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寔回府这日,老太太自然就提起了琴的事儿,“你可不能厚此薄彼,给了你泠妹妹见面礼,乐丫头这儿的也不能少。”
淑珍插嘴道:“可是好琴哪里就那么好找啊,大哥能找到五柄好琴已经是难能可贵了。容姐姐不都说了么,阿泠练琴不勤,压根儿就配不上云和。真是浪费了大哥的心意。”
说起来淑珍这心也不知怎么想的。季泠和季乐不都是养在嘉乐堂的小姑娘么?按说都该是她的眼中钉的,可大概是因为季泠先来,把她的仇恨都拉走了,因此季乐来的时候,淑珍对她的敌意就没那么深了。何况,季乐生得也不如她好看。是以,只要能逮着贬损季泠的机会,淑珍都是不会错过的。
老太太不喜欢淑珍的尖酸,何况具体情况芊眠都已经跟她说了,事实并非是季泠不好学。“胡说,只不过是两人共用一柄琴,这个练了那个就没有了而已。”
老太太又再次对楚寔提道:“再寻一柄琴可难?”
楚寔笑道:“既然乐表妹喜欢云和,就把云和给她吧。我再给泠妹妹寻一柄就是了。”
季泠和季乐听见时,都极诧异地看向了楚寔。
季乐自然是欢喜的,没想到才一见面,楚寔居然就看中她多过季泠。而季泠则是满眼的不舍,她不是不喜欢云和,也不是不练琴的。可是她也知道自己生得不讨喜,嘴巴也不会说话,也难怪楚寔会更喜欢季乐。
可琴是楚寔找来的,他自然有权做主。因此季泠哪怕心里再不舍,也只能听从。
晚上私底下季乐歉意地对季泠道:“泠妹妹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寔表哥他……不过寔表哥说了会再给你寻一柄的。而且你要用时,也可以问我借。”
“嗯。”季泠有些闷闷地点了点头。
可是她怎么问季泠借呢?一下学,季乐就开始弹琴,她哪好意思开口。是以就这般过了半个来月,季泠的琴艺毫无寸进,倒是季乐的琴艺渐渐地显露了出来,练得那般勤,即使没天赋也有苦功。
这日晚上季泠又做了个梦,梦见有个人突然跑进嘉乐堂来说,葛家大姑娘没了。
醒来时,季泠都不知道怎么梦到这么奇怪的梦,直到她晚上见到楚寔才想起来,好像跟楚寔定亲的姑娘也姓葛。不过梦应该不是真实的,季泠安慰自己道,不然老太太肯定会难过的,虽说还没过门,但那可是楚寔的未婚妻呢。
此刻楚寔正嘱咐身边的大丫头繁缨,“把琴给泠表妹吧。”
季泠没想到楚寔真的记着要给她寻琴的事儿,赶紧上前道了谢。
繁缨手里的琴是装在琴囊里的,她走上前递给芊眠,“可小心些,千万别磕碰着了。”
见繁缨这般郑重,芊眠不由道:“这什么琴啊?”
老太太其实也好奇呢,“打开来看看。”
琴体是仲尼式的,一看就知道乃是古琴,很有些年月了,但护养得极好,黑色光漆像是被岁月覆上了一层玉脂,显得古朴而雅致,琴身通体是流水断纹,间杂着一点点细牛毛断纹,既轻且薄。
在龙池的上方刻着三个小篆,“玉壶冰”。
“呀,这可是前朝的好东西。”老太太道:“一片冰心在玉壶。”
楚寔朝季泠道:“泠妹妹试试吧。”
季泠毕竟是小孩子,看到好东西也是跃跃欲试的,听楚寔这么一说,就忍不住欢喜地走上了前去。她先是轻轻扣了扣琴背,“声松而有回响”。再拨动了一下琴弦,那声音仿佛天上的神仙行过一般,虽然不见仙踪,却能听见她们的环佩铿锵,如玉珠落玉盘。
季泠睁着偌大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朝楚寔道:“寔表哥,真的是给我的么?”
“自然。”楚寔道:“上次你将云和礼让给了乐表妹,我答应要再为你寻一柄琴的。”
相对于欢喜的季泠,季乐的心里就没那么舒坦了,尽管她脸上依旧带着笑。因为她会不自觉地去想,如果季泠不把云和给她,今日这明显更加珍贵的玉壶冰就该是她的了吧?
“老太太,寔表哥人可真好,一诺值千金,而且丝毫也没有因为我和泠妹妹是外来的就区别对待呢。”季乐在老太太耳边低声道。她知道老太太最喜欢听人夸楚寔了。
果不其然,老太太立即笑了起来,“以后你们就是一家兄弟姐妹了,阿寔对自家人从来都是极好的。”
正说着呢,楚寔又问季泠道:“上次不是还给你了一柄箜篌么,可喜欢?”
