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慧长公主瞥她一眼,“装”
“不是装,是身份上不相称。”
“可我看你们明明郎有情,妾有意”
“还是身份上不相称啊。”沈韶光喝一口杏仁酪道。
福慧长公主想想,也是,婚姻是结两姓之好,再想想自己与裴斐,不由得幽幽地叹一口气。
过了半晌,福慧长公主促狭一笑,“既然如此,便莫问前路,这么混着吧。”
沈韶光想说可不就是这样混着吗,说恋爱不恋爱,但又暧昧得要死,我都快纠结出白头发来了,却听长公主道,“且先睡了他再说。”
沈韶光很庆幸刚才没在喝杏仁酪,不然这会子该喷茶失礼了。
“睡了也算了结一桩心事。兴许睡完了,你觉着他没那么好呢”
沈韶光觉得福慧长公主这逻辑有点一言难尽。
见沈韶光看自己,福慧长公主羡慕,“你若要睡林少尹,他肯定倒履相迎;不似那姓裴”
“倒履相迎”可以这样用吗宫中体育老师真是身兼多职啊。
福慧长公主嘟囔,“不让我睡,又不让我睡旁人,呷得一口好醋。”
沈韶光实在忍不住,不厚道地笑了。
福慧长公主瞪她,瞪完,自己也笑了。
沈韶光笑完,又有些感慨,裴斐那样风流样子,竟然是个有原则有底线。
“那长公主与裴郎君,也就这么混着”
福慧长公主倚在凭几上,随意一笑,“混着呗。他若不娶,我自然也熬得住。”
沈韶光不知道,福慧长公主和裴斐就这么别着劲儿别着,十余年后驸马亡故,此时裴斐已经官至一部尚书,并加了同平章事,可以称一声“裴相”了,却一直未娶;而福慧长公主也信守了她承诺,几乎成为皇室女品德典范。更出人意料是,办理完驸马事,长公主竟直接出家做了女冠,如先时安庆大长公主一般,满天下游历去了。那时,曾经讽刺笑话早成了叹息,不知多少人吟咏,毕竟“坚持”与“错过”是太容易让人感慨东西。
当然,这都是后话。
“我那天听了个曲子,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福慧长公主劝她,“折吧,免得以后后悔。”
后悔沈韶光想象等自己老了,满头银丝,躺在窗前榻上乘凉,耳边是婢子们嬉笑说话声,隔窗可见灿烂星河牛女两旁,那时,会不会突然想起年轻时候遇到那个俊俏少年郎
大概会吧
秋夜秋雨秋窗前,两个惆怅人相对惆怅着。
沈韶光喝口有些凉了杏仁酪,“我去给长公主换一盏花露来。还是前阵子府上送来那些桂花,我蒸了些,这样时候,加点蜜糖调水喝,正好。”
福慧长公主一口饮下那点杏仁酪,“不用了,改日再来喝。时候不早,我该走了。”
婢子们给她穿好氅衣,打上伞,门外遮阳棚下车驾走来停在阶旁,福慧长公主上了车,撩开帘子,对沈韶光挥挥手。沈韶光目送她车马消失在夜色中。
回去屋里,想想长公主话,沈韶光突然不觉得她逻辑有问题了,反倒觉得有那么两分飘飘渺渺禅理。
想到禅理,沈韶光突然想起自己过年时候在青龙寺求签子。那签子上不知是哪个僧人偈子“心所安者即适者,心所到处即行处。”
“心所安者即适者,心所到处即行处”躺在床上,沈韶光念叨着长公主话还有这偈子,听着外面恼人秋雨,翻腾了好一阵子才睡着。
第二日,林晏下了衙,坐车经过沈记门口,一眼看见在门口喂那几只野猫阿圆,这是回来了
林晏换了便服,再到沈记酒肆,进门便闻到一股炒栗子香。
“郎君来着了尝尝我们炒栗子。”
看着她笑脸,林晏也不禁笑起来,温声道“闻着就香得很。”
