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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都惊恐地点点头,“嗯。”
    孟长青抿唇良久,终于道:“这事你千万别说出去。”
    阿都立刻道:“我不会说的,长青你放心,掌教师伯不会发现的,我看见他有好多这样的书,我偷偷拿了一个,他一定不会发现的。”
    孟长青看了眼阿都,半晌才轻轻拿书敲了下阿都的手,半晌才停住笑道:“以后不要再拿掌教师伯的东西了。”见阿都不说话,低声道:“好了,我们一起去把书放回去吧。”
    阿都看了孟长青一会儿,终于嗯了一声,仍是低声辩解道:“我不是偷。”
    孟长青看着他半晌,轻轻点了下头,“嗯,我知道。”
    阿都这才低声道:“那我以后拿之前和掌教师伯说一声。”
    孟长青注视着着他,“嗯。”阿都闻声才笑了起来,他眉目舒朗,若非有股痴傻气质,安安静静的时候,乍一眼看去倒真的有些玄武大弟子的模样。听说,阿都上玄武前,心智是正常的。孟长青忽然有些说不上来话,然后带着阿都一起下山。
    山中银杏被风吹得哗啦啦地响,师兄弟两人在山间走,路过山涧的时候,阿都忽然叫了起来,孟长青回头看去,山涧瀑布一挂巨大的彩虹,将放鹿天隐在了七彩之中。
    第10章
    一下子七月便过去了,待到八月,正值酷暑,山里时不时下两场暴雨,乌压压的云酝酿着风暴,一浪又一浪刮过小莲花峰。
    在这种雨夜,最合适的便是听着雨声,看些杂书。孟长青从书架上掏出本书。
    玄武立派六千多年,人才辈出,道门先祖给后世留下了无数纷纭离奇的传说,几代之前,一位玄武修士穷尽毕生之力,搜集历代传说故事,汇编成册,共二百六十八卷,近两千万字,囊括了自黄祖以来六千年的道门沉浮兴衰,传曰《明珠》。
    修士死后多年,一名玄武真人从藏书阁中的杂物堆中翻出《明珠》,奉为道门至典。《明珠书》后记无落款无姓名,仅有二十八字: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孟长青不了解这些渊源,他只知道这书要背,还要考,考的还特别繁杂,是玄武历代弟子公认的噩梦,仅次于《道传》。他有些失眠,把书翻出来,权当睡不着看故事。
    雨下的越来越大,李道玄推门进去的时候,孟长青正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看着书,十三岁的少年身量抽长,衣服却有些短小,道袍袖子遮不住手腕。
    孟长青一见进来的是李道玄,忙放下书起身,“师父!”
    李道玄瞧见夜里这屋子还亮着灯,过来看一眼,问道:“看书?”
    孟长忙青点头,“师父您坐,我给您倒茶。”
    “不用了。”李道玄在案前坐下,“怎么还不睡?”
    “看会儿书。”
    “夜里看书伤眼睛。”李道玄将书放下了,“早点回去睡吧。”
    “是。”孟长青抬头看了眼李道玄,又道:“师父也早些休息。”
    李道玄看向他,许久才道,“长高了不少,道服小了。”
    孟长青这才低头看了眼袖子和裤腿,是有些小,他这两年长得快,他心里高兴李道玄与他多聊两句话,道:“还能穿。”
    他还是给李道玄沏了茶,屋外大雨倾盆,屋子里却宁静非常,莲花状的炉子里点着水沉香,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夏夜。
    孟长青在李道玄面前,他一向老实。他打小没有家,玄武便是他的家,师兄弟便是他的手足,李道玄是师亦如父。他忽然有些不想睡了,就想这样陪着李道玄坐一会儿,听会儿雨。
    李道玄见他发呆,问他:“不想睡了?”
    孟长青思绪已经跑出去了,又莫名想起前阵子阿都问及李岳阳时的眼神,以及南乡子那一大叠话本子和□□,真是想不到,玄武的掌教,竟是有那么两大箱子的□□。孟长青原本觉得这些师长都高高在上遥不可攀,忽然才发现原来他们身上也有点人间烟火气,这距离似乎一下子近了。
    他慢慢支起下巴,看着李道玄,若是掌教真人藏着□□……
    “师父,我能问个问题吗?”他的声音有些犹豫,却又忍不住开口。
    “问吧。”
    孟长青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开口,支吾了会儿,终究耐不住好奇心,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师父,您有没有过……心上人啊?”
