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缨道:“可是辛苦你了,不过你得知道,在公子心里,泠姑娘只怕比静姑娘还要紧,你以后真要用心些。”
远香点点头,“繁缨姐姐,我明白的。”她原本就极用心的,可谁能想到楚寔会对鸡毛蒜皮的事儿也这般看得紧。
次日楚寔回来的时候在老太太身边没见着雪团子一样的季泠就问,“阿泠呢?”
老太太道:“家去了,她娘生辰快到了,所以接了回去。”
楚寔陪着老太太用了晚饭,转了转手中的念珠,“老太太,我去表叔家看看阿泠,她只怕不习惯在那边儿睡。”
毕竟每晚季泠睡觉之前,都是楚寔给她念书听的。
老太太暗自摇头,却不明白自己这孙子是遇着了什么魔障,怎的对季泠那么难舍难分的。好在楚寔并未因此影响学业,去年就中了秀才,今次乡试也成了最年轻的举人,本想着明年春闱下场的,但他先生说让他先沉淀几年,争取能一鸣惊人。
老太太却也是这个意思,他们这样的人家,进士却也没多稀罕,稀罕的乃是前三甲。
“大郎,你的先生不是说让你多出去走走看看么?你二叔要去山东了,你可愿跟着他出去走走?”老太太问。
如果是以前,楚寔自然愿意去的,可他已经在山东待过许多年,再去也没什么意思,因此道:“老太太不必担心,孙儿知道自己未来的路要怎么走。”
瞧瞧,主意大得不得了,老太太也没奈何,只得放了楚寔走。
楚寔到季家时,季泠正和季厚生还有余芬一起吃饭,因为季厚生回来得晚,所以她们的晚饭也晚。
“怎么这么晚才吃饭,仔细饿着伤胃。”楚寔进门就道。季家他也是惯来的,出门的时候也会顺路抱着季泠过来给余芬看看,好叫她这个做娘的放心。
见楚寔进门,一家三口都放下了碗筷,余芬道:“大郎可吃过晚饭了?”
楚寔在季泠身边坐下,替她擦了擦油嘴,又接过她手里的筷子,很自然地换了勺子喂她,这才回答余芬道:“用过了。”然后眼睛随着季泠的眼神看过去,给她夹了一块鱼肉。
鱼肉先是放在了碟子里,楚寔自己替季泠将鱼刺挑出了出来,这才喂到季泠嘴边。那动作十分熟练,可不像是第一次做。
余芳和季厚生对视一眼,都不明白自家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让季泠如此得楚寔喜爱。当然季泠也很乖巧,吃饭都认认真真的,
吃过晚饭,楚寔道:“阿泠,已经太晚了,你该睡觉了,跟我回去吧。”
季泠眨了眨湿漉漉的大眼睛,像只雪白的小鹿似的,可就是不应声。
楚寔弯腰将季泠抱起来,哄着道:“表哥带你回去了,明日下了学我再送你过来好不好?”
季泠低了低头,眼睛里冒出一丝雾气来。这就是养孩子,哪怕养得再好,孩子最惦记的也总是自己爹娘。
余芬道:“不用那么麻烦,大公子就将阿泠放在这儿吧,明儿吃了寿面,我再送她到府上去。”
楚寔瞥了余芬一眼,低头看着季泠,“阿泠今晚不听故事么?”
季泠低着头,把玩着自己小袄子上的纽扣不说话。这在她而言就是不愿意的意思了。
楚寔又站了会儿,才将季泠放了下来,转身嘱咐余芬道:“那好。表婶,你晚上看着阿泠一点儿,别给她盖太厚的被子,她要打被子容易着凉。早起给她一小杯盐水,对了,刷牙的青盐家里可有?”
“有有。”余芬道。
可当天夜里,还是有人敲响了季家的门,将季泠的一切惯用的东西都送了过来,甚至包括她的被褥床单。
余芬手里拿着季泠的小衣裳,那是松江三梭布制的,及其细腻,最不伤孩子的皮肤。“这种布,我上次在街上看着了呢,一匹得上百金,想不到居然拿来给阿泠做小衣裳。”
季厚生也道:“这也太奢侈了,再说是世家大族,可花费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哪儿能这般浪费啊,下回大公子来,我得跟他说一说了。阿泠也不能这样娇养着,将来出嫁了那可怎么能习惯?”
余芬心里一动,“你说大公子他是不是……”
季厚生道:“你瞎想什么呢,阿泠才多大,三岁的丫头,胎毛都还没褪呢,大公子只怕都要议亲了。再说了,大公子是什么身份,而我今年又没考中举人,怎么可能的事儿嘛。”
余芬想想也是,旋即又道:“我看大公子今日走的时候不太高兴,又把阿泠的东西都送了过来,是不是不想养她的意思了?”
