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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被几个租客挑剔,老叟也没了租高价的心气,这小间店铺,便收沈韶光每月五百文。沈韶光一口答应下来,写了契,预付了一年的租金,便带着阿圆收拾起来。
    原本屋里墙面年深日久留下好些苍蝇屎、油污甚至羊肉血水,地面也是砸的夯土,有些坑坑洼洼,又扔着两个油渍麻花窟窿眼睛的破烂桌案,着实不像样子。
    先打扫了一遍,把破烂都扔了,沈韶光又找匠人粉刷了墙壁,不辞辛劳地跑到城郊砖窑买了些瑕疵青砖回来铺地,并去木匠那里定制了操作案台并几张食案、几把胡床,又去西市买了些杯盘碗筷之类,租房子花了五两银子,这一通收拾,又用了五两,把沈韶光花得心疼不已。算了,投资嘛,总能赚回来的。
    没挑什么吉日,悄没声的,沈记食铺就开张了。
    因着前两日在坊门卖煎饼的时候,就口头广告了一波,一些爱煎饼的老食客便找过来,比如那位早餐代购柳郎君——对方竟然还拿了一小盆芍药来做贺礼。
    “贺小娘子食铺开张之喜。”柳丰腼腆一笑,把花盆放在了窗台上。
    这就真的超过小贩和熟客的关系了,沈韶光正要拒绝,那柳郎君竟微揖一下,急匆匆地走了,连刚给做的两个蛋的煎饼都没拿。
    “哎——”沈韶光抿抿嘴,无奈地笑一下,把煎饼递给阿圆。
    阿圆晨间已经吃了三个粽子,一个煎饼,一碗粥,看沈韶光递给她饼,二话不说接了,张嘴开咬。
    “小娘子,那柳郎君莫不是看上你了吧?”啃到半截,阿圆突然小声道。
    沈韶光赶忙看看门外,刚才买粽子的客人已经走远了。
    “这种话以后莫要乱说。”沈韶光告诫,世间最尴尬的莫过于自作多情。
    阿圆想了想,“也对,他若是有意,当遣媒人来,这算什么?”
    “……”沈韶光挑眉看阿圆,倒也是个角度!小丫头难道是传说中的脸上憨心里明白?
    阿圆笑道:“这两个蛋的果真比一个蛋的好吃。”
    沈韶光笑起来,“若这个月我们赚的超过三千钱,每日晨间便给你做加双蛋的饼吃。”
    阿圆却摆手,“不用,不用,先攒钱,小娘子不是想买屋舍吗?”
    没想到自己随口唠叨的,这孩子就记住了,沈韶光拍拍她的胳膊,“不差你这一口吃的。”
    因为有了自己的地界,沈韶光便把食品种类丰富起来,早晨时间紧,主卖煎饼和头一晚做好的粽子、糍糕,并从豆腐坊买鲜豆浆,拿回来放小炉子上熬了,便是现成的饮品。
    日间有的是工夫,便可以从容地拌馅儿,包各种出尖馒头,或做时令花糕。
    出尖馒头,宫里所谓玉尖面的,其实就是异形包子——上面带尖儿,微微露出一点馅料。
    小店的出尖馒头自然没法跟宫里的比,宫里动不动就“消熊”“栈鹿”1,普通的也是“鹌鹑翅”“螃蟹黄”的,沈韶光做的却是平民食品,猪肉包。
    本朝人又多食羊肉,沈韶光却是猪肉的拥趸,认为这是世上最符合“甘肥”的肉类了,当然,也因为猪肉相对便宜。
    若做普通的菜肉大包子,到底不符合沈韶光这种对吃精益求精吃货的习惯,故而便决定做小笼汤包。
    小笼汤包这种东西,在后世做得好的,南北方各地有不少,尤以淮扬菜系的最为出名,但不管是哪个,出汤的诀窍差不多都在肉汤冻子上。汤是出了,至于好不好吃,考究的便是拌馅儿和面的功力。
    沈韶光不是厨师出身,性格又混不吝,不讲究正不正宗的,只以好吃为要,按照自己的口味,除做了最常见的纯肉包,又怕腻,做了加竹笋的和加山菇的。
    做出来先与阿圆一同品尝。
    咬开一个,汤马上流出来,阿圆马上用嘴去吸,沈韶光赶忙喊“小心”,却已是晚了,这个憨婢子已经烫了舌头。
    即便挨了烫,那口汤阿圆也没舍得吐,到底咽了下去,沈韶光无奈。
    每样馅儿吃了一笼,在沈韶光“以后尽有的”劝告下,阿圆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作罢。沈韶光问她哪个好吃,阿圆眨巴眨巴眼,面色为难,“这却如何比较得出来?”刚才光顾着吃了。
    得,整个一猪八戒吃人参果!