    李道玄喝茶的手微微一顿,看了眼孟长青,道:“没有。”
    “嗯?”孟长青傻眼了一瞬,明显有些没想到李道玄的回答就两个字。没有。
    当年黄祖亲笔所写“慧剑断情”四个字还在大殿中挂着,玄武道士可以娶亲,对情爱之事却颇多忌讳。玄武弟子因为祖训不得轻易下山,偶尔有弟子在山下遇到了两情相悦的女子,虽一时感情圆满,但大多以玄武弟子放弃而无疾而终。所以外界有句话说长白多情种,玄武出情圣。情圣,说白了,因为没见识,见一个爱一个,又因为追求正道,爱一个忘一个,在玄武,但凡师兄弟下过山的,没有不背情债的。
    李道玄终于看发愣中的孟长青一眼,似乎极轻地皱了下眉。
    孟长青刷一下回过神,他忙道:“师父您别生气,我不问了!”他给李道玄倒茶,“师父您喝茶!”
    李道玄看他那副样子,终于道:“修道者忌轻浮。”
    孟长青倒茶的手顿了下,低声道:“弟子知错。”
    李道玄可以说是孟长青看着长大的,对孟长青的性子倒也知道几分,他语气和缓下来,“天色不早了,回去睡吧,书明日再看。去睡吧。”
    “是。”见李道玄没生气,孟长青心头一松,露出个笑,道:“师父那我去睡了。”
    李道玄点了下头。
    待到孟长青走后,李道玄在原地坐了半晌,拾起了重新拾起孟长青刚刚看的那书。
    书不是原版,明显是看得出来是孟长青誊抄的,一侧的小边角还画着两个比剑的小人,他往后翻,依旧是那两个小人在比剑,小人还穿着衣服,李道玄想到什么似的,拨着书页迅速哗啦啦翻了一遍,画面连到一起,小人打斗了起来,难分难解,到最后也没分出胜负。
    确实还是个孩子,李道玄想着,轻轻放下了书。
    次日孟长青醒过来时,发现床头多了套新衣,他一顿,刷一下坐起来,捞过了那新衣服。
    是件崭新的道服,水纹跟会动似的,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一下子抓紧了手里的衣服。
    衣服不大不小,刚刚好,换了新衣服出门的孟长青心情极愉悦,临出门前,特意窜到了后院,李道玄正在池子边看书,他吼了一声,“谢谢师父!我去上早课了!”
    李道玄捏着书的手一顿,回头看了眼,孟长青已经跑出去了,一下子消失在银杏林中。
    李道玄莫名地怔了下,良久才收回视线,继续看书。
    第11章
    孟长青从睡梦中醒过来的时候,窗子上还画着邪阵,他头疼欲裂,缓缓坐了起来。
    这些日子老是梦见些过去的事,孟长青心知是自己魂魄不稳的缘故,调理了一会儿气息,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李道玄把他关在这山里头有好一阵子了,十七八天?孟长青有些记不清了,许是刚刚做梦梦见少年的事,他的心绪有些纷乱,那些事,真的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啊。屈指算算,如今李岳阳与阿都成亲都快有四五多年了。
    孟长青正失神,门忽然被推开,孟长青回头看去,慌忙爬下床,一时不慎还摔了下,他立刻爬起来,“真、真人。”
    李道玄看着他那副一惊一乍的样子,皱了下眉,“剑穗的事,我已经安排下去了。”
    孟长青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应该是姜姚把知道的全交代了。李道玄如今竟是还愿意帮他,孟长青不免惊诧,“多、多谢真人。”
    李道玄低头看着结结巴巴道谢的孟长青,手的动作一顿。他没想到孟长青如今会这么怕他。
    孟长青自小跟在李道玄身边,对李道玄的性子也摸着了一点,当下就看出李道玄有些冷淡,自觉噤声。
    外头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正是梅雨时节,时不时就下两场。
    李道玄坐了半天没说话,孟长青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李道玄越是这样他越紧张,他整个人都绷紧了。
    直到李道玄将佩剑拿出来,孟长青眼一花腿一软,扑通一声抓着李道玄的袖子跪下了,脱口便是一大串:“真、真人!我知错了,我知错了。”
    李道玄看着他很久,原本拧着的眉不着痕迹地松了,他微微俯身,把佩剑按在了孟长青的手上,“起来。”
    拧巴的孟长青正使劲浑身解数求饶,抖着手看了眼,忽然一愣。
    这是他以前的剑。
    孟长青很早之前便有了自己的佩剑,大雪,他打小学得最好的便是剑,仙门剑修,不学剑算哪门子剑修?他弱冠那年,李道玄亲手把这把剑交给他,连剑上的剑穗都是李道玄亲手所系。穗子上有半截不知名的气运,也不知是李道玄从哪里斩下来的。
    孟长青刚叛出仙门那会儿,曾对玄武同门拔剑相向,李道玄一掌震碎了这把剑,废了他右手与浑身筋骨,自此他再没碰过剑。
    孟长青想起旧事,脸色有些白,不敢去抓怀中的剑,他记得这剑毁了。
    李道玄看着他许久,终于道:“不要了?”
