏给吓跑了,并警告了宋老头和黄氏,要是想偷偷送粮食给宋柏,那他们宁可不要那三亩地和每月一百斤面,也不再养他们了,以后他们怎么样都不会管。黄氏闹腾了两天,最后消停了。
“什么玩意儿啊!就不是个人东西!”林福从作坊回来后说道,“不见天说自己是读书人吗?读书人咋还叫个假道士给骗了?我只听说过那些四六不懂的婆子才叫那些装神弄鬼的人骗了!”
冬宝笑着劝道:“爹消消火,这钱财啊,该是他的别人拿不走,不该是他的他也留不住。咱们就装作不知道,管他叫谁骗了,反正不关咱们的事。”就算宋柏哭到她门口,冬宝也不会给他一颗粮食。宋柏还有三亩地,只要是会过日子的人,饿不着的。自从发生了这事,杨小红到处哭是隔壁林家偷了她男人的气运,村里人都当笑话来看,私下里都说宋柏没那个本事,偏想考功名又想疯了,要不怎么会叫一个假道士给骗了,这么不孝不义的人,活该遇到这事。老天爷是长眼的,看不过去宋柏作恶多端,仅有的那点钱也叫人给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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