    沈韶光自己最爱笋子的,有点淡淡的笋香味,又没那么腻,然而事实证明,她的口味有点跑偏,还是纯肉的卖得最好。
    这汤包样子也美,虽不是规规整整的十八个褶,但也颇拿得出手——这是前世的童子功,在津门开过包子铺的外祖母亲手所教,论形状比时下流行的玉尖面和没尖的菜肉馒头要好看不少。
    况且馅子也香,又有让人称奇的灌汤。
    沈韶光的灌汤包子一卖打响,饭时一到,一笼一笼根本蒸不上卖,顾客挤在店里,甚至排到门口,以至于沈韶光不得不用小竹片做了候食号码牌,以免因等候排队发生纠纷。沈韶光不知道原来本坊有那么大的包子客容量。
    后来听顾客说话,才知道还有外坊的。沈韶光有些恍惚,照这势头,我是不是可以靠卖包子发家致富,新三板上市了?
    也不怪沈韶光痴心妄想,因为是纯肉食,灌汤包子走的也是中高端面食路线,每个包子净利润约莫四文钱,而这么小的包子,一个正常成人怎么也要吃上一笼六个,这便是二十四文,买胡饼能买七八个呢!
    第13章 迈同一条河
    林晏冒着夜禁回到家中,一进门便听说祖母不适。
    “太夫人两刻钟以前说肚腹不适,已经着人去请郎中了。”周管家禀道。
    “暮食用的什么?”林晏一边快步往祖母院子里走,一边问。
    “据太夫人身边的仆妇讲,晚间吃了几个外面买的玉尖面,喝了半碗荇菜羹,又略吃了几口鱼脍。”
    林晏皱眉点点头。
    觑着主人的神色,周管家帮着解释:“坊里新开了一家沈记食铺,卖得好肉馒头,太夫人最近不开胃,厨下便买了些来。”老人家嘴馋,家里东西吃絮了,厨下为哄太夫人开心,便偶尔去外面买些新鲜物。郎君想是纵宠太夫人,又看他们还算谨慎,便睁一眼闭一眼。不晓得这次是不是这玉尖面出了事。
    进了院子,早有仆妇等着,悄声对林晏道,“吐了一回,如厕一次,刚才倒安静些了。”
    林晏进了屋,看祖母歪在榻上,肚腹上搭着薄毯,有气无力的样子。
    “你莫挂心,我觉得好受些了。”江太夫人睁眼笑道。
    这阵子太夫人精神不错,认得孙子。
    林晏快走两步,来到榻前,坐在祖母身边,手搭上她的腕脉。
    大家都静静地等他诊脉。
    “不妨事,约莫是天气热,阿婆脾胃弱,吃了油腻的东西,便不舒服起来。”林晏放开祖母的手腕,又探一探她的额头,温言道。
    “阿素还说怕是那玉尖面不干净,我看着倒好,捏着团花细褶,馅子也好,豕肉加些笋末,一咬流汤汁子,香得很。”
    看祖母都这样儿了,还惦记着吃的,林晏有些哭笑不得,“等天气凉爽了,您肠胃好了再吃。”
    正说着话,郎中来了。林晏接出来,郎中忙叉手行礼。
    林晏客客气气地还了礼,亲自领着来到祖母榻前。
    两只手都诊过,又问了仆妇两句,郎中道,“太夫人有了春秋,脾胃虚弱,晚间又多用了些油腻饮食,故有此症。一会某开两剂补脾益气、调理肠胃的药,熬着吃了,这几日饮食清淡些,也就好了。”
    林晏谢过郎中,让管家送出去,看那药方上的剂量很是温和,适合老人家,便又着人拿着药方子出去砸药铺门买药。
    扰攘到半夜,老人家吃了药,安静睡下,林晏又守了一阵子,才在祖母外间屋里睡下。第二日早起去上朝时,老人家还未醒,摸一摸脉搏,已经见好了。
