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翻牌子的就那么两、三人,都是太后属意的。不过太后却没认真想一想她们的心思。有哪个妙龄女子会甘心进宫来陪我?选秀要选上不容易,可不想选上却有太多法子了。留下来的都心怀鬼胎,所以不用担心,她们不敢跟太后说的。”楚寔道。
季泠突然抬头,用手指轻轻抚平了楚寔眉间的蹙纹,笑道:“表哥,当年中意你的人可不要太多呢。”
楚寔捉住季泠的手道:“你也说是当年了。现在连你都嫌我老了是不是?”
季泠赶紧摇头。
楚寔道:“算了,明日把你那些抹脸的拿给我也抹一抹吧,省得以后出去,还以为我是你爹呢。”
季泠被逗笑了,“你说得也太夸张了。”楚寔当然是夸张,可季泠也实在显得太年轻了。岁月偷了她很多时光,也就把她的年纪冻住了。“上次我们去那楼子里,不是还有个花魁对表哥青睐有加么?”
“有么?”楚寔蹙起眉做出努力思考状
季泠翻了个白眼,她很少做这种动作,本来挺丑的动作,被她做起来却另有一种娇俏。然后季泠的思维就跳开了,她想起楚寔说得话,然后道:“既然方嫔等人都被封了嘴,为什么她还会来跟我告密啊?”
这次轮到楚寔想翻白眼了。
季泠恍然大悟地道:“所以,方嫔来找我,是表哥示意她的?”
楚寔不语,但也没有被季泠揭穿的尴尬,很是从容平和,这脸皮的厚度也没谁了。
“她不来给你说,我怕你误会。”楚寔拉了季泠上床,将帘子放了下来。
现在的情形就有些滑稽了,好像彻底倒了个个儿。换成了季泠不愿意接受楚寔的好意,而只愿意付出,因为他的一腔情义,她似乎回报不了。
季泠侧身将双手合十枕在枕头下看向楚寔,“我知道你对我好。只是不明白何德何能。”
“就当上辈子欠你吧。”楚寔笑叹道。
上辈子么?季泠来了兴趣,“表哥,你相信人有上辈子么?”
楚寔没说话,因为他深谙沉默的威力,只要等待,别人就可能会自问自答。
“我总是做各种奇怪的梦。”季泠有些恍惚,“而且梦得特别清楚,表哥,你还记得我说我梦见过自己嫁给了晋王的那个梦吗?”
楚寔道:“嗯。”
“我总是反反复复地做同样的梦,而且时间先后还能连续起来,表哥,就跟看话本似的,你说奇怪不奇怪?”季泠道。
“是有些奇怪。”楚寔应道。
“再然后,我还总是梦到韩大夫。梦见他给我砍柴,你说奇怪不奇怪?”季泠道。
“谁是韩大夫?”楚寔问。
季泠偏了偏头,想起楚寔的确是不知道韩大夫的。因为她并没得什么怪病,而在梦里,那个她却是一年要长睡很久很久的。“韩大夫说了你也不知道,是我梦见的,他曾经帮我治过病。”
“那他为什么帮你砍柴?”楚寔问。
季泠道:“好像是我救过他。我梦到我一个人走在一片大山里,然后看到前面树下倒着一个人,浑身是血,我救了他,是想报答他替我治病的恩情,可他好了之后却偏要再还我恩情,非给我砍柴不可。”
楚寔调整了一下姿势,仰身躺着,“你这梦做得还挺清晰的,写出来真可以当话本子看了。”
季泠摇摇头,“不过也是乱七八糟的。”
楚寔重新侧过身,“那梦到过我吗?”
“当然。”季泠道。
楚寔沉默了片刻才道:“我说不是我总欺负你的那个梦。”
季泠闻言就开始支支吾吾了。
“这么说是有了?但是难以启齿?”楚寔问。
季泠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可惜已经晚了。刚才点头已经是承认了。
“梦到什么了?”楚寔问。
季泠摆摆手,“没什么呀,就是我胡乱梦的,表哥,你知道的梦是当不得真的。”
楚寔伸手替季泠撩了撩滑到脸颊上的头发,“你难以启齿,这说明我在你的梦里一直都是坏的那个人是不是?”
