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过脸,白木香去院里活动一下,听到书房有动静,她蹑脚过去,房门虚掩,透过门缝见裴如玉正在收拾东西。白木香自认为脚步很轻,裴如玉的视线扫过,正中白木香的双眸。白木香推开门,大大方方的进去,有些尴尬的打招呼,“起的真早,这是收拾行礼哪。”
很平常的话嘛,裴如玉的两个丫环却是顷刻间泪崩,窈窈还能强忍住不发出声音,只是眼眶微红,关关却是直接泪如雨下。白木香不解,“你们这是怎么了,裴如玉是去做官,看你们这没出息的样儿。能帮忙就帮着收拾,不能帮忙就出去干活,哭什么呀。大早上的不吉利。”
两人都觉白木香当真铁石心肠,不是女人。
白木香一句话说跑两个大丫环,裴如玉也是无奈,回头继续收拾东西。白木香看他将书一箱箱的放好,那可着屋子高整面墙的大书架已空了大半。
裴如玉眼底青黑,白木香把桌上的书递给他放箱里,“多早就起来了。”
“没睡。”裴如玉说,拿着书的手一顿,同白木香道,“你要回家,就回家去吧。我也要走了。”
“也不急在这一时三刻。”白木香同他一起收拾着书,问他,“你打算怎么去北疆啊?”
“听说常人出远门都是去车行雇车,我雇上三五辆车也够了。”
“你可真没出过门啊。到北疆那老远的地方,寻常车行哪里雇得到车。如果没有家下人相随,等闲都是雇镖局护送。”
“是这样?那我就去雇镖局。”裴如玉笑了笑,脸色苍白如纸。
白木香劝他,“你还是先去睡一觉,把身体养好,到北疆路远着哪。”
“睡不着,等困了再睡吧。”
白木香与他整理了半架书,小财过来叫白木香去用早饭,白木香不好抛下裴如玉,喊裴如玉一起去。裴如玉面色晦暗,“我如今已不能算裴家人,怎好再吃裴家的东西。”
白木香嘴快,“你又不是哪吒,难不成还要割肉还母,剔骨还父?”
裴如玉幸而不是玻璃心,要是玻璃心,就叫白木香伤成渣了。被白木香拉到餐桌旁,裴如玉其实不大有胃口,但看白木香吃的喷香,裴如玉也不禁多动了几筷子。
吃过早饭,他就又闷头回书房收拾去了。
白木香感慨,这哪里是状元,这分明就是头驴呀!
白木香是个义气人,她当然不会跟裴如玉去北疆吃沙土,可这个时候她收拾包袱回家,不仗义不说,倘有不知内情的,还得以为他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不然,裴如玉中状元时,她乐不颠的嫁裴家来了。裴如玉一倒霉,她立刻和离出府。
这名声,谁愿当谁当,反正,白木香不当。
白木香想了想,令小财拿着帖子,让外头准备车,她去蓝侯府一趟。
这蓝姑娘也真是的,自她嫁过来,蓝姑娘就三不五时的来小住大住长住短住的,撵都撵不走。裴如玉在朝廷挨顿廷杖,刚开始蓝姑娘还每天过来探望,结果,没几天就回家去了,再未见来过。
这叫什么人哪。
你要真对你裴表兄无意,先时你就不该来。你既来了,也不能你裴表兄一倒霉,你立刻抽身站干岸吧。
尽管内心十分看不上蓝姑娘,可裴如玉已经这样倒霉了,她与裴如玉和离,成全裴如玉与蓝姑娘的姻缘也罢。哎,说实话,像她这样的好人,和离后还替前夫着想的,找遍整个东穆国也没有啊!
白木香正要带着小财出门,就见裴太太身边的丫环雪霏过来,请白木香过去说话。白木香懒得应付她,“我这就得出门,有事回来再说。”
雪霏上前半步,急道,“大奶奶,太太也有急事要找您啊!”
“太太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你家大爷北疆赴任的事,我这事比她的要紧一百倍。去去去,别挡着道。”裴家谁敢挡白木香的道啊。
雪霏连忙让开,生怕被白木香撞个跟头。白木香指挥着小财把今早送来的点心装匣子里,衣裳都没换,直接坐车就去了蓝侯府。
她是白家的大奶奶,哪怕没有提前打发奴才过来知会一声,突然驾到,也能见到蓝老夫人,这位与裴老夫人是正经姑嫂,两人自相貌到气质都有着惊人的相像,都是从上往下打量人,从头发丝到脚后跟的带出挑剔的那一类型。
白木香应付这类人经验最足,当看不到她们脸色便是!她出门急,想事却周到,便拿带来的两匣子点心说事,“今儿个新做的桃花糕,我们老夫人说您最爱吃这一口,莉儿妹妹也喜欢,让我给老太太和莉儿妹妹送来尝尝。”
蓝老夫人笑,“有劳我那老姐姐想着了。”
蓝大奶奶最爱说笑,“这是姑祖母偏心,莫不是只有祖母和莉妹妹的,没有我们的!”