    林晏来到自己院子里洗漱过,申戒嘱咐了相关庖厨奴仆,处理了两件家事,因没睡好,并不饿,只略喝几口粥,吃了个煮鸡子,便出门去了,再回来,已是万家灯火的时候。
    先去问祖母安,老人家已经大好了,吃过饭,正在和仆妇婢子玩叶子牌。林晏嘱咐了两句,终于放下心来,回到自己院子里,换下官服,洗漱一番。
    “郎君可用过暮食了?厨下还准备着呢,有很好的羊肉和鸭子。”婢子笑问。
    午间有宫宴,吃了不少酒,宫里的饭又重油重盐重糖,现在还都油腻腻地堵在胃里。林晏摆手,“不用了,我出去走走。”
    揣着钱袋,对要跟上的侍从仆役摆手,林晏独自走出家门。
    沿着坊里的路慢慢走,满耳灌的都是蝉鸣。街上行人不多了,偶见几个纳凉的,又见到一个买醉的从酒家出来,摇摇晃晃地由奴仆扶着回家。
    又往前走了几步,林晏一眼看见写着“沈记”的灯笼在微微夜风里摇曳。
    昨日那惹事的玉尖面便是什么“沈记”的,想来便是这家,林晏突然想起坊门口那卖饼的宫女来,她这些日子没在坊门卖饼,只道她终于熬不住回了洛阳,莫非……
    林晏信步走进沈记食店。
    未见人,却先见了食案上摆的一钵碧莹莹的米粥,还冒着热气,一碟子切开几半的腌咸鸭蛋,一盘素淡的莴苣丝,一盘酸笋肉丁,像是客人还没入座的样子。
    看着这样素淡普通的家常菜,林晏却突然有了食欲。
    大水缸在铺子后面,忙了一天的沈韶光和阿圆舀水洗手净面。阿圆在后面泼水收拾脸盆皂豆,沈韶光肩膀上搭着布巾,鬓角还带着水滴,开后门走进店里,一眼看见灯光下的那位林少尹。
    “客人要吃些什么?厨间有新做的江米蜜枣粽和蛋黄粽。”包子已经卖完,但有明晨要卖的粽子已经蒸好了。江米不好烂,沈韶光都是头一晚蒸好,并不启盖,用余火熥着,第二日粽米更加软糯香甜。这会子已经熟了,给他拿出几个来,也不妨事。
    “便是这个就好。”林晏指指食案上的粥饭,说着自找一张食案坐了。
    “……”沈韶光抿抿嘴,到底不愿得罪他,只得拿小碗从钵中给他匀出一碗粥来,菜却不好分,便都给了林晏,好在咸蛋还有,沈韶光便另切了两个。
    林晏拿勺子慢悠悠地搅着碗里的粥,里面有芡实、莲子,还有淡淡的荷叶香——健脾消暑,倒是一碗讲究的粥。
    阿圆回来,发现洗个脸的工夫,菜就长了腿飞了,不由得噘下嘴,但那是客人,又不好说什么。沈韶光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怕她不饱,去大锅拿了两个江米粽来。
    莴苣丝用醋和麻油拌过,很是清爽;酸笋肉丁口味有些重,咸津津的,正适合就粥吃;便是那咸蛋腌得也很好,蛋黄流了油,却不很咸,带着点沙沙的口感。不知不觉,林晏便把一碗粥都吃了,菜也吃了七七八八,只是八瓣两个咸蛋,只吃了其中的四瓣。
    胃部丰足,林晏心里也顺畅起来,似乎白日衙间的事也没那么烦心了,又揶揄自己,这是步了祖母后尘,迈进的还是同一条小河沟。
    林晏站起来,嘴角带着微微的笑,留下一块银子,对沈韶光道:“多谢店主人招待。”
    灯光摇曳,这人适才一笑,竟有点月夜荷塘清风徐来的感觉。沈韶光一愣怔,心道,果然看美人还是要在灯下,白日间这位京兆少尹也好看,但总觉得有些冷和不近人情,哪有刚才这样撩人的风姿?
