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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愤怒,郑传香更心疼饱受屈辱的大孙女,流泪哀叹:“大妹这是什么命啊,小时候遇到下作的妈,受了那么多委屈,长大了又摊上人渣一样的老公。琳琳才四岁,再加上肚子里那个都七个多月了,往后可怎么得了。”
    洪万和搂住她安慰:“这你不用担心,孩子我们帮她养嘛。当初大哥和夏蓓丽离婚,大妹二妹还不是照样健健康康长大了,只要一家人齐心,没有事情能难倒我们。”
    男人普遍粗心,没文化的更加大而化之,以为好生活的标准仅仅是丰衣足食。
    郑传香无心对他晓以利害,只戳着他的脑门嗔骂:“你懂什么!”
    不久之后洪巧也回来了,家人们围住她询问洪悦家的情形。
    她心有余悸道:“大姐一到家就让我回来了,别的什么都没说。姐夫脸色好可怕,橘青发黑,好像会吃人的样子。”
    众人担心洪悦安危,忙打电话,洪万好夫妇为抢手机差点吵起来。
    “大妹,你现在怎么样?那人渣有没有凶你?”
    “大妹,你过来了吗?要不要老豆开车去接你啊?”
    父母心急如焚,洪悦的回答却像从冰柜里传出的。
    “我很好,什么事都没有,你们别急,我现在就过来。”
    她的行动远比通知的迟缓,傍晚才到家。望眼欲穿的家人齐来接应,绕着她仔细查看,唯恐有损伤。
    洪万和急着听她的决定,再次控诉黄丹云:“大妹,人渣跟你说了什么?不管他怎么狡辩你都别信,我和二妹亲眼亲耳看见听见他和那狐狸精乱搞,警察也取证做了笔录,他就算说到舌头生花也赖不掉!”
    洪万好也作证:“是啊,我和你妈到派出所时还见过那个女人,警察都说黄丹云和她有一腿,你不能再被他骗了!”
    洪悦比在派出所时还平静,更多了一份不同寻常的阴沉,说起话来像开老爷车缓慢死板。
    “你们希望我离婚吗?”
    人们没能正确理解这句问话的含义,以为她在征求意见,寻求支持。
    曾淑琴忙伸手搭住她的双肩,殷勤鼓励:“你对黄丹云那么好,他一点不记情,还在你怀孕时搞外遇。这种烂到骨子里的男人绝对不能要!你放心,离婚以后琳琳和肚子里这个我和你老爸会帮你照看。要是黄丹云耍赖皮,我们也会替你收拾他。”
    洪欢帮腔:“大姐,二姐有同学是做律师的,专打离婚官司,能帮你争财产和孩子的抚养权。”
    洪爽应声与大姐对视,刺人的寒意再度袭来,这下她确定了对方的不满情绪,狐疑下保持沉默。
    洪悦收回视线,望着虚空僵木发话:“我已经和小黄说好了,我们不会离婚。”
    她的神态好似战败国代表诵读投降书,在场人等都深切感受到那份忍辱负重的沉痛,一时间群起愤慨。
    洪欢先不知轻重地埋怨:“大姐,黄丹云搞女人搞得上新闻了,这样你都不离婚,太窝囊了吧。”
    洪万好也怨女儿懦弱,说她再忍下去黄丹云会得寸进尺,以后必定干出丧尽天良的坏事。
    洪悦做了个艰难的吞咽动作,好像咽下了一枚锋利的刀片,嗓音沙哑传递出血淋淋的痛感。
    “我是经过慎重考虑才做这个决定的,不为别的,只为了琳琳和肚子里的孩子。”
    她坚持母性牺牲人性,旁人扼腕叹息,追求人格独立的洪爽最受不了,挤到她跟前峭急劝说:“大姐,你才跟黄丹云结婚几年他就变成这样,今天在派出所我们都看过他那副臭德行,这种人不会悔改的。你原谅他,他只会越来越过分,让你吃更多苦受更多罪,不但会毁掉你的一生,还会连累孩子们!”
    洪悦僵硬的脸突然像峭壁裂缝迸出火红的熔岩,洪爽觉察时左脸已与她的右掌擦出脆响。
    现场犹如暴雨前夕的池塘,呈现窒息般的寂静。
    每个人消化意外的速度不同,洪万和最先冲破惊诧,口沸目赤责问洪悦:“大妹你是不是疯了?干嘛打二妹!”