“哪里敢没有,没谁也得有大奶奶的。”白木香看向蓝莉,“不瞒老夫人夫人奶奶们,我这回讨了这差使过来,也是有点私房话想和莉儿妹妹说,不知道方不方便。”
裴家对白木香是什么样的观感,蓝家基本也差别不大。毕竟,人家上流社会审美一致。就白木香这说话直来直往的劲,蓝家人就受不了她。
不过,她主动说与蓝莉有私房话要说,这毕竟是白家的大奶奶,咱也不能说,你有什么事,先说给咱们听听。蓝家老夫人、夫人辈不好提,蓝大奶奶仗着年轻爽俐,眯眼一笑,“什么是这样秘密,我们还不能听了?”
这简直是蓝家女眷的集体心声,是啊,我们还不能听啊!
白木香笑,“暂时只想跟莉妹妹说。”
呃……
蓝家女眷:这是个什么东西啊!一过来就要跟我家孩子单独说话!好吧,这是自家亲戚!
蓝大奶奶得婆婆蓝夫人一个眼色,故意说笑的口气,“那不行,你这样有偏有向,我可就生气了。”
白木香一听人家说不行,倒是沉默了,她知道这些女人惯会打太极兜圈子,这不是白木香的所长。她当然也可以陪着打太极兜圈子,看一眼蓝莉,蓝莉也不是值得她这样牺牲的人,这丫头在白老夫人身边可没少私下说她坏话什么的。
白木香只得起身,“那就算了,我告辞了。”
听这话,蓝家女眷集体有些无语,你到底什么事啊!看你好像还真有事的样子!好在蓝大奶奶及时拉住白木香的袖子,“我说笑哪,妹妹怎么当真了。”真受不了这些乡下人,一点社交礼仪都不讲,你一个婉拒,她立刻撂脸子走人。要不是看在裴家的面子上,真不乐意跟这村姑打交道。
蓝夫人对自己闺女极有信心,对蓝莉道,“既是你表嫂有话同你说,你们就去你屋里坐坐吧。”
蓝家侯府门第,蓝莉的屋子自然也是奢华精致,锦绣闺阁。白木香嗅着蓝莉惯用的沉水香味,与蓝莉坐在她的闺房内,丫环捧上茶,蓝莉打发了丫环出去,轻声问,“表嫂特特过来,到底什么事?”
白木香自袖中取出那纸和离书,递到蓝莉面前,蓝莉粗粗一扫,不由大惊失色。白木香收回来,悄悄与蓝莉道,“你现在知道,我们不是夫妻了。和离之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裴如玉又是自由身了。我过来,就是告诉你这件事,他现在的境况不大好,需要人朝夕陪伴,需要人鼓励照顾。如果有人还对他有情,这是最好的机会。我知道,他对心里那个人的情义始终没变。我至今完壁。”
蓝莉脸上先是骤然一喜,唇角高高扬起,露出灿若夏花的笑意,待白木香说到最后,蓝莉却是倏的眼圈儿一红,两串泪珠不断的滴落在膝上美丽的樱红绡纱裙上,先是几个铜钱大小的湿斑,随着她眼泪越落越多,转眼晕湿一片。
真是的,看到裴如玉与她和离,也不用高兴成这个样子吧!你们豪门大户不都讲究九曲十八弯的委婉么,你这也忒实在了吧!
白木香事既办完,不愿看蓝莉喜极而泣的模样,起身道,“事已说完,我告辞了。”
她出门又辞了蓝家女眷一回,便坐车回白家去了。
白木香绝不是做好事不留名那一款,她但凡做点好事,恨不能人人知道。回裴家后,白木香特意到裴如玉跟前同他说,“过几天你就有好事了,到时可得给我封个大红包!”
裴如玉眼神中露出疑惑,白木香这一副邀功嘴脸,必有缘故。白木香偏不直说,神秘兮兮地,“短则三五日,长则七八日,你就明白了。”
好在,裴如玉现在被出族的事打击的没了多少好奇心,摇摇头,继续整装行礼去了。
白木香自觉成全一对门当户对的小鸳鸯乃积功德之大好事,而且,成全裴蓝两家的亲事再离府,纵是再刻薄的人,也不能说是她对裴家忘恩负义了吧。裴如玉这完全是一脚踢开糟糠,另娶名门贵女的缺德事啊!