沈韶光给他盛了一小盘,颗颗饱满,个头也都差不多大,棕红色,裂着口,带着焦糖栗子香气,“郎君看看,我们炒栗是不是与外面不同”
林晏顺着她说话“嗯,格外油润鲜亮。”
沈韶光得意一笑,头一回试做糖炒栗子就这么成功,可见厨艺这玩意儿,是天赋神通。
“那是糖加得好缘故。”沈韶光与他说炒栗子经,“得选个头儿差不多,有大有小不行,不然大不熟,小糊了;不要提前把生栗划口儿,那样栗肉就干了,没这么油润,只要火候到了,栗子皮自然会崩开;要拿大铲勤翻,雨露均沾”沈韶光一不留神就说嗨了,咳嗽一声,“这样才匀停。”
此时“雨露均沾”还没有后代宫廷剧里那特别意思,李太白就曾说过类似“虚负雨露恩”这样话,故而沈韶光龌龊林晏没有发现,只觉得她这比方倒有些意思,阿荠说话向来俏皮。
沈韶光看着这样笑得温润润林少尹,又想起自己在亲仁坊外题字来,秀色可餐,着实是个秀色可餐郎君啊。不知怎,脑子却又不受控制得想起曾经说公鸡时耍那个流氓,还有唐僧典故。唐长老于女妖精们,大约就是“秀色可餐”了吧
这样林少尹,就是过不下去,我也舍不得吃肉啊
沈韶光内心龌龊着,嘴上却道“给郎君来一杯清茶吧栗子不好消化。”
林晏微笑“好。”
林晏觉得今日小娘子似与从前不同,那眼中带着些林晏想起那年围猎捕到又让它跑了狐来。
沈韶光给林晏放下茶。林晏问她“亲仁坊那边儿应该可以了吧”
沈韶光点头笑道“已经步入正轨了。” 想了想,加了一句,“我以后只偶尔去看看就好。”
林晏看着她,弯起眉眼。
沈韶光挑眉,难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吗怕我辛苦,想每次来都见到我
林晏微笑道“甚好。”
甚好沈韶光还没想好说什么,却已听林少尹道,“我看你有画儿画得格外逼真。”
沈韶光松弛下来,抱起明奴,一边撸猫,一边跟他卖自己那点半吊子绘画知识,什么比例、阴影、不同笔触线条营造出不同质感之类。
林晏本只是想跟她说会话儿,好像已经挺长时间没这么跟她安安生生地说话了,这会子倒真听住了。
沈韶光又扯到了写形和写意。
说到写意,沈韶光赞道“君家送来那荷塘屏风,虽只寥寥数笔,却透着一股子悠闲适意,颇有些王摩诘画中有诗意思。”
林晏忍不住翘起嘴角,今日阿荠说话实在是甜。
看他这笑,便知道自己猜中了。沈韶光很通哄人办法,撒一大把糖时候,还要加一小撮盐,其实加点辣也不错。她眯眼一笑,“只是不知这屏风是单个儿,还是四季一套”
看着她笑颜,林晏又想起那头狐来。
第82章 一起吃螃蟹
邵杰再次来到崇贤坊沈记酒肆。
沈韶光笑着迎他“邵郎君来着了,你举荐那个腌货商人送了几坛子沧州糖蟹来,要不要蒸两只尝尝”
邵杰想了想,到底摆手“罢了,不吃了。自从与小娘子合伙开酒肆,我这腰粗了好几寸。家母这从前总嫌我瘦,这会子也说可以了,正正好了。我只怕再这样胖下去,娶不上新妇。”
沈韶光仔细端详邵杰,似乎是胖了些,但也不离谱啊。本朝对男子审美,继承了些魏晋遗风,美男们讲究个身姿颀然、轩轩韶举;其余人等则适用另一标准膀大腰圆、魁梧气派。邵杰不是头一挂,依照后者标准,现在这样儿,算是正正好儿。
沈韶光不甚上心地安慰他“邵郎君离着庾子嵩腰带十围还差得远,无妨,无妨。”
邵杰歪头,挤兑她“某有一事请教,林郎君比我吃沈记饭吃得还久,怎么就不胖呢”
