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晨就是个老妈子。
这是凌非和黎子易此时最大的感受。
陆且扬昨晚回去,屋里的灯还亮着,但没有女人的身影。他以为她在卧室,可没等他上楼,汤姨喊住他,并不停地叮嘱道:
“小小姐带着小李子在房睡了,让我和你说声。”
“少爷,你最好别去打扰他们。”
“我看那那孩子模样怪心疼的。”
汤姨知道少爷和小薄在了一起,应该改口叫少夫人的,可她总觉得拗口。薄冰知道后,逗她说“他们还没结婚,八字都没一撇,汤姨你就按你喜欢的叫吧”。
她当时一口答应,高兴这个难题总算不用困扰自己了。也就是小薄性格好,换作是当初的赵小姐,她这把老骨头怕是要脱一层皮。
听完汤姨的袒护,陆且扬眉毛略微上挑。才一会的功夫,汤姨就站在了那个小屁孩的战线上,这可不是好兆头。
男人的脸立马黑了,不悦地回答,“知道了”。
想他一直是人群里的焦点,哪个人不是以他为中心围绕,除了那个女人。这会加了个小屁孩,陆且扬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他这会怎么有种自己的位置要被人取而代之的感觉?在察觉到心底深处生出的嫉妒之火,陆且扬脸色更臭了。
他在吃醋,吃那个小屁孩的醋,怎么可能?堂堂陆大总裁争不过一个小屁孩,传出去,他还怎么在l市立足。
一定是他的错觉。
回卧室前,他停在薄冰睡的房前。犹豫要不要敲门,告诉她欺负那小屁孩的人他已经收拾了。最后,叹了口气,选择轻轻地离开。
还是不要吵她了,明天再说。
房里的薄小李睡得酣甜,只是苦了陆且扬,没了熟悉的女人柔软的身躯,夜不能寐。倒腾了大半夜,才总算有了一丁点睡意。
陆且扬和薄小李的梁子是怎么结下的,这还得从薄冰假死那事说起。
黎子易知道薄冰坠崖后,知道这事一旦被薄小李知道,免不了又是天翻地覆。那小子也就在薄冰面前乖顺,到了别人那里,认定的,犟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一直瞒着薄小李,生怕薄小李听到一丝薄冰的消息。但纸终究包不住火,薄冰不在的消息到底还是被薄小李知道了。
陆且扬找到了薄小李和他。在与男人深沉又哀痛的对视里,黎子易知道自己阻止不了陆且扬。他想带着薄小李趁机溜走,可陆且扬早有防备,一挥手,身后的人就把他们两个轻而易举地控制住了。
“你是薄小李。”
“坏人。”
陆且扬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黎子易住的地方,他想尽所能地补偿薄冰身边的人。其实,他更想补偿的是那个人,可是他知道再也没有机会。但人就是这么奇怪,越是心死,越存有侥幸。起码这样,他还有一个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你薄姨想你了。”
看着薄小李恼怒的小脸,陆且扬也不在意。他难得好兴致地打量起面前的薄小李,不像,一点都不像她,倒是这脾气随了她。
再自我麻痹也是会有清醒的那天,陆且扬一直告诉自己薄冰没有死,可半年过去了,警方也对薄冰那起案子结了案,宣布薄冰死亡,他就算再想骗自己,也骗不了了。
提到薄冰,薄小李对陆且扬的态度才稍微缓和,他睁大眼睛,带着几分期待,小心地问:“你知道我薄姨在哪?”
陆且扬侧头看了黎子易,那孩子一脸迷蒙,应该还不知情。黎子易为了保护他,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像是报复自己,也似自言自语,陆且扬沉痛的声音,仿若来自遥远的天际。
冰冷、残酷、无情。
“你薄姨不会再回来了。”
“骗人,大坏蛋”,孩子的声音夹着哭腔,那一声声控诉似利刃狠狠的插在陆且扬的心脏上,疼得他差点不能呼吸,一时喘不过气来。
“我把你薄姨弄丢了。”
“你以后跟着我,好吗?”