哼哼,想娶心上人,坏点名声也不怕什么吧。
白木香深觉自己智勇双全,方能做得此一举双得两面周全的事,一则周全裴如玉的心事,二则周全她白木香的名声,白木香当晚睡觉都是笑着入睡的。
殊不知蓝家知道此事的女人却是恨不能咬断牙根把白木香咒死!这个杀千刀的村姑!裴如玉被贬你倒脱身的快,你自己脱身还罢了,倒要拿我家女孩儿去填火坑!你可真是发的好梦!
第9章 白木香最大的才能
尽管白木香自认一片好心,也没躲过蓝家人的怨恨。
蓝夫人从闺女嘴中问出白木香所为何来时,只恨不能把白木香撕碎。蓝夫人到底出身大家大族,见多识广,手腕非常。她并没有直接挽袖开骂,那是泼妇行径,并非侯府夫人所为。蓝夫人也没有拦着闺女不准这样不准那样,她单独问闺女,“那你自己是如何想的?”
白玉香炉飘出淡淡青烟,蓝莉眼睛已哭的红肿如桃,声音有些沙哑,神色却是淡漠。蓝莉以一种白木香想像中的甜蜜完全相反的冰冷口气道,“我原还以为看他们一辈子‘恩爱’,不想这么快就和离。若当初有今日写和离书的心,倒还罢了。他做状元时娶村姑,如今落魄到北疆为官,反是想与我重续前缘,难不成我就只配同他一起去北疆的?”
说话间,蓝莉眼泪又落了下来,她欲拭泪,手中帕子已被揉的不成样子,直接恶狠狠的用袖子擦一把泪,冷笑,“娘放心,我还没这么贱!”
蓝夫人松口气,彻底放心,“我原恼恨白氏过来扰你心思,如今看来,我倒要感谢她。你这样明白就很好。你是咱们侯府贵女,莫说裴如玉现在,就是他去岁刚中状元时想求娶,我都不一定乐意。这人哪,只一样会念书有什么和,不一定就会做官,不一定就有前程。他先前胡乱上本惹恼了陛下,早朝被廷杖,连裴家老爷子都恨他不忠不孝,已开革他出家门。哪怕他曾是状元,可状元又不是多么稀奇的东西,三年便有一茬新的。可是,谁会重用出族之人呢?”
“陆国公夫人替她家嫡出长孙求娶你,已向我透过好几回信。因你先前心思不定,我也没拿定主意。便是你不愿意陆家公子,京城也有的是世家子弟供你挑选。”
“娘说的是。”
说完,蓝夫人唤丫环送来温水,亲自给闺女洗去泪痕,令丫环好生服侍,她便先到老夫人那边去了。
午饭已过,松鹤院里安静极了,暮春已过,天气有些热了,连笼中鸟雀都不再欢叫,而是静静的栖于笼内,头蜷入翅中,舒坦的打着盹。
蓝老夫人用过午饭,正在歇晌。
这个时候,寻常没人过来打扰老夫人,蓝夫人却知道,婆婆一定没有睡。果然,蓝夫人一到,就有丫环迎出来,请蓝夫人进去。蓝夫人秉退丫环,低声将这事与老夫人说了。蓝老夫人冷笑,“这位白氏的手,伸的可真够长。倘莉儿有个万一,看我饶得了她!”
“我看莉儿是个明白人,经此节,定一定心绪,也该议亲了。”
“真是冤孽。如玉原我瞅着也是极好的,自娶了这个丧门星就开始走背字,我那老姐姐还不知如何伤心难过。和离倒是好事,兴许如玉运道能旺起来。”蓝老夫人对蓝夫人道,“待如玉离开京城,你记着提醒我一声。”
蓝夫人心下也是恨极白木香,轻声道,“是。儿媳一定记着。”白木香只要没有裴家庇护,如何拿捏,不过他们蓝家一句话的事!只是,这女人极为狡猾,过来引诱她闺女,却是言语中未露半分把柄,蓝家更是碍于蓝莉闺誉,不好发作此事。可白氏倘以为此事就这么算了,那她就是想错了!
白木香尚不知自己给蓝家记恨上了,她这人不大存得住事,何况是这样的大好事,憋了两天见蓝家没动静,白木香自己就憋不住,同裴如玉嘀咕起来,看是不是让裴如玉再去蓝家表个情。兴许,蓝表妹大喜之下娇羞太过,也是有可能的。
裴如玉此方知前天白木香去蓝家干什么了,险没给她气死,把手里的书一摔,怒道,“你怎么不与我商量一声就胡作非为?”
