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侍卫正好数完最后一声,板子啪的砸下,血水四溅。
姚燕云恨不得晕死过去,偏偏这痛感,麻木感异常清醒,绳子解开,她跟麻袋一样,重重的跌了下去,后臀已经没了知觉,她扭过头,雪地里殷红一片,平素里引以为傲的身体,此刻成了光天化日下的笑柄,坦诚在一个个下贱的奴才眼里。
她蠕动了一下,只有鼻腔是热的,寒风吹冷了脸面,吹得那些血水渐渐凝结。没人上前扶她,所有宫女如同看待恶蛆一样,避之不及。
她死咬着牙关,匍匐在地,右手摸到伤处,瞬间糊了掌心。人群渐渐散开,看热闹的各自得到了慰藉,等着回去茶余饭后,调侃作乐。
“贱婢!”
陆玉瑶走上前,手里的鞭子将要甩上去,陆玉安眼疾手快,握住她鞭尾,将她挡在身后。
“瑶儿,得饶人处且饶人。”他知道事情前后如何发生,自然也知道姚燕云今日是替谁受过。
无论于情于理,这件事情都该适可而止。至于他想弄明白的原委,势必半点不能出错。
鸾玉站在陆玉安身旁,第一次看到姚燕云这般狼狈可怜,人心变冷变硬很简单,死一次便够了。
“燕云,你可知错?”鸾玉这话无异于雪上加霜,当着下人的面凌/辱完,又要在陆玉安和陆玉瑶面前再行羞辱,这简直让她双目赤红,恨不能生吞活剥了鸾玉。
“问你话呢,瞪着病鸡眼看什么看,鬼似的,陈文永脑子进水了,竟然饥不择食。”陆玉瑶说的愈加尖酸刻薄,却又句句在理,听得如意想当场鼓掌跳跃,知己难逢,知己难逢啊!
姚燕云喉咙顶着一口血气,强忍着趴在地上,满脑混沌如同山崩地裂,巨浪咆哮,激的她浑身抽搐,忽然面前一片空白,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是被气晕还是被打晕了。
“鸾玉,今日你可得好生谢我,替你解决了这样一个贱婢。”陆玉瑶十分得意,背着双手踢了姚燕云一脚,果然不是装的。
守在不远处的郑渊看着李旦逐渐紧绷的肌肉,觉得有些奇怪,却又被他凛冽的气势吓到,不敢询问原因。
李旦的头颅是被面前这个劲拔精瘦的人砍掉的,他永远忘不了那双杀伐果决的眼睛,如今他就站在对面,与自己心爱的女子比肩而立。
鸾玉下意识的扭过头,恰好看到这一幕,李旦向来温文尔雅,和煦如春,此刻笼罩在他周身的诡异,陌生而又恐怖。
出宫的马车候在城门外头,雪已停,殿外的内侍宫女忙着扫雪,焐热铜缸,来往搬柴的内侍行色匆匆,再过半个时辰便要巡检,若是被查出丝毫瑕疵,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得。
鸾玉在车内与如烟换了衣裳,如今姚燕云半条命和脸面都没了,想是一时半会不会有心思去害旁人。
马车沿路回了驿馆,只有两个人在拐角的时候,悄悄去了偏巷。
巷子极窄,积雪已被堆到两侧,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不停地抬着蹄子,鼻孔冒着粗气,看到来人,又极其乖顺的低头蹭上脑袋。
“工部是否出事了?”鸾玉一边走一边问,摸着骏马的鬃毛,顾衡连忙跟上。
“公主看的没错,工部侍郎从殿内离开之后,一路去了齐王府,在府内待了有半个时辰后,齐王陆玉容和工部侍郎一同从偏门离开。他们很是警惕,跟到宝和园,外头守卫森严,我不敢跟的太近。伏在屋檐上,只能看到他们在一堵墙前待了许久,工部侍郎样子很是慌张。”
宝和园是晋帝避暑过冬的住处,冬暖夏凉,景致宜人。
这堵墙,难道就是前世让陆玉容受罚的那面影壁?