季泠点了点头,“喜欢。”
“会弹么?”楚寔又问。
老太太开怀笑道:“这家里谁也不会箜篌,你泠表妹如何会弹?难得你也有犯傻的时候。”
“是了。”楚寔自己也笑了笑,“是我考虑不周,该给泠妹妹请个教箜篌的师傅的。”
“不错。你泠妹妹对箜篌情有独钟,刚得了归去来的那几日,芊眠说她还非要抱着睡觉呢。”老太太笑话季泠道,“她既喜欢,学一学也是好的,乐艺可以涤尘养心。”
“是,孙儿记下了。”楚寔道。
季泠心里简直大喜,没想到楚寔和老太太几句话里就将她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给她了。她对楚寔现在可谓是感激涕零,要不是他多问了几句,老太太也不会想着给她找箜篌先生的。
季乐看着季泠,心里既羡且妒,只觉得老太太和楚寔对她可真好,当然季乐也看出来了,老太太和楚寔都是极大方的人。自己以后只要努力得了他们的喜爱,定然不会输给季泠的。
众人正说着话,却见苏夫人疾步从外走来,脸色很是阴沉。
老太太问道:“怎么了?”
苏夫人看了看堂内的季泠和季乐,她二人很乖觉地就行了礼退下。
只是府里哪有什么秘密,到晚上安置时,季泠问芊眠道:“芊眠姐姐,今日大夫人怎么那般神情啊,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芊眠低声道:“是葛家大姑娘没了。”
季泠立即一僵,所以是她梦里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芊眠却以为季泠只是不知道葛大姑娘是谁才有那样的表情的,“葛家大姑娘就是大公子定亲的那位,眼看着明年都要过门儿了。”
季泠躺进被子里都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她的梦怎么会那么灵验啊?
次日到学堂的时候,正是季泠和季乐交字的时候,她们每日下学都还有功课,需得写一篇小字。
周容先看了看季泠交上来的一沓字,神情几乎没变,倒是看见季乐的字时,脸上才露出欣慰的笑容,“乐姑娘的字进益极大,比起刚开始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季乐甜甜地笑道:“容姐姐就别夸我了,我还得继续努力呢。”
“嗯。都说字如其人,一个人的风骨在字里行间都能体现,切不可掉以轻心。女儿家如果拿得出一手好字,也会叫人高看三分的。”周容这话却是对着季泠说的。
其实季泠每日也有认真在练字,只是不如季乐那么亡命而已。若是没有季乐做对比,其实季泠的进益也是不错的。
季乐生性就好强,人前看不出,人后却比任何人都更努力,她的目标可不仅仅是超过季泠,因为那实在不算难事。
她想要做到的是将来能胜过贞珍和静珍两位嫡出的姑娘,好叫她们知道,自己哪怕是个打秋风的穷亲戚,可也仅仅只是出身不如她们,但其他的她一点儿也不输人。
楚府的姑娘里除了嫁人的大姑娘外,头一份儿自然要数贞、静两个嫡女。这两人不仅容貌生得好,才学也极好,在京里的贵女圈中也是数得着的,眼界自然就高。虽说季泠和季乐来了嘉乐堂快一个月了,但平日里贞珍和静珍跟她俩说话的次数手指都数得过来,说到底还是瞧不上且不屑跟她们当姐妹。
为着这个,季乐下了学就练琴,等别的房间都灭了灯睡觉时,她却开始叫怀冰给她磨墨练字。
怀冰劝道:“姑娘莫太用功了,你年岁还小,哪里熬得住,仔细坏了眼睛。”
季乐却是不听,一心想尽快练出个模样来。然后就能跟着周夫子念书了,将季泠远远地抛在身后。
怀冰哪里知道季乐的“鸿鹄之志”,季乐自然也不肯对怀冰说真话,只道:“姐姐也知道我才来府里,以前什么都没学过,只能笨鸟先飞,才好跟着周夫子习文。”
怀冰算是看出来季乐的性子太好胜,也不便多说,只变着方儿劝道:“那边儿的早早就睡了,姑娘也莫要太辛苦。”
季乐如今是住在嘉乐堂的抱夏里,所谓的那边儿的就是指季泠的碧纱橱。
季乐只笑笑,朝怀冰道:“我怎么能跟泠姐姐比,她是先来的。”
怀冰暗自摇头,季乐也太好强了,这性子虽然不算坏,但将来只怕要吃些苦头。
第十章
早起井边打水时,芊眠遇着怀冰,一边绞着轱辘一边道:“昨儿夜里你们那边怎么那么晚还不熄灯啊?我半夜起来解手,灯都还亮着。”
怀冰打着呵欠道:“乐姑娘在练字呢。”
芊眠愕然,“那么晚还练字?”