季泠不说话。
“梦虽然不是真的,可心却是真的。阿泠,在你心里一直觉得我是坏人是不是?”楚寔问。
季泠看着楚寔认真的道:“表哥,我觉得人不能单纯的论好坏。就好比,对天下的百姓来说,你是好皇帝,可对后宫那些嫔妃而言,你就,你就……”季泠当着楚寔的面儿可说不出他的坏话。
“是啊。对其他人,阿泠都是好人,你怜惜那些宫妃,而对我,却是使坏的那个人。”
季泠瞪圆了眼珠子,“表哥,你这是冤枉我。”
可楚寔却没再就着这个话题跟季泠讨论下去,而是换了个问题,“后日跟我去西苑避暑如何?”
季泠点点头,这种事儿她是没有什么发表意见的权力的。
可是在启程时,季泠才发下,去西苑的只有他们二人,其他嫔妃,乃至苏太后都没有跟随。
“表哥,就我们两人吗?”季泠坐的自然是楚寔的帝辇。
“太后嫌西苑太小不喜欢。其他嫔妃么,还是待在宫中比较好。”楚寔道。
季泠没想到楚寔对那些嫔妃不喜欢到了这种地步,她也不知该有什么反应。
楚寔道:“放心吧,等我百年之后,会提前留下旨意把她们都放出宫去并给一笔银子的。”
季泠没想到楚寔竟然想到了身后事,而她看过史书,历朝历代皇帝长命的可也没几个。想到这儿她也就顾不得担忧其他人了。因为楚寔处理国事太勤,每日里从早到晚,不是在接见臣子,就是在批阅折子。
“表哥,你应该保重身体的。”季泠低声道。
楚寔理了理季泠的头发,叹息一声,“可惜你身为皇后,却不能被放出宫。”
季泠赶紧道:“我自然是陪着表哥的。”
“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么?”楚寔微讽道。
未必是同日死,也可先于楚寔,季泠是如此想的。可这句话的意思却有至死不渝的意思,季泠迟疑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她想起了老太太。是她从小把她抚养长大,让她锦衣玉食,无忧无虑。而今日她最疼爱的孙子却那么孤单,孤单得一个人都没将他放在心上,她在天上看着得多伤心难过啊。
季泠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那么冷心冷情,楚寔对她多好啊,好到都不像是一个皇帝。季泠伸出手和楚寔的一只手十指交握,然后用坚定的声音道:“表哥,阿泠一定不会独活的。”这是对楚寔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要求。
“可你若是先我而走,我却是不会陪你下去的,阿泠。”楚寔道。有时候轻易言死的那个人,未必就是最深情的人。
季泠摇摇头道:“我从没想过表哥会那样,你肩上的担子太重了,所以我才劝你保重身体的。”
楚寔回握住季泠的手,“那你最好也要好好保重,五禽戏可不能停。”
季泠的手指都被楚寔给握疼了,她赶紧道:“那是自然的,而且我现在五禽戏打得可好了。”
季泠没有说谎。
在西苑楚寔不用早朝,所以难得地季泠在起床后还能看见他。他起得依旧很早,但奏折居然都搬到了寝间,就在床前的桌子上。
其实楚寔那样坐着是会不舒服的,季泠坐起身道:“表哥,你怎么在这里批阅奏折,多不舒服啊?”
楚寔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道:“不会,这样累了就可以看看你,然后就不累了。”
季泠看了看帐子,难怪她醒过来帐子已经挂起来了。楚寔的这种话让季泠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低头别了别头发,不好意思地道:“那我起床了?”