季厚生蹙了蹙眉,“这样也好,否则欠着他家天大的情也着实不好还,也省得你老挂念阿泠。”
“话却不是这样说呢,我瞧着阿泠的样子只怕比咱们两人都好看,将来长大了还得靠着楚府才能说门好亲事,她养在老太太跟前,别人也高看她一眼。”余芬道。做娘的哪怕再想念女儿,可为了她的前程好,一切也都忍得。
夫妻俩絮叨了一会儿话,各自睡去,一大早季厚生才刚起身准备去东山书院,楚寔就已经上门了。
“表叔,我来看看阿泠。”楚寔道。
第一百六十九章
寒冬里这么早,呵气都成冰,季厚生赶紧将楚寔让了进来,“阿泠还睡着呢。”
“我知道。”楚寔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子,也不敢拿冰凉的手去碰季泠,略站了会儿,等身子暖和过来,这才伸出手捏了捏她的掌心,再看看她的脸,虽然红扑扑的却也是健康的红,这才放下心来。转身跟余芬道:“表婶今日生辰,晚上我回来给你过寿,阿泠就让她在这里再住一晚,明儿我再接她回去。”
余芬忙不迭地道了谢。自己的女儿留在家里过一夜居然都要跟别人感恩戴德,这可有些荒唐,可在场却没有一个人如此想。
到第三天,楚寔从东山书院回来,没回楚府直接就到了季家,季泠正帮着余芬摘菜,做得有模有样的。
楚寔把玩了一下季泠头上的小鬏鬏,将她抱起来,“下午怎么玩的,头发都松了。”
季泠噘噘嘴,淘气地将手上摘菜的泥水抹在了楚寔的肩膀上,他也不生气,只带着她去舀了水洗手,然后又搬了小凳子让季泠坐在院子里,开始给她梳头。
余芬看得眼睛都傻了,她是没想到楚寔居然还会替季泠梳小鬏鬏,梳得还整整齐齐的,可见是练过的,这让她很有一种自己的女儿成了别人的孩子的错觉。
梳好头,楚寔拉起季泠的手道:“去跟你娘说一声吧,咱们回府里去了,你若是想来,过几日我再带你过来,好不好,阿泠?”
楚寔一松手,季泠迈着小短腿就往余芬跑去,然后抱着她的腿就不松手,嘴里叫道:“要娘。”72文学网首发余芬赶紧抱住季泠,“傻孩子,你跟着大公子去府里多好,什么都有人伺候。想娘的时候再回来看娘好不好?”余芬生怕楚寔怪季泠不知恩,别人对她多好啊,她却还惦记着家。
长到三岁一直很乖巧的季泠搂住余芬的脖子就不松手,黑白分明又大又亮的眼睛里很快就满是泪水,“不离开娘。”
“哎,你这孩子。”余芬满是无奈,朝楚寔歉疚的笑了笑。
楚寔走过去想抱过季泠来,季泠却开始手脚乱踢,虽然小孩子的拳脚没什么力道,然则她却把自己给弄得声嘶力竭了,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搂着余芬的脖子死活不松手。
楚寔哪儿敢用力去抱季泠,见她如此模样,只能道:“表婶,既然阿泠舍不得你,我就再过几日来接她。”
这话说出来之后季泠的哭声才止住了。楚寔拿出她的小手绢替季泠抹了抹眼泪,“小哭包,这下高兴了吧?”
季泠很直白地点了点头。
等楚寔走后,余芬忍不住埋怨季泠道:“小傻蛋,有福不会享,跟着娘可没肉吃。”
的确是没肉吃的,那日晚上有鱼,还是因为季泠和季厚生都要回来,余芬才掏的腰包,何况又是她的生辰。至于现在么,每天可就只有大白菜了。
余芬原以为季泠会不习惯的,没想到她居然一声不吭,只那天楚寔要带她回去时她才哭闹过一会儿,之后一直是很乖巧的。才三岁就会帮着她照顾小弟弟了。
楚寔依旧是每日早晚都来报到,早晨去东山书院时来一次,晚上从书院回来也要来一次。前儿晚上那么大的暴风雪,余芬以为他肯定不来了,结果却还是见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走了过来。
余芬心里那个歉疚啊,等楚寔一走,她就捏着季泠的脸蛋道:“看看大公子对你多好啊,你个小没良心的,死活拽着我的腿干什么?”
季泠只吃吃地笑,搂着余芬的脖子道:“就要娘。”
余芬拿季泠没奈何,楚寔又舍不得丝毫违拗季泠,就这么让她在季家一直住到了年末。
今年也不知怎的,暴风雪不断,压塌了不少房子,连京师附近都出现流民了,可即便是这样的天气楚寔依旧是一天不落的。
这日又是暴雪天,鹅毛大的雪片密得人眼睛都看不见前头两丈的地方,余芬将楚寔迎进屋子,“大公子快暖暖吧,到次间去吧,里头烧的火盆多更暖和。”
楚寔也是冻得够呛,一边呵手一边道:“不用,我先在这里暖一暖再进去,省得把凉气带进去冷着阿泠了,她年纪小,经不得。”
余芬却是没想到楚寔为季泠居然想得这么周到,正走神呢,却又听楚寔道:“给阿泠烧的红罗炭还够吧?”