    洪悦也像揭盖的砂锅露出翻涌的滚汤,怒视错愕的洪爽:“她做了那么过分的事,不该打吗?下午的事网上都传遍了,不光小黄的同事朋友,连他老家的亲戚也打电话来问,还有他的工作很可能保不住了,以后所有熟人都会对我们指指点点,叫我和琳琳怎么见人?刚才小黄问我,我们家的人是不是都有神经病,尤其是阿爽,居然报假警抓他,要不是他运气好,被电线挡住,琳琳就成孤儿了!”
    说着亢奋地凑近质问:“你做事之前为什么不想想后果?为什么这么冲动?这是我的家事,你好歹打电话问问我啊!”
    洪爽内心乱过垃圾堆,大姐一向对她亲厚,得她敬重,她缺乏与之争吵的经验,大脑停留在编程阶段。
    旁观者反应比她快,郑传香和洪万好夫妇都急着怨她错怪好人。
    洪万和最见不得狗咬吕洞宾,首次对大侄女做出雷公脸。
    “你骂错人了,警察是我叫来的,姓黄的大白天带着女人去酒店开房,两个妖精打架玩得可嗨了!我不想你受窝囊气才报警抓他们,二妹也是,为了维护你狠狠教训渣男,除了亲姐妹,谁肯趟这种浑水?你不怨奸夫淫夫,反倒怪我们整你老公,丢你的脸,那渣男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昏成这样!”
    他骂到洪家人心里眼,其余人碍着情分没这么呛辣,措辞都偏苦涩。
    “是啊大妹,这事错在黄丹云,你干嘛还维护他?”
    “我们都快被他气死了,你还帮他打二妹,刚才这一巴掌我和你妈看了都寒心。”
    “姓黄的都是在骗你害你,只有家里人对你真心实意,你不能好坏不分啊!”
    连洪欢也看不下去,高发义愤之词:“大姐,二姐平时是野蛮霸道,可这次没做错啊,一颗打坏了的臭鸡蛋,你硬要捡起来吃,乞丐也没这么下贱。”
    洪悦听洪万和解开误会,已自悔冲动,目光再不敢与洪爽接触。但家人们的指责并未动摇她的心智,还在遭受集体打压后猛烈反弹。
    “你们不要再说了,具体情况怎么样我比你们都清楚,那女人叫鲍月,是小黄的同乡,以前在我们公司做前台,还是我介绍进去的。她有男朋友,去年去新疆打工,明年协议期满才能回来。小黄说因为寂寞才和她搞在一起的,鲍月也没打算跟男朋友分手,等那男生回来他们就会结婚。”
    她的解释恰似逆风点火,家人们听了这恶俗段子似的内情,愤怒、震惊、耻辱、疑惑不一而足。
    洪万好也破例对她红脸吼叫:“这么说你早知道他们的事了?还情愿顶着一身屎尿跟那混蛋过日子!你书读哪儿去了,人家大字不识的女人都没你蠢!”
    他曾在夏蓓丽出轨时甘戴绿帽,尝尽含垢忍辱之苦,那段日子至今仍是人生最不堪回首的伤痕。洪悦依样画瓢,等于在撕他的旧伤,代替命运狠狠嘲弄他。
    “我就是养一条狗,它也分得清好歹,不会帮着外面的恶棍咬自家人,你这傻女还不如一条狗!”
    他忍不住动手推搡洪悦,深怨女儿辜负了他寄托在她身上的美好期望。
    曾淑琴比谁都了解他对孩子们的感情,痛心拔脑地责备洪悦:“大妹,你知道的,你老爸这辈子没别的心愿,就盼你们四姐妹过得好。我们赚钱很辛苦,很不容易的,你和黄丹云结婚后家里为你们花了那么多钱,就是想让你幸福啊,可现在换来这种结果,你让我们怎么想得通呢?”
