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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缨只剩一人一马,换了新的照身帖,依旧走官道。
    越近长安,山雨欲来的氛围就愈发浓烈。
    时值七月,正酷烈时,长安地处关中,背倚终南,天气依旧晴朗,万里辽阔,无一丝云彩。
    官道上人自北而南的人,逐渐多起来。
    自南而北的,稀疏寥落。
    这是第一波消息灵通的已经走了,有些聪明眼尖,六感敏锐的,渐渐觉察出些什么,也开始活络心思,逃难去了。
    只见路上行人,大多的神形坠坠,脸黑眼青。
    虽人多,却鲜少有人谈笑,百步之内,唯闻车轮滚滚,驴蹄答答,脚步切切之声。
    繁华博大的长安城,巍峨高耸,如在云端的城墙,就这般出现在眼帘中。
    苏缨驻马坡头,遥望长安。
    ……
    刘叔给的接头点上,这一日傍晚在长安城外某一处偏僻客栈,住在指定的天字一号房中,若有信的话,会有人送来。
    日将暮,苏缨便打算在这里休整一晚,明日再进城。
    她连日舟车劳苦,脚下已磨起了茧,双腿之间,挨着马鞍之处更是皮破又磨,磨了又破,早就红肿一片,虽给店家要了水洗澡,愣是赤足站在浴桶旁,久久不敢踏足热水中去。
    她用足尖试了试温度,小心翼翼往内探,注意集中于对抗可能出现的剧痛,以至于没有听见门扉间响起的轻轻叩门之响。
    苏缨头发高挽,站在桶侧。
    一双常裹于锦缎,金装玉裹的足尖,底色白嫩得像大块羊脂玉雕琢而成,此时红是一片、青是一片,还破了皮,不多时,她额间已密密起了汗,脚下没踩住一滑,热水直接浸没腿根,大片破皮的皮肤直接入水——
    尚未准备好接受疼痛的大脑一麻,痛呼出声,尾音颤抖,听来极是痛苦。
    就在她呼出声的同时,门上又厚又重的门闩被人一掌击开,一门骤开,冷风一下子窜了进来。
    她脸色霎的雪白。
    再度惊呼出声,立刻藏在了水里,只露出一颗头。
    只见门闩猛地碎裂开,门推半扇。
    她看见来人,怔住了。
    那人也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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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章 浴红衣鸳鸯相对
    本满握着一把青丝, 尚未及挽,这下垂落在肩, 半截入了水。
    身上擦破皮的伤被热腾腾的水一泡, 其滋味难以言喻。
    苏缨登时双目泛红,眼前蒙上薄薄雾气, 然而她尚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一手握着木桶边,一动不动的看着推门的人——
    来人身形清矫, 风霜落拓,氤氲雾水之间,隐约见他熟悉眉眼,正是久别的燕无恤。
    多日不见,他似瘦了些, 风姿却不减, 卓然若皎月青松。
    他一手推在门边上, 往里看来。
    水汽袅袅,一把青丝如瀑披落,肩头玉琢似的一片莹然。
    他面色一改, 立刻又合上了门。
    “砰”的一声,似比震破门闩的力道更大些。
    那薄薄的门扉, 十分可怜的颤抖几下, 好歹没有被他没有把住的力道拆下了。
    苏缨被吓得脸色唰得雪白,又反上一层直接晕染至耳根脖颈的红潮。
    此情此景,已大大超出了她能想到和处理的情景, 她想要从水里出来穿衣服,奈何下水踩滑的时候太急,扭到了足,兼双腿伤处被热水浸泡疼痛,勉力一站,腿下一软又跌进去,一阵水花声响。
    急得快哭了。
    屋子是天字一号房,陈设精美,灯火亮堂,门上透光的,隐隐看见他的身影还在门外,稍远了些,又近了点,又转过了身。
    门扉再度被轻轻叩响,传来温和而低沉的声音:“阿缨,怎么了?”
    苏缨据实道:“腿伤着了,疼,站不起来。”她恼羞而怒,抱怨道:“你怎么忽然就来了,也不敲门,吓着我了。”
    “……”
    燕无恤无言以对,讷讷的在门外站了一会儿。
    见屋中依旧没有动静,唯恐她真的伤着哪里,关切道:“是不是扭伤了?你运潮汐明月诀,过血海、阴陵泉两个穴位试一试。”
    “……”
    里头沉默了一会儿。
    “血海、阴陵泉在哪里?”