“要我伺候你穿衣服吗?”楚寔已经站起身作势要上前了。
季泠本来已经放下床的双腿又赶紧收了回去,“表哥让长歌进来伺候我就行了。”
楚寔倒也没坚持,但也没有回避的意思,就那么一边批阅折子一边看季泠起床洗漱。
等季泠简单地梳洗出来,楚寔的桌子也收拾整洁了,“走吧,我去看看你打五禽戏,是不是哄我的。”
出乎楚寔意料的是,季泠的五禽戏打得已经颇有气势,而且看得出每个动作都有被精心纠正过,如此只会强身,而不会因为动作不规范而造成其他地方的损伤。
季泠打完一套拳之后已经是香汗淋漓,她走到楚寔身边道:“表哥,我没骗你吧,还像样子吧?”
楚寔很勉强地才扯出了一丝笑容,敷衍地应了声“嗯”。
五禽戏的动作即便是楚寔也未必做得到季泠如今的地步了。所以显见得季泠的这种改变并非他的功劳。
“怎么了?”季泠有些奇怪于楚寔的情绪怎么突然就糟糕了起来。
“没事,突然想起刚才批的折子了,回去吧,你出了汗得赶紧沐浴,省得受了风着凉。”楚寔道。
西苑并不比禁宫来得凉爽,但胜在有个阔大的九州池,可在上面划船玩耍,东隅有一片荷花,船行其间颇有江南风光,再过阵子还能摘莲子吃。
但如此景致玩耍个三、两日也就没了新鲜感。想当初季泠还在楚府时,也听静珍等人提及过西苑风光,都是一脸向往,却不想今日居然成了这里的主人,可那份向往却没有了。
下午楚寔回来得极早,季泠很是吃了一惊,“表哥今日忙完了?”
“哪有忙得完的时候?恨不能再分几个人出来。”楚寔道,“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然后季泠就见楚寔往房内走,她以为他是去换衣裳,可只见他开了衣橱的门,然后伸手不知动了里面的什么机关,就见衣橱的背后出现了一个门。
“来。”楚寔对季泠招招手。
季泠提起裙角小心地跟着楚寔走了进去,身后的门关上后,里面一片漆黑。楚寔从袖中拿出一枚火折子,吹燃了照亮。
季泠这才看清脚下是往下的阶梯,狭窄得只容一人通过。楚寔走在前面,下到地下是一个一丈见方的小屋子,楚寔用火折子点亮里面桌上的烛灯,拿在手里重新牵着季泠的手道:“怕么?”
季泠摇摇头,跟着楚寔往前走,在狭窄的一人宽的密道里弯曲复折地往前走,她看到许多岔路,方知道这就个蜘蛛网一般是个迷宫。
大约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开始往上沿着阶梯走,推开一道门,这次却是从人家的床板底下出去的。
季泠有些紧张地道:“表哥我们这样到人家家里不太好吧?”
“什么人家家里,这就是咱家。”楚寔道。
这是楚寔送给季泠的一个普通人家的家,宅子不大,只有一进,绕过进门的影壁,推开门就能上街。
楚寔在迁都燕京后,并没有实行宵禁,又因着天下终于太平了起来,南来北往做生意的商人、小贩就多了起来,让整个京城的晚上也热闹了起来。
“我们家?”季泠觉得自己就像在做梦一样。甚至这宅子都和她梦想的差不离。坐北朝南的主屋外是一架紫藤,到了季节就可以做紫藤糕,紫藤下前方的天井里放着一只大大的石头水缸,上面浮雕着荷叶、莲花,里面养着两尾金鱼,放了些石头、水草。
东厢布置成了书房,西厢却是十分亮堂的大厨房。倒座则是防止杂务的地方。
这座屋子最神奇的地方在于,居然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整个屋子都成了季泠的。
“南安他们就住在隔壁的宅子里。”楚寔道。尽管很想伪装成普通人,可帝后身边自然不能没有保护的人。
季泠已经很满足了。
“表哥,你怎么想着……”季泠问。
楚寔道:“禁宫里不好动土,西苑当初却遭了匪劫,我登基后翻修了一下,顺便修了密道。”
季泠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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