    郑传香已先替洪万好流泪,靠洪巧搀扶才能站稳,哆嗦着哭泣:“大妹,都说养儿防老,可你老豆养你们几个从没想过要回报,所有心血都分给你们了。你要让自己过得好他才开心嘛,这么稀里糊涂受人欺负,嫲嫲也觉得你在帮着外人扎我们心窝啊。”
    洪悦心头脓血淋漓,她何尝不知自己正走着一条不归路,只为不容商榷的信念固执己见,眼中泪珠乱坠,语气还坚不可摧。
    “就因为我已经亏欠你们太多,不能再对不起我的孩子,今后我会独立承担所有苦难,不会再让你们操心。”
    她钻牛角尖的程度匪夷所思,洪万和不能坐视母亲和兄嫂心碎,张牙舞爪痛斥:“你让一个畜生做孩子的爸爸才更对不起他们,知不知道黄丹云在派出所是怎么说你的?他说你……说你……那些话太龌龊我都说不出口!总之你不想越过越惨就马上甩了那个畜生,你才30多岁,还能重新开始嘛。现在社会开放,离个婚无所谓。看你老爸也离过婚,后来不照样组建了幸福家庭。你要学他弃暗投明,不能一条路走到黑啊,傻女!”
    他以大哥举例,没能骂醒洪悦,反使她坚定立场,决然道:“二叔你别说了,常言道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似雁临风甘苦亲尝。该走哪条路我心里最有数,求你们别管了。”
    长辈们岂容她自暴自弃,劝的劝,骂的骂,只洪爽洪巧不发言。后一个是胆子小,前一个是看出大姐另有隐情,出于谨慎才保持缄默。
    曾淑琴见洪悦额头直冒虚汗,脸上阴云渐增,赶忙拉住激动的丈夫。
    “大妹有身孕,你们先别说她了,逼出事情来就惨了!”
    男人们无奈退后,郑传香上前抓住洪悦哭求:“大妹,女人遇人不淑,这辈子都不得昌盛,你可不能犯糊涂啊。”
    洪悦愧疚无地,多看他们一眼,胸口就多一道裂伤,拉住奶奶的手用力握了握,哽咽无语。抽泣一阵招呼洪爽:“二妹,我有话跟你说,我们到天台上去吧。其他人别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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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姐妹俩来到天台,洪悦关紧楼梯间的门,带洪爽到天台中央说话,尽量杜绝偷听。
    “二妹,刚才是我不对,不该动手打你,如果你很生气,现在可以打回来。”
    洪爽有仇必报,这原则对爱戴的亲人例外,小时候姐姐对她的关爱照顾不比长辈们少,这些恩情远非一记耳光能够抵偿。
    方才见洪悦四面楚歌,她不想再添砖加瓦指责,只求推心置腹地谈一谈,尽全力解她的困厄。
    “大姐,我不会怪你的。但是爸妈他们的意见我必须支持,你不能再原谅黄丹云了,他和那小三的话都靠不住,我怕你会被他们联手玩死啊!”
    洪悦微微苦笑:“我早就不相信他了,对这个人没有任何指望,他爱怎么鬼混都行,我眼不见心不烦。”
    全家人的头疼都加到了洪爽身上,她抱住脑袋愁嚷:“你何苦这么作践自己呢?就算为了孩子也不用陪上一生的幸福吧!”
    洪悦木然片刻,答非所问道:“刚才二叔说黄丹云在你们面前说我坏话,他说了什么?”
    洪爽拒绝重复那些下流的混账话,谁知洪悦竟准确复述:“他是不是说我是破鞋,大学还堕过胎?”
    她点明了黄丹云未曾陈述的时间点,赋予了言论真实性,洪爽登时呆若木鸡,眼睁睁看她平静地承认了这一“污蔑”。
    “大二时我跟系上一位助教老师恋爱,后来才知道他有老婆。他提分手时我已经怀孕了,以为他会回心转意,起初不肯打掉孩子,还跑去他家找他父母,被他们赶了出来……”
    那助教的妻子出身名门,是他事业的后盾,男人自然不肯为一个普通的女学生毁掉前程。和洪悦本是一场及时行乐的乱情,出了纰漏只想全身而退,联合校方向她施压,用开除、联系家长胁迫她堕胎。
    “他们给我找了家医院做引产,孩子都6个月了,生下来还会动。我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他们家雇了保姆照看我。那保姆人很好,对我很亲切,有一次喂我喝汤时说‘傻姑娘,你为什么这么想不开呢,要是你妈妈知道你这样,心里该多难受。’,我没告诉她,我的妈妈早就不要我了,我就是因为从小被她抛弃,才会由自卑发展到自轻自贱,轻易就中了男人的圈套。”
    姐姐的血泪自白如同蛛网一层层缠住洪爽,她错乱而迷茫,颤抖着抓住她的衣衫。
    “大姐,你竟然有过这种经历,怎么可能呢?我记得你上中学时最保守文静了,有男生给你写情书你都原封不动还给人家,怎么会去做第三者,还为男人打胎呢?”
