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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宏煜定定望着宋敏,听完场面话,不由失笑,像是有些醉了,“啪嗒”扔掉酒杯,拿过赵意儿送的礼,当众便拆。
    “这什么?”打开来,里头是个小漆罐,再瞧那上面印的商号:“合安记……茶叶啊。”还是街上随随便便就能买到的那种。
    宏煜笑得冷淡客气,随手把东西交给童旺,接着对宋敏说:“有劳费心了,先生请坐吧。”
    “是。”
    这边宋敏与梁玦入席,另一桌人又来向宏煜敬酒,他今日似乎尤其的高兴,直喝得酣畅淋漓,清俊的脸上染着绯红,身子一歪,倒入姑娘怀里大笑:“我知道你们一个个的都没安好心,想把我灌醉啊?来啊,接着喝啊!”
    姑娘看得心疼,指着敬酒的骂道:“行行好,照这么轮番下去,神仙也顶不住,有本事先划拳呀,输了我们才喝。”
    众人起哄:“哟,怎么就‘我们’起来了?才一桌饭的功夫,海棠姑娘已经爱上知县大人不成?”
    “呸!我不过路见不平罢了,少拿话臊人!”
    宏煜也笑,搭着她的肩膀撑起身,摇摇晃晃,举杯朝宋敏示意:“宋先生,你能来,我很高兴,真的,敬你一杯。”
    “大人太客气了,”她忙起身回敬:“我如何敢受。”
    “哈哈,什么不敢?”宏煜笑着摇头:“你家赵县丞,今儿告假,一整日没有露面,我做寿,亲自下帖子请她,她还是不来,你们有什么不敢的?”
    宋敏略愣住,想替意儿申辩几句,还未及开口,宏煜已伶仃大醉,不省人事。
    她暗自叹气,只得落座,这时发现那宏敬宗一边搂着妓.女,一边时不时瞥来几眼,目光饶有兴致。宋敏视若无睹,别开脸,自顾抿了口酒。
    衙门众人难得有机会聚在一起,也不知要闹到多早晚才罢,梁玦已被灌得七荤八素,宋敏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先行回家。
    长夜如磐,凉风清透,意儿此刻还没有休息。她今日烧退了,咳嗽也好些,傍晚坐在廊下看阿照练拳,晚间实在无聊,自己闷闷地荡了会儿秋千,直到夜里起风,身上发冷,方才回房待着。
    伤寒渐愈,思绪亦转清明,细细想来,这两日折腾当真可笑,她究竟是气宏煜无端爽约,还是气自己一着不慎,险些栽进去,落了下风?
    若为这两样,倒也合情合理。她这么骄傲,自然容不得人轻视怠慢。要说还有别的什么,也是不甘心的缘故,此番接连栽了跟头,她如何能忍?
    对,定是因为这个才会失态的。
    意儿深深吸一口气,心想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宏煜昨夜气成那副模样,今日不还是派人送了请帖么?到底是贵公子的做派,心里再讨厌,外头仍要维持体面,不会丢了礼节。再瞧瞧她,称病不去,实在显得有些小气。
    正胡思乱想着,宋敏进屋,瞧她坐在灯下发呆,手里拿着宏煜亲手写的帖子,不知在想什么。
    “你晚上吃药没有?”宋敏走到跟前,摸摸她的额头:“好容易烧退了,怎么不上床躺着?万一又着了凉可如何是好。”
    意儿笑说:“已经躺了两日,骨头都快散了。”
    宋敏打量她,迟疑道:“宏大人生辰,你没去,他好像很失望。”
    “是吗。”
    “唉,我倒看不懂,他刚回来,究竟怎么得罪你了?”
    意儿没吭声。
    “你这病也病得蹊跷,”宋敏摇头笑问:“该不会跟宏煜吵架,伤心难过,所以为情而病的吧?”
    “怎么可能?”意儿闻言没好气道:“你试试,雷雨天,风又冷,在亭子里待一整宿,谁扛得住?我又不是铁打的。”
    宋敏眨眨眼:“什么意思?你为何在亭子里待了一宿?”
    意儿觉得丢人,撇撇嘴,起身走到床边,脱了鞋,钻进被窝,若无其事地打了个哈欠:“我好困,敏姐你也回去睡吧。”
    宋敏见她如此,想了想,未再多问,悄莫声息地走了。
    ——
    次日清晨,意儿在去二堂的路上遇见宏敬宗,她心下郁闷,勉强上前作揖,喊了声宏三叔。
    “这不是赵家的二小姐么,”对方撇着她:“如今你乃朝廷命官,穿着品服,我可不敢受你的礼。”
    哦。既如此,意儿费事周旋,略点点头,客套完,自顾要走。
    这时宏敬宗突然把她叫住:“等等,我正好同你说一声,宏煜今早回不来,衙门里若有什么事,等下午或明日再找他吧。”
    说完不待回应,大摇大摆地走了。
    意儿不明所以,正纳闷,听见宏敬宗和小厮旁若无人地说话。
    “我家大人昨晚没回来,怕是吃醉了,还没醒吧?”
    “他啊?这会儿正在温柔乡里酣睡呢,哪里起得来?”
    小厮“啊”了声。
    宏敬宗笑:“你不知道吗,秦馆新调.教出来的姑娘,才十六岁,嫩得一掐就化。初夜五百两是贵了点儿,但我们煜儿喜欢,那点银子也不算什么。”
    宋敏听得十分厌恶,回身冷冷瞪了眼,眉头紧蹙,再望向意儿,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意儿面无表情,仿佛什么也没听见那般,大步朝二堂里去。
    ——
    宏煜烂醉如泥,一夜昏沉,直睡到日晒三竿才醒。
    醒来四肢仍旧乏力,他迷迷糊糊翻身,摸到一个娇软的腰肢,柔若无骨。
    他早起有了反应,正巧摸着舒服,于是上上下下揉了几把,听见姑娘娇咽的喘息,捞入怀中,闻到一股脂粉香,掺杂着帐中暖香,又俗又腻,令人霎时清醒。
    宏煜睁开眼,撑着胳膊起身,垂眸打量身下的人儿,问:“你谁啊?”