怀冰点了点头,不过她既然做了季乐的丫头,自然是主子好,她才好,于是道:“我瞧你们倒是早早儿就熄了灯,泠姑娘是不是也太心大了些?”
若非怀冰和芊眠素来交好,她也不会跟她说掏心窝的话,“咱们乐姑娘可是卯足了劲在赶,万一泠一姑娘被甩太多,只怕老太太跟前也不好看。”
芊眠叹息一声,“可不是么?但是我那位啊,成日睡不够似的,晚上吧练一会儿字,就开始打呵欠。嘴也笨,不像乐姑娘那般会讨老太太欢喜。”
真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两人嘀咕了一阵子,便各自打了水回屋里开始伺候季泠和季乐起床梳洗。
这其实真是怪不得季泠,她正是长个子的时候,瞌睡多很是正常。这个年纪本来也就该多睡一睡,将来个子才长得高。且她的性子也不如季乐那般好强,季乐赢过她,她也不会不高兴。说得难听点儿,就是压根儿没什么上进心。
被周容敲打过之后,季泠心里也暗自下定决心,回去得多练练字,可她到晌午时就又开始犯困了。
下午习琴时,周容惊讶地看着季泠的琴,“这是玉壶冰?!”
季泠点了点头,丝毫不奇怪周容如何会一眼就瞧了出来。才女就是才女,周容对琴又极其喜爱,历代名琴几乎都如数家珍。
季乐旁边插嘴道:“嗯,是寔表哥送泠妹妹的。”
周容暗自叹了口气,没想到送一个收养的小表妹,楚寔都这般大方。楚家的底蕴的确不是她们周家能比拟的,当然这可能也不关楚家的事儿,只是因为楚寔交游广阔有本事而已。
“不过说起寔表哥,他最近却是有桩极不如意的事儿,老太太为了这件事今日连个笑脸都没有呢。”季乐道。
“啊,什么事儿啊?”周容关切地问。
季乐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容姐姐不知道么?跟寔表哥定亲的葛家大姑娘昨儿没了。”
“呀!”周容忍不住身体后仰地惊讶出声,可她脸上倒是没有什么同情之色。
季乐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周容的心思。因为每一次但凡她提到楚寔的时候,周容总是会忍不住竖起耳朵听。
季乐虽然才九岁,但她和季泠一样,进楚府前,家里人再三叮嘱的都是要伺候好老太太,讨了她的欢心,将来就能寻门好亲事。所以在她们这个岁数都已经知道成亲是怎么回事了。也隐约知道了情窦初开是什么意思。季乐看周容就是如此。
所以楚寔未婚妻没了的事儿对楚府不是好事,但对周容来说听了肯定高兴。果不其然,周容对季乐的偏爱又多了一分。
季泠虽然也敏锐地知道周容大约喜欢楚寔,可她就从没想过要利用周容的这种心理。
“大公子想必会很伤心吧?”周容像是自问地道。
这个季泠和季乐就无从得知了,因为昨天晚上她们都先离开了,后来也没再见过楚寔。
季乐好奇地道:“容姐姐,寔表哥见过葛家大姑娘么?我听说她并不在京城啊。而且这亲事不都是家里长辈定下的么?”
周容道:“这你就有所不知道了。虽说婚姻之事,乃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可毕竟是人一辈子的事儿,所以但凡有身份的家里,定亲时都是要先相看对方的。听说,当初葛家大姑娘乃是大公子自己相中点头,才定亲的。”
末了周容又感叹一句,“也不知葛家大姑娘是何等出色的女子,哎,大概是红颜薄命吧。”
在周容担心楚寔会伤心时,他的母亲苏夫人以及老太太自然也会有同样的担心。
嘉乐堂里苏夫人道:“娘,你看葛家大姑娘是个没福的,她去了那大郎的亲事怎么办?是不是要重新相看了?”
老太太没想到葛家大姑娘才去,苏夫人就在打这主意了,“这不太好吧?葛大姑娘这连山都还没上呢。”
苏夫人道:“娘,我知道,我哪儿能那么不懂事啊,就是先暗暗看着。这次春闱,大郎的先生都说他是极有把握的,连三甲都有望。我还是想着要双喜临门。我也怕大郎为葛姑娘这件事静不下心来,当初毕竟也是他相中的。”
老太太默默地不说话,显然苏氏的理由没说动她。
苏夫人叹了口气,这才忸怩道:“我跟娘说实话吧。这科场的事儿,谁也不敢保证。我是怕,怕大郎他……”
苏夫人是怕楚寔万一名落孙山,那说亲时就不好挑人了,也挑不到真正的高门闺秀了。她想趁着现在大家都看好楚寔时相看儿媳,先定下来,那样楚寔不管能不能高中就都不会影响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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