余芬点点头,“够着呢,昨儿北原又送了两大箩筐来,说是天气太冷了。其实哪里就有那么讲究啊,听说宫里头的贵人才能用红罗炭呢,她小孩子家家没的折寿了。”
“阿泠自然会长命百岁的,表婶以后再也不要说折寿这种话。”楚寔的神情有些严肃。无广告72文学网余芬被弄得笑容一僵,“好,好。”
“再大的福气阿泠也受得,红罗炭没有烟,对小孩子最好。否则我怕她咳嗽。”楚寔搓了搓手觉得暖和了,这才打起了红绒帘子进了里间。
季泠躺在炕上已经睡着了,脸蛋儿红扑扑的,看着有些干燥。
楚寔在炕沿上坐下来,余芬道:“可要把她叫醒?”
“不用,孩子本来就喜欢睡觉。”楚寔从带的包袱里拿出一个青花瓷罐来,打开来里面是浅褐的膏体,他用玉匙挑了一团放在手心里等那膏子暖和了,这才将季泠的手从被子里轻轻拿出来,然后双手轻柔地揉上去。
“这是做什么呀?”余芬问。
楚寔道:“这是王婆婆的独家秘方,保护手最有一套,我怕阿泠的手冬天龟裂,所以要了来,脸上也可以擦。”楚寔说着话又往季泠的脸上抹了一些。
余芬在旁边笑道:“大公子想得可真周到,只是咱家这孩子啊,哎,我常劝她跟你回府去,她却是个小固执。”
“无妨,她住哪里都行,只要她高兴就好。”楚寔道。
“可你这么刮风下雨的每日都来,别说老太太,就是我都担心你路上有个什么意外。”余芬道,那样楚府只怕要恨死她们了。
“表婶不用担心,我自己会小心的。若真是来不了,我也不会硬来的。”楚寔宽慰余芬道,又轻轻摸了摸季泠的脸,这才不舍地起身离开。
结果楚寔一走,季泠就睁开了眼睛。
余芬嗔道:“小淘气,你怎么早不醒晚不醒,你表哥走了就醒了?”
不过腊月二十三祭灶王之后,楚寔还是逮住季泠道:“老太太盼着你回去过年呢,你不跟她祝贺正旦么?冬至就已经任你在外头了。”
季泠这才不情不愿地跟着楚寔回了楚府。
正月里最叫人期盼的怕就是花灯会了。到正月十五这日大庆的时候,楚寔亲自动手替季泠扎了两个小鬏鬏,戴上毛茸茸的狐毛耳朵,将她衬得好似雪娃娃。
“阿泠,表哥带你去灯会吃好吃的如何?”楚寔替季泠拢了拢狐腋裘,然后将她抱了起来。
灯会里最多的自然是灯,各家争奇斗艳,最漂亮别致的自然还是那些做出来售卖的等,有琉璃灯、宝莲灯、佛塔灯、走马灯、美人灯等,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但凡季泠多看上两眼的,楚寔就一定会替她赢下来,或者买下来。当然花灯会为了凑趣,最多的就是猜灯谜和对对子,得答对了才能取下灯来,否则有钱也不卖。
一路走下来,就没有楚寔赢不了的灯。
“衡业,你走这一路可是把咱们看上的灯都给赢跑了。”一个爽朗的男声在楚寔背后响起。
楚寔转过身去,来人正是黄鸣音的哥哥黄溪。
楚寔笑道:“我是为了逗阿泠开心,叔泉,你一个男儿家难道还跟小姑娘争灯?”
黄溪这才看清楚寔手中女孩儿的模样,惊叹道:“好漂亮的小姑娘,谁家的孩子呀?”
“我表妹。”楚寔道。
黄溪在身上东摸摸西掏掏,也没摸出个合适的东西来,有些尴尬地道:“小表妹,走,哥哥带你去买好东西,看上什么就买什么。”
“别胡乱叫。”楚寔道。
正说着话,东山书院的一群学子都涌了过来,非要闹着楚寔去酒楼饮宴。他们这些人非富即贵,哪怕年纪还小,可花灯节这种日子,大人们顾着自己也是不管的。
“衡业,叫你家下人把你表妹抱回去吧,咱们喝酒去。”有人道。
楚寔却替季泠整了整毛耳朵,“不用,我在哪儿,她在哪儿。”
于是人群里立即就有人笑开了,有那早熟的道:“这么宝贝啊,你这是养表妹,还是养小媳妇啊?”
楚寔笑了笑,没答话,却也没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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