    洪悦继续流泪自首:“你根本不了解我,我的保守文静全是装出来的,不敢跟男生接触是因为自卑。从小我就觉得自己不讨人喜欢,不配得到别人的宠爱。家里人对我好我都觉得是我欠他们的,心里好不自在好想逃啊。后来去南京上大学,遇到那个人,他一开始就好懂我的心思,经常开导安慰我,我以为他能理解我就会真心爱我,可结果全是谎言。”
    她悔恨的泪水像酸雨落在洪爽心间,瞬间逼得她潸然泪下,小心翼翼扶住姐姐,像捧着一件布满裂痕的玻璃器皿。
    “他有老婆还勾引女学生,这种人就是流氓骗子,你真不该相信他!”
    她很想去南京找骗子算账,洪悦却说此事已了,她瞒着家里是怕他们伤心,并且错误是她一手铸成的,贻害至今也是咎由自取。
    洪爽激烈否认:“不,大姐,就算你被人骗过,堕过胎,也没有对不起黄丹云啊。他有什么资格把这事当成把柄压迫你?你已经上过一次当了,为什么还不清醒?黄丹云和那个助教本质是一样的,他们都在玩弄欺骗你!”
    她搅不动洪悦心中的死水,只听她认命说道:“自从堕胎之后我就知道自己更配不上好男人了,不敢接受条件好的对象,以为找个条件差的就会珍惜我对我好。可是我看人的眼光就是这么糟糕,又选错了人,如果没有琳琳我也许早跟黄丹云离婚了。”
    洪爽忙打断:“大人幸福小孩子才会跟着幸福,你为了琳琳委曲求全,最终只会害她陪你受苦!”
    洪悦说她不懂:“爸妈离婚时你还小,什么都不记得,我却对那段可怕的生活深有体会。当时家里就像战场,大人们都像疯了一样天天吵架,动不动摔门砸东西,每次都吓得我往阁楼躲,晚上常常做恶梦,半夜哭醒后就再也不敢睡。爷爷嫲嫲和老豆还经常出去跟踪妈,有时三个人都不在家,我没有钥匙,放学回来进不了门,只好蹲在路边,肚子饿得咕咕叫也没人管。比这更惨的是,有时他们出去还带上我,好几次老豆抱着我在街上找妈,哭着对我说妈不要我们了。有一次嫲嫲领我去一个舞厅,说妈在里面鬼混。门卫不让小孩子进去,嫲嫲就买了根冰棍让我站在门口等。我当时好害怕呀,根本顾不上吃东西,冰棍不久全化了,糖水流得满身都是……”
    她等了很久夏蓓丽终于怒冲冲走出舞厅,见了她破口大骂:“洪家崽天生一副讨饭相!”,之后便扬长而去。
    出生起母亲的嫌弃就如一日三餐从不缺席,把她逼至阴暗角落,正常的感情需求渐渐变成奢侈品,享受到他人的关爱就像在铺张浪费,带来万分的惶恐。
    母爱缺失还只是灾难的一部分,那一时期的洪万好也常令她担惊受怕。
    “有一次妈和老豆大吵了一架,老豆气得留遗书离家出走。爷爷和二叔去找他,嫲嫲和我都不识字,隔壁的赵五叔当着来看热闹的邻居帮我们念老豆的遗书。老豆在里面写道,他对不起爷爷嫲嫲还有我,这辈子不能补偿,等死后会在阴间保佑我们……”
    洪爽不忍再听,痛哭着抱住泣不成声的姐姐:“大姐,别再说了!我知道你受苦了,可这些事都不是你的错,你不该一直放在心上啊。”
    洪悦也紧紧抱住这唯一与她血脉相同的亲妹妹,也只有她能分享自己囤积多年的苦衷。
    “阿爽,父母离婚小孩真的会很惨啊,大姐这辈子都完了,不能让琳琳和肚子里的孩子变成第二个我,我想给他们幸福的家庭和童年,让他们无忧无虑长大,这种心情你理解吗?”
    自觉无望的父母会将全部希冀寄托于子女,把他们的未来作为自身的轮回。实际是画地为牢,囚禁自新的可能,提前给无辜的孩子套上枷锁。
    洪爽呜咽失声,姐姐的不幸仿佛怪兽一口口吞掉她的主见,感觉无论说什么都将对她构成新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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