    林晏走出去,沈韶光掂着那块有二两重的银子,觉得美人不只美,还很识相!
    第14章 有媒人上门
    眼看眼的,快到七夕了,前世习惯节日经济的沈韶光自然也提前准备起来。
    找雕刻师傅做的七夕花糕木头模子已经到了,沈韶光与阿圆把这些模子仔细打磨了毛刺,上了油,清洗,晾干,再上油,清洗,晾干,如此几次,白刺啦的杨木模子已经有了些色泽,但一时半会想让它呈现出漂亮润泽的棕红色是不可能的。
    阿圆还是孩子性子,对其中一套木头模子爱不释手,“小鱼、仙鹤、乌龟、老虎,这要做出来,都舍不得吃。”
    沈韶光说老实话,“样子货罢了。馅子还是你平时吃的红豆沙、绿豆沙和枣泥。”
    自跟了沈韶光,阿圆各种米糕不知吃了多少,从开头的恨不得都一口吞下去,到现在也当成寻常了。
    “样子好看,也就觉得好吃。”阿圆笑道。
    沈韶光也笑起来,小丫头这是近乎得道了吗?确实,吃的东西,“色”还排在“香”“味”前面。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沈韶光才专门跑到西市,找雕刻师傅做了这几套模子,福禄寿喜篆字章的一套,梅兰竹菊牡丹玫瑰花朵植物的一套,仙鹤灵龟游鱼老虎动物的一套,还有罗睺罗、织女、牛郎、月宫仙子之类人物的一套。
    雕刻的样子都是沈韶光自己画的。
    掖庭虽日常劳作辛苦,物质条件差,但文化软件不错,有专门教导宫人的内教博士,教导经史子集,乃至书、画、律令、吟咏、算术、棋艺等。
    开始内教博士是由士人担任,其中颇多博学之士——能混到帝王面前的,怎么也有些真才实学,毕竟南郭处士能有几个呢?
    先帝崩的那一年,掖庭的这些内教博士却改成了宦官宫女,沈韶光内心龌龊地怀疑是不是宫娥和内教博士出了什么师生恋,但到后来也没听到相关的风声。
    后来换的老师里,有一个宫女四十余岁,鬓发已经斑白,气质很沉静,不爱说话,一手草书写得极好,篆楷亦佳,沈韶光潜心跟她练了好几年的书法。这位老师古琴弹得也妙,可惜沈韶光在音乐上没灵性,听还能胡扯两句,弹就不行了。这位老师不知什么身世,沈韶光猜测,可能曾经也是没入掖庭的罪臣家眷。
    沈韶光有原身的基础,又带着前世记忆,曾经很得几个博士看重,可惜后来这位才女预备役却越发俗了,为了口吃的,一头扎进了御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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