第10章
燕王府,华灯初上。
胡茂站在书房门口,使劲跺了跺脚,摘掉帽子,又把披风脱下来用力抖了抖,交给旁边的婢女。
推门而入,巨大的黄梨木书案前,明烛摇晃,借着那一缕溜进去的冷风,扑朔不定。
陆玉安坐在案前,虽然眼睛投在书籍上,可精神有些恍惚。
见胡茂回来,他索性不再勉强,开口便问。
“太医过去了?”
“回殿下,过去了,姚姑娘现下不肯见人,隔着老远都能听见摔碗砸桌子的声音。”
姚燕云虽然被打了板子,力气反倒长进了不少。
陆玉安皱着眉头,他从来不会看错人,第一眼看到姚燕云,他就知道她不是当年那个明媚的少女。
只是时过境迁,陆玉安不可能像当初那般执拗的问人姓名,感恩图报。
桌上还放着那封信,姚燕云早些日子送来的,无非是诉衷肠,约他见面的信件。与从前的字迹一样,也就是说,如果姚燕云是假的,那么从始至终,所有的信件,都是假的。
真正救他的人是谁,鸾玉?陆玉安摇摇头,这人身份特殊,将来只可能是自己的皇嫂,是他不能肖想的女子。
胡茂双手抱着暖炉,缩着脖子打了个哆嗦,“殿下,今夜梁国使者返程,明日京兆尹会派人帮文南公主迁居公主府,嘿嘿,离咱们燕王府不远,两条街便到了。”
“她身边那两人,可查清身份?”
“查了,果然是梁国六皇子,另外那个是文南公主的亲弟,鸾弘,还未袭王。
殿下,那六皇子李旦也是个痴情种子,他与文南公主青梅竹马,早些时候跟赵贵妃提过亲,可惜被驳了回去。后来梁帝给他赐婚肃王之女,想必将来是有立储的意思。”
说到是非,胡茂双眼发亮,抱着手炉凑到陆玉安跟前,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痴情?给不了承诺的纠缠都是无耻行径!”火苗子啪的一声,爆出几粒灯油。
胡茂吓了一跳,倒是陆玉安神色如常,起身看了眼窗外,稀疏的雪花又开始下了,夜里无风,能清楚的听到雪花落地的动静,如同隔着衣服挠痒,让人不能尽兴。
“原想着是太子看不上文南公主,朝见连人影都没到。现如今看来,文南公主心里头,估计也早就有人了,否则,李旦怎可能护她一路,不顾赵贵妃脸色。
啧啧啧,可惜了...”
“今夜何时启程?”
“啊?”胡茂没反应过来,张大嘴巴满是疑问。
陆玉安转过头,“李旦等人,何时启程?”
李旦和鸾弘离开,鸾玉必然亲送。陆玉安不知道要做什么,可是不做些什么,他又没法坐的安宁。
“这会儿应该出城了吧,夜黑路滑,最多走到十里亭。”胡茂掐指算了算时辰,却见陆玉安从屏风处一把扯过披风,麻利的披上,扭头命令道。
“走!”
两匹快马疾驰在长安街上,雪夜无人,偶有犬吠。刮起的帽沿披在脑后,衣角飞扬,扑扑簌簌的声音夹杂着马蹄子此起彼伏的清脆,胡茂被远远甩在后头。
十里亭是一处很高的陡坡,陆玉安拉紧缰绳,马匹原地打转,发出暴躁的嘶鸣。
远远望去,一条蜿蜒的黑色正由南往北慢慢行进,距离十里亭很近,他甚至能清楚的辨认出鸾玉的身影。
她跟那个人相对站了许久,然后便孤孤单单看着梁军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久到让陆玉安以为她被冻僵了。后来鸾玉离开,陆玉安从十里亭来到她观望的地方。
他以鸾玉的站姿看向远处,他不知道鸾玉到底在看什么,却又无比好奇她看的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
难道真像胡茂说的那般,她跟李旦,的确青梅竹马?