    “……”
    眼见场面要僵持下去,忽闻楼中有脚步声响,燕无恤道:“我进来了。”
    苏缨吓得面上红潮尽褪,小脸煞白,惊呼:“不要!”
    然而那人似未听闻,推门的声音已响了起来,她惊吓之下,往水里钻,又拉过自己的衣裳,顾不上会沾水,兜头兜脑的盖在头顶上。
    门扉开了,重又合拢。
    气流从门间灌进来,吹的案台上的烛火不住上下跳跃,火光微微颤动,阴影摇曳。
    一桶热水,顶上盖着柔软的绯衣,随水潋滟浮动。
    雾气、水汽、热气、香气扑面而来。
    进门那人,一动不动。
    衣料罩于顶,热气成倍的氤氲起来,苏缨在桶中衣底,被蒸得浑身发红,也不知是怕是羞,心口跳得疾快。
    她悄悄在衣裳顶上掀开一个口子,往外窥看。
    浴桶之畔,隔着一道薄薄的纱屏,此刻屏风底下也晕了水,顺着水的痕迹一点点看去,看到一道衣摆。
    她发着怒,声音闷闷的:“你、你出去。”
    屏风那边,他轻叹一口气,柔声道:“我已蒙了眼睛,你略披件衣裳,让我进来将你扶起来可好?你这般久了,要着凉。”
    苏缨稍稍抬起视线,见他站在原地,双目束了一条黑布,袖子缺了一角,显是方才仓促之间撕下系来。
    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双眼被蒙着,鼻梁挺拔,微抿着唇,灯影投在面上,一点表情也无。
    不知怎的,见他竟是这样坦然的表情,越发衬得自己这边窘迫难堪。
    苏缨心跳愈疾,也知道不能这么着,身边唯剩下的一件衣裳也弄湿了,犹豫片刻,轻若蚊蝇的嗯了一声。
    他循声走了过来,脚步如常,只微有些迟缓,手抚屏风,又摸到浴桶。
    苏缨背过身去。裹着打湿的衣裳,一手扶着桶边,颤颤巍巍立起来。此刻自己近乎赤身,与他咫尺之距,听他呼吸就在近前,已是羞窘得脸上都冒了烟。
    正欲说话,下一刻,一件衣裳搭在肩头,一条滚热臂膀伸了过来,从身后一搂,转眼间天旋地转,已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横抱在怀。
    他的臂膀之间,稳稳当当的,还有令人安心的熟悉好闻的气息。
    很快就将焦躁与窘迫安抚下去,惟余……恼怒。
    “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进来。”
    从水里捞起来的苏缨,像被水所湿,浑身炸毛的猫儿。
    “我敲门了……”燕无恤答。
    “我没听见!你震门闩的气力都有,不知道敲大一点声,你没有用飧食么?”
    燕无恤将衣袍一角牵着,兜头兜脑按在她脑袋的位置上一通揉搓,抱着她,大步走向床榻边。
    “没有。我来得急,赶着见你。”
    “……”
    苏缨为之语塞:“我不是真问你有没有用飧食……”听他说赶来得急,说得真挚,暗含柔情。好容易鼓起来的气势又弱了些,任由他胡乱擦着头发。
    头发略干了些,又被塞进了床帐间,厚厚帘幕落下。
    苏缨总算是安了心,将湿透的衣裳脱下,裹在了被褥中。
    道:“你把我干净的衣服拿过来。”
    燕无恤摘下蒙眼的布巾。
    四顾一眼,眼皮微跳,见一旁箱柜间搁着的锦绣堆里腾的窜出一抹动人的娇红。竟是小衣、中衣搁在一旁。
    他面上微红。
    迟疑一下,用外衣将一堆揉着裹在中间,给她递了进去。
    ……
    是夜风清月明。
    长安城静谧得像一只睡在阪塬上的猛兽,身躯庞大,不怒自威,却也因安宁的夏日夜晚,露出吐息之间的懒散态度来。
    千重万阙,都在远方。
    窗囿外远远能看见高耸入云的巨大城墙的一角,其下是亭亭如盖的连枝树木,宽十丈的护城河畔,草虫鸣叫,疏松散散的微风,从一个树梢,窜上另一个树梢。
    这样细碎的声音,愈发显得万籁俱静。
    窗扇半开,吹进来的风只有一丝丝,微昏灯下,苏缨坐在妆台前梳头发。
    夏日晚燥,她穿着月白的衣,腰系紫碧纱纹绣缨双裙,干净清爽,愈衬得纤腰楚楚,整个人如一枝亭亭的莲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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