    “不敢!”孟长青忙抬头,“我……我用这剑怕是不合适,我不用剑太久,从前学的都忘记了。”他没敢再碰那剑。
    李道玄许久都没说话,原本松开的眉头又慢慢地紧了。
    李道玄走后,那把剑仍是放在桌案上,孟长青看了很久,终于还是没忍住,伸出手去,轻轻拨了下,剑出鞘半寸,寒意逼人,一如当年惊心动魄。孟长青握着那剑,忽然记起李道玄第一次把剑交给他手里的感觉,沉甸甸的一块铁,到手便是山海。
    孟长青刷一下收回了手,没再去碰。
    在山上住了小半月,孟长青除李道玄外没见过什么人,放鹿天从前便是名副其实的荒山,他倒也不觉得奇怪。这里的日子确实清静。
    这一日,半夜,他又从梦中惊醒过来,下床给自己倒了水,忽然,窗户外头传来一阵窸窣动静。
    孟长青扭头看去,手中不着痕迹地捏了个诀。
    那窗户开了条缝,一双眼盯着孟长青。
    孟长青猛地一拍案,手中的诀都要丢出去了,忽然觉得这眼睛有些熟悉。
    “道长!别别别!”一声极低的喊声从窗户里传过来,似乎是怕惊动什么人,一身褐黄道袍的少年揭开半扇窗,满身满脸都是黄泥,扒在了窗户上,“是我!姜姚!”他把声音压在喉咙里,一双眼亮晶晶的,他说:“道长!我来救你了!”
    孟长青睁大了眼,“姜姚?”
    姜姚背着个包袱,翻了进来,孟长青连忙上前扶他,“你怎么来了?”
    姜姚一把抓着了孟长青的手,脱口一句气壮山河的话,“道长!跟我走!”
    孟长青看着面前的小泥人很是感动,“你来救我?”
    姜姚咬牙,盯着孟长青,“他们说你是妖道,我不信,你没干过那些事,对不对?”他死死地抓着孟长青的胳膊。
    孟长青负罪感顿起,半晌才道:“其实,”他露出个沉痛的表情,低低道:“我是有苦衷的。”心里默默唾了口不要脸,面上却还是欲语还休。
    果然,姜姚神色激动起来,他深吸一口气,“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抓紧了手,“道长,我们走!他们都不信你,我信你!”他听过师兄说过孟长青的罪,条条都是重罪,若是在留在玄武,只有一个下场。
    孟长青忙拉住姜姚,“不急不急,你先和我说说,你打算怎么走?”
    姜姚道:“我们冲下山去。”
    “然后呢?”
    “然后马上跑。”
    孟长青顿了下,“没了?”
    姜姚摇了下头。
    孟长青在桌子旁坐下了,“不行,这山有扶象真人设下的禁制,别说你了,就算是我……”话刚说到一半,孟长青噎住了,“你怎么进来的?”
    姜姚糊了把脸上的泥,“我在山那边凿了个地道,一直通到山脚,道长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他握紧了孟长青的手,“我绝不会让你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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