不,绝对不可能。
燕王陆玉安在十四岁便被赋予了开府建牙的权力,而太子陆玉明不过十六岁才能招揽门客。其母淑妃生前十分得晋帝喜欢,只是美人薄命,生产完便香消玉殒。晋帝心怀亏欠,便把宠爱弥补到陆玉安身上,极尽全力满足其要求。
生在皇家,很多事情身不由己。幸陆玉安聪慧过人,胆识谋略又十分杰出,晋帝对其喜爱日甚一日,这也是陆玉安生平自负的根本。
胡茂揪了揪披风,山高风大,漫过头皮冷到发麻。陆玉安居于马上,身姿笔直。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错,他总觉得,这事跟文南公主脱不了干系。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昏黄的日头终于在弥漫的乌云中露出一点光彩,屋檐处的冰锥子慢慢松动,一滴滴的往下落水,院中被白雪盖住的花枝,渐渐露出本来的面貌,孑然耸立。
工部尚书身着便服,在燕王府前厅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见陆玉安神情困倦的从书房处过来。他连忙起身,双手不住的摸索,像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秦厉,何事这般慌张。”
陆玉安打了个哈欠,一夜无眠,偏偏在破晓之初,拄着脑袋在书案上睡了过去,胡茂叫他的时候,那梦境美到不切实际。
“殿下,皇上交给齐王修筑宝和园影壁一事,怕是出乱子了。”
陆玉安瞬间没了睡意,“高皇后插手?不是交代过工部侍郎,竭尽全力辅助大哥,怎会出了岔子,你细说。”
工部尚书擦了把汗,也没敢坐下。前些日子晋帝下令修葺宝和园,本来太子也想掺和一脚,毕竟里面油水多。后来不知怎的,这档好事凭空落到了齐王头上,自然令太子十分不悦。
不光太子幕僚四处使绊子,就连各物料供货商也纷纷以各种理由推辞。齐王陆玉容虽极少涉足朝事,京城内外,却有不少钱庄,铺子,是以虽过程刁难,差事办的还算顺遂。
只是昨日出的那件事,就算耗尽钱财,也不能如期交工。到时耽误了除夕夜宴,晋帝难保不会处罚齐王。
“从青州运来的琉璃砖,昨日不小心摔了一块,碎了。”
“碎了?!”陆玉安扬眉,忍不住站了起来。青州府办受命烧制琉璃砖半年,除去瑕疵,颜色不如意者,好容易才将烧好的琉璃砖运到京城。
按照齐王秉性,必然吩咐工匠小心翼翼,怎可能摔碎琉璃砖。
宝和园的影壁是晋帝亲手画的百花图,令齐王以琉璃砖雕筑,待除夕夜宴供百官品鉴。如今就算重新烧制,工期必然延迟许久;若是以其他材质充填,难免不被看出破绽。
“哪一块碎了?”陆玉安捏着把手,面上已然森冷。
“黄色菊花,与海棠挨着的那块。”虽是寒冬,工部尚书的后背却是湿了一大片,黏答答的贴在脊梁上。
“齐王可有法子?”陆玉容向来不显山露水,偏偏琉璃砖碎的这般凑巧,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将半年工期缩成几天。
“工部侍郎裴远行跟臣密禀,齐王殿下动用所有人力物力,还是没能找到可以填补的物料。他写好了请罪折子,想是今日要去禀明皇上了。
臣觉得事情紧急,故而一早过来与殿下商量,此事,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就在此时,胡茂匆忙从外厅小跑进门,贴着陆玉安的脸颊耳语几声,那人不屑的哼了声,似早有预料。
“人在哪?”
“臣命人将他藏在泔水车带进府的,如今绑在柴房。据他招供,原本要摔碎的,本是那片海棠琉璃,谁知道错把菊花琉璃摔碎。
夜里逃跑的时候,被我们守在宝和园外的人抓到。一开始咬死不承认,后来拔了两根指甲,就什么都招了,果然是太子的人。”
母妃冯阮阮生前喜爱海棠,时至今日,高皇后和陆玉明依旧视之为眼中钉,哪怕是百花图,也非得一石二鸟。
既毁了晋帝对淑妃的情谊,又将过错推到齐王身上,这对母子,行径如出一辙的狠毒。
“去齐王府!”
第11章
金丝楠木雕琢的方椅上,陆玉容以手撑面,神色颓败。不过一夜的光景,他只觉得身心俱乏,往常依靠拐杖能行走的身子,现如今疲惫的不堪一击。
“不见。”
天刚见亮,今冬的雪比往年下的都要隆重。陆玉容捏了捏眉间,管家犹豫再三,迟疑开口。
“那位小公子说,若你不肯见他,带来的菊花茶便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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