“什么是胡作非为,你们不是彼此都有情么?你这一走,什么时候能回来?倘不给人家一句话,人家姑娘大好年华,难道真在京城苦等?就是姑娘愿意,姑娘家里也不能愿意!”白木香振振有辞,“我都是为你们着想,你想想,这事对我可有半点好处。好不好还得得罪了蓝家人。”
“你既知会得罪蓝家,你还去说!”
“我这不是为你们俩着想么!”
裴如玉气,“我出事未久,蓝家就接了表妹回家,这就是要与我划清界限的意思,你不会没看出来吧?”
“我当然看出来了,我又不瞎。”白木香认真的说,“要是我心里有这么个人,我真心仪他,他也心仪我,千山万水,我也愿意和他一起去的。何况,你们两家是亲戚,只要彼此心诚,这事不是没有机会,你不争取一下!”
“别说的这样好听,白木香,我还不知道你,你是怕现在离开裴家担个忘恩负义的名声罢了。可我告诉你,你别总用自己那点子小心思忖度别人,我与蓝表妹根本没什么,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定有亲事,焉能有违礼之事?”
“你才别说的这么好听,什么是违礼之事?你觉着娶了我,不娶她就是不违礼了。你要是敢指天发誓跟我结婚后没有对她生过心思,那才是不违礼!”
裴如玉冷笑,“我原跟你发不着誓,不过我告诉你,如果我真非蓝表妹不可,当初就不会依祖父的吩咐娶你。你动动你的脑子,我高中状元时没娶人家,现在我远谪北疆,人家会把闺女嫁我?”
白木香沉默片刻,忽然说,“裴如玉,你想得这么多,利弊权衡,束手束脚,那就什么都得不到了。你看,你当初明明不想娶我,结果听祖父的娶了。你明明对蓝表妹有意,如今碍于这个那个的原因,都没试一试,就说她不会嫁你。你要真的祖父那样孝顺,你就不应当做祖父生气的事,现在弄了个远谪的下场。你要全部依从自己的心,豁出命去,当初不要违逆自己的心,你就能娶了蓝表妹而不是我。你看看你,你上不能孝顺祖父,下不能忠诚于自己的内心。你就是高中状元,身居锦绣,又有什么意思。你这个人,活得不爽快。”
裴如玉脸上那一瞬间的灰败,令白木香咽下后半截话,不好再说。
就见裴如玉喃喃道,“你说的对。忠未能忠,孝未能孝。”而后,一声长叹,怔忡半晌。
白木香有些后悔,她好像话说重了些。谁叫裴如玉先说难听话的,她明明一派好心。白木香犹豫着要不要把话往回拽一拽,安慰裴如玉则个。
裴如玉只是转过头,继续默默收拾行礼。
白木香也便回屋收拾自己的东西了,她也要搬走了。她只带随身的就行,其他的其实是当年裴家给她的聘礼,她又做嫁妆抬了回来。现在律法上,这就是白木香的私产。白木香要带走也是完全可以的,不过,白木香不想占裴家便宜,还是不带了。
这几天,不论裴老夫人还是裴太太,对白木香的态度都和软很多,不再动辄讽刺嘲笑,刻薄讥诮了,倒时常拉着她说些体贴话。白木香清楚,这俩人还以为她会跟着裴如玉去北疆吃苦受累哪。唉,这样的事就想到她了。
可惜她不傻,她才不会跟着裴如玉去北疆,她还有自己日子要过哪。
就是她和裴如玉和离的事,这得跟裴家通报一声吧。裴如玉现在颇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勇气,随时都愿意带着白木香去跟家里做说明。白木香想的要多一些,自从上次裴老爷子把裴如玉雪上加霜的臭揍一通,祖孙第二次见面就是前几天把裴如玉出族的事了。
要是这时候去说和离的事,说不得裴老爷子连东西都不让裴如玉收拾,直接得把他光屁股撵出大门。依白木香的意思,待裴如玉把出门的事安排妥当,再说和离之事不难。
结果,和离之事还没说,蓝家就打发人送了喜帖过来,蓝莉与陆国公家嫡长孙的定亲之喜。
裴如玉听到这消息时神色淡然,仿佛一切皆在意料之中。白木香则称得上错愕,惊问传回此消息的窈窈,“蓝莉定亲了?你没听错吧!”
“这怎么能听错,喜帖都送到老太太那里去了,现在府里都传遍了,定的是陆国公家的公子!”
白木香抬手就给了自己嘴巴两下子,裴如玉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白木香,白木香怒,“看什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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