“黎老头,他说的不是真的,不是。”
黎子易抬头将眼眶的泪意憋回去,那白色的天花板刺得他眼睛生疼。他这会看着陆且扬,心里又恨又气。
薄冰,这个男人总算为他的所作所为后悔了,只是你看不到了。
他一把将薄小李圈在身后,背对着陆且扬,本该破口大骂,可想到那个女人这么在意陆且扬,他怕她会怪他,才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陆少,小李子我会照顾好。”
“拜托你,放过她,也放过这个孩子。”
黎子易是在下逐令,他这说得句句插在他心窝。可事到如今,要不是他痴缠她,她又怎会被赵芸儿记恨,白白丢了性命。归根究底,是他陆且扬欠下的债,却是她帮他还了。
他欠了她太多太多,怕是还不清了。
“你一定照顾好他。”
陆且扬转身离开,带来的人迅速放开薄小李和黎子易,跟在他身后。黎子易以为陆且扬就那样走了,可男人走到拐角处,骤然停了下来,随后一道悲痛的声音从他苦涩的喉咙里发出。
“我以后都不会再来打扰你们。”
黎子易立在原地,不知该悲,还是高兴。他没猜错,终归有一日薄冰还是因陆且扬丢了性命。他们之间的孽缘这回算彻底了解,遗憾地是薄冰看不到那个男人爱上她的样子。
是命定,还是人为。薄冰已经很努力在远离陆且扬的生活了,只是再次回到山城,她的心境却再也不安宁。
当初她无处可去,搭着火车随意奔波,后来途径这座城市,她一眼就被它吸引了。当地相传,忘川寺的佛钟会在大年初二那天由寺庙主持亲自敲响,钟声悠长,余音绕梁。听过的人,若虔心向佛,定有所悟。
后薄冰在这里住下,她偶然从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口中知道了忘川钟声的另一个传说。
那是人妖共存的时候,人们惧怕妖,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寺庙里住着一个年轻和尚,在那个饥荒的年代,寺庙的香火日渐衰弱。和尚在师父圆寂时,答应他一生不离开忘川寺,所以他从未踏出忘川寺一步。寺庙的后院有一棵千年槐树,经和尚的日夜浇灌,最后在和尚每日惯例念经中修炼成妖。
槐树妖是个极美的女子,可惜和尚看不到。因为和尚的眼睛在去年不知何故被伤,再也看不到这混乱的世间。那日,槐树妖故意靠近和尚,却被庙里的佛光灼伤。她听到和尚轻不可闻的叹息声,在剧痛袭来时,和尚一步一步朝她走来。他蹲下,摸索了许久,才找到倒地虚弱的她。
“疼吗?”
槐树妖呆呆地看着他,他长得眉清目秀,好看得如谪仙般,不可亵渎,不可靠近。
“你是那棵槐树。”
原来他知道是她,槐树妖还是没有回应和尚,和尚却不以为意。他微微一笑,便令槐树妖一颗芳心沦陷。
“以后陪着我,可好?”
“好。”
女子的声音甜软,和尚会心一笑。少年唇红齿白,俊朗丰神,是槐树妖至死也忘不掉的画面。
世间已几轮回,山上人始未闻。
槐树妖陪着和尚,日复一日,四季循环。可和尚毕竟是人,他没有妖的长生,白发苍苍时,和尚亲昵地摸着槐树妖的头,柔声说:
“阿槐,我好想看看你的模样。”
“阿槐,我可能等不到了。”
“以后没有我陪你,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
断断续续,被和尚唤作“阿槐”的槐树妖泪涌如泉,她知道她的阿和快要离开她了。从此,这世上再没有人一声又一声地唤她“阿槐”。
那是她此生所有的勇敢,在和尚圆寂那刻,她耗尽千年妖力,神魂俱灭之际,她看着面前的阿和一头白发瞬间成了青丝,依旧是她熟悉爱慕的少年俊容。
“阿和,我舍不得你。”
“你怎么那么傻。”
和尚终于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人。他早知后院的槐树不日便修炼成妖,只是为了加快她修炼成妖的过程,他做了违背天命的事,拿走了人间的百寿灯,才被惩罚夺走了双目。他骗她是他人无意所伤,她就信了。
和尚终于还是看清了他心心念念的小槐妖。出家之人本不可妄动情,可寺庙太过清冷,和尚早知他的宿命在此;一次偶然机缘知晓槐树之谜,他想与其清冷一生,不如有个伴走完,亦不悔这孤冷一世。
他的阿槐长得真好看,和他想象的一样美。
阿槐痴痴地望着他,最后那明媚一笑是她对她所爱之人最后的祝福。阿槐走了,她此生侥幸遇到她的阿和,无憾。
只是阿槐不知道,他的阿和从未想过独活。他本将死之人,半生时光与阿槐携手,已经是他的贪恋了。
忘川钟悲鸣,长霄震撼,惊动天地,人间苦尽甘来。
阿和走了。
忘川,忘川,曾为何人哭泣?忘川忘川,你可知我爱的人?忘川钟鸣,断人肠,你在何处等到了那迷路的爱人?
老人说完,薄冰已是泪流满面。临走时,老人无悲无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古钟般浑厚的声音响起。
“孩子,你一定会等到的。”
自此,薄冰爱上了山城这座城市。她不是那个痴情的小槐妖,也没有为了她不惜生命的阿和,她只有小李子。
这世上再无她牵挂之人,也再无护她之人。除了坚强,除了那心底的恨,她想还有这座城陪着她,已经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