嘴仗这种事,沈韶光鲜少有败绩,当下认真地跟他说“人体内有一种东西,曰基因,林少尹大约就有这种吃不胖基因。”
邵杰虽从前没听过鸡什么因什么,但还是明白了,“叫你这么说,天生”
沈韶光沉重地点点头。
阿圆从旁边走,脸上绽出笑来“我就说嘛,跟吃多吃少吃什么没关系,全是耶娘给”
沈韶光“……”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感觉,预感阿圆今天要破戒。
邵杰笑起来“憨婢子那是你家小娘子在夸人呢,听不出来”
阿圆停住脚,笑问“啊夸谁夸我”
邵杰“……”
阿圆乐呵呵地搬着箱子走了,沈邵二人相顾无言,又不约而同地笑了。
既然他要减肥,沈韶光便端上两盏清得不能再清清茶来,茶里没加姜末、胡椒、糖、盐、各种干鲜果子,自然也没有羊油、豕肉、牛乳、酥酪。
邵杰喝一口,皱皱眉。
沈韶光在心里暗自一笑,问他可是又找到了合用新店面。
邵杰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一卷纸来,上面有几家店面,注了地址、大小、价钱,画了草图。
沈韶光拿过来看。
邵杰才是真正大富翁玩家,头一家分店才稳定了,就马不停蹄地操持开第二家店甚至第三家店。
邵杰倒不是那没谱,且分店多,集中管理集中进货,可以节省很多成本,关键是目前资金储备和盈利可以支撑接着这样操作,因此沈韶光便任他作为。
沈韶光圈了两家,约定回头一起去看。
这是店里第一次蒸糖蟹,阿圆端了一个托盘过来,“于三郎让邵郎君和小娘子尝尝,这糖蟹是隔水蒸好些,还是加了酒和桂皮熏着蒸好些。”
那蟹于三都已经切开了,露出焦糖色蟹黄来。
沈韶光看邵杰,邵杰到底舍弃了那杯一共没喝两口清茶,“蒸个蟹还有这么些讲究大概应该加了酒和桂皮熏蒸味道更好些吧”邵杰觉得,也许小娘子是对,胖瘦都取决于那鸡什么因什么,多吃一口,少吃一口,也没什么。
沈韶光请他先取食。
邵杰拿了一块,先咬蟹黄儿,“嗯,又甜又香又鲜,这是隔水蒸”
阿圆点头。
邵杰吃完隔水蒸,又吃另一种,细细地品了品,“隔水更甜一点,但多些蟹腥气,加了酒和桂皮熏蒸,甜味浅淡一些,不腥气我还是爱这隔水蒸,吃蟹子不就是吃这个味儿吗小娘子以为呢”
沈韶光正在慢条斯理地剔蟹螯里肉,见他问,狡黠一笑“这哪需要自己选就让它们赛一赛嘛。酒肆搞个蟹子对抗赛,让食客投票,获胜一方,我们会从投票者中抽出幸运者三人,每人赠该优胜蟹子一篓六只,并新丰美酒一坛。”
邵杰“……”
沈韶光接着道“这一旬便是糖蟹对抗,下一旬便是糖蟹对糟蟹,再下一旬便是这些糖酒腌糟过蟹子对活蟹,后面还可以弄个油炸蟹对清蒸蟹我们干脆弄个蟹月算了。”
邵杰还有什么好说真心实意地赞沈韶光“就小娘子这些奇思妙想,我们肯定能把酒肆铺满整个长安城,再开到东都、北都、河东、山南甚至江南去。”
这回无语换成了沈韶光,原来邵郎君已经在脑子里把我们商业版图铺到全国了吗
沈韶光舔舔嘴唇,“不考虑在胡地也来几家吗”
邵杰知她逗趣,也配合地道,“也不是不行让这些蛮夷也品一品我们东西,别成天家只会拿小刀子割半生不熟肉吃。”
沈韶光:“大唐百姓民族优越感真是无处不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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