    “……奴家是初桃。”
    他皱眉扫向四周,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瞧这摆设与品位,定是妓院无疑了。
    昨夜醉酒之后去了哪里,干了什么,竟一点想不起来。宏煜按按额头,这时听那初桃说:“这里是南城秦馆,宏老爷买了我的初夜,将我送给大人。”
    呵,好个三叔。
    宏煜哑声笑了笑,又问:“我碰你了吗?”
    姑娘脸红,轻咬下唇:“还没有,大人醉得厉害,躺下便睡了。”
    他没说什么,翻身下床,初桃忙服侍他穿鞋更衣,又唤堂倌打水洗漱,收拾完,饭也没吃,只让她自个儿歇着,人就走了。
    童旺守在门口打瞌睡,冷不丁被踢了一脚,他猛地惊醒,仓皇间看见宏煜高大的身影,穿的仍是昨日那件衣裳,黑缎绣着白鹤,英挺尊肃,实在清俊得很。
    童旺揉揉眼,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忙跑过去跟上。
    第35章
    宏煜下午才回签押房办公,县丞廨的书吏呈上两份已受理的状子,落款处有赵意儿的签字和印章,他撇了眼,目色冷淡,直接用镇纸给盖住。
    傍晚在三堂门前遇见,两人默默的都没说话。
    昨日赵意儿缺席生日宴,令他失望透顶,像被一块石头压在胸口,至今仍不舒服。原想讽刺两句,哪怕再吵一架,还能稍微爽快些。可眼看她神情疏离,似乎连跟他作对的兴趣都没有,就那么客气地点点头,算打过招呼,然后径直离去。
    这是要划清界限的意思吗?
    宏煜面色阴沉,不由得暗暗冷笑,心想我欠你了啊?
    他走在后面睨着那道背影,突然生出强烈的冲动,想不惜一切手段和代价把她收拾得服服帖帖,如此才能缓解心头之恨。
    但他知道他不能。
    两人默不作声行过穿堂,正要进入内宅,突然屋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大约近日雷雨,加之此处门墙尚未修缮,瓦片潮烂了,竟哗啦啦砸下来。
    宏煜眼疾手快,两步上前拉住意儿,又下意识用胳膊去挡,“啪嗒”一响,那破瓦将将砸中他的手臂,碎落在地。
    意儿吓一大跳,肩膀微颤,忙仰头望向屋檐,惊魂未定。
    宏煜眉头拧起,痛感明显,他甩了甩手,淡淡看着她:“你当心些。”
    意儿目光转到他脸上,蜻蜓点水般停留片刻,接着垂眸去看他的胳膊,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宏煜沉默凝视,在等她开口。
    意儿顿了顿,按捺道:“你没事吧?”
    不冷不淡的语气,仿佛事不关己。
    宏煜心沉下去,别开脸:“无碍,谢你挂心。”
    她低眉默然,接着又说了句无关紧要的:“屋顶漏了,待会儿我让人来修。”
    “嗯。”
    两人再没了言语,意儿埋头往前走,心里揪了下,她暗暗掐手,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宏煜回房,命童旺拿药来敷,掀开袖子,小臂创口已然出血,四周红肿,瞧着十分渗人。
    “这是怎么弄的?”梁玦瞪大眼睛:“快请大夫吧。”
    “不必,”宏煜若无其事地看着皮肉裂开,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反正手断了也没人在意,痛死活该。”
    梁玦愣住,张张嘴:“这话说谁呢?”
    宏煜没应。
    他闷头想了想,迟疑问:“赵县丞又怎么了?”
    宏煜蹙眉:“你不在宋先生跟前献殷勤,跑来这里做什么?”
    梁玦纳罕:“我住在这里,还能去哪儿?”
    “去隔壁啊,”宏煜嗤笑:“你的魂儿不是早被勾走了吗,趁早搬过去吧,都走了好,谁也别搭理我,大家乐得自在。”
    梁玦尴尬地扯扯嘴角,讪笑道:“瞧你说的,我岂是那等重色轻友之人……”
    宏煜置若罔闻,等童旺敷上药,用纱布包扎妥当,他晃晃胳膊,自嘲说:“还好伤在左臂,否则写不了字,那可耽误事了。”
    梁玦叹气,这时又听他问:“我三叔呢?”
    “在院子里喝酒。”
    “昨晚还没喝够吗?”宏煜摇头轻笑:“传饭吧,我饿了,吃完早些睡,累得很。”
    童旺便命人准备晚饭去。
    此时意儿正在房中坐立难安,方才的那幕挥之不去,她纵然对宏煜失去期待,但一码归一码,到底心怀愧疚,更不想欠他什么,于是找出金疮药和两瓶清露,让丫鬟送去隔壁。
    宋敏在廊下撞见:“还是交给我吧。”她决定亲自走一趟,顺便和宏煜谈谈他和意儿的事。小丫鬟原想趁机出去逛逛,这会儿便远远地跟在后头。
    黄昏里夕照渐浓,内宅四下幽静,风里夹着炊烟,地上寥寥几叶梧桐,秋色凄清,叫人心里忽然一阵荒凉。
    宋敏走进院落,看见宏敬宗正在廊下逗弄鹦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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