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心理咨询室是个私人诊所,心理咨询师是个女医生,姓于。她客气地招呼井珩,让助理给他倒了杯水,又和他聊了两句王老教授。
井珩是来看病的,坐下后没多寒暄,便直奔主题,条理清晰地对于医生说:“快有大半个月了,一开始只是鬼压床,后来在睡着的时候摸到了人,然后出现幻听,最后是幻视。”
于医生难得见到一个比医生还积极的病人,她治疗过的病人不少,一般有心理精神疾病的人,多半都会排斥治疗,因为自卑等各种原因不愿意配合。
她看着井珩,“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
这种事井珩自己早想过,直接道:“除了项目上的压力有点大,没有其他的。”
为了节省时间,他不等于医生问,自己又说:“童年幸福,人生很顺,家庭和谐,没有悲惨的过去,从小抗压能力就很强,很满意自己现在的工作和生活状态。”
于医生:“……”
这人是来看病的?
她清了清嗓子,保持从医者的淡定,“我知道了,那可不可以麻烦您具体说一说,你都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井珩不做隐瞒,把自己的经历全部描述了一遍。他主要是想尽快把自己的精神状态稳定下来,虽然现在没觉得有什么大问题,但如果一直幻听幻视下去,哪天直接精神分裂了呢?
于医生听完了,若有所思,低头写写画画一阵,搁下笔抬起头看向井珩又问:“能聊一下您的生活吗?从小到大,随便说点。”
这没什么可随便说的,井珩直接道:“在学校学习,毕业后工作。”
于医生懵一下,“然后呢?”
井珩说话简单,“吃饭睡觉。”
于医生又懵了一下,“……没了?”
井珩:“没了。”
于医生:“……”
于医生还是坚持把他的大致情况都了解了一遍,虽然了解后发现他简直就简单到没什么可了解的,没故事也没过去,仿佛就是个没有感情的学习机器和研究机器。
这种连七情六欲都好像完全没有的人,能得精神疾病,也真是罕见了。
罕见归罕见,该给的结果还是要给的。
于医生说:“幻觉往往跟自己的**有关,会出现自己想见到的人,东西或事情。井先生,我多问一句,您是不是喜欢过什么人,但她不喜欢你……”
井珩知道她这话什么意思,就是爱而不得相思成疾呗。不用于医生解释得太明白,他直接回答,“没有喜欢过谁,出现的那个女人我也不认识。”
于医生木了木,心想要不是他是王老教授介绍来的,都感觉他是故意来找茬的了。一点也不像有精神问题的人,思路和条理比她还清晰。
看他不像撒谎,于医生也就没坚持追问,想了一下,看着他道:“井先生,根据我对您的症状进行分析得出的初步判断,我觉得,您可能需要个女朋友,我建议您找个女朋友试试。”
井珩表示,“我不需要。”
于医生盯着他,语气微硬,“你需要。”
井珩:“……”
对峙了一会,他松了口,“好吧……”
全世界都觉得他缺个女朋友,只有他自己不觉得,可能真是他的问题。
**
井珩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到家后接到王老教授的电话,于是把看心理医生的情况跟他大体说了一下。
王老教授听完后笑着道:“看来我说得没错,你确实该交女朋友了。”
井珩还是那句话,“尽力吧。”
而嘴上说着尽力,行动上却是一点不尽力。他每天的时间就那么多,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能分出来给女朋友这个物种。前天相了个韩蜜,分开后就没回过人信息。
他倒也不是故意不回,只是平时实在太忙,看手机的时间本来就不多,他又没有和人闲聊天的习惯,忘了也就忘了。
挂了王老教授的电话,井珩站在阳光房的水池边,目光落在水底的大河蚌身上。他打着电话的时候就不自觉走进来了,然后一边打电话一边就下意识盯着大河蚌看。
这么看着大河蚌,挂掉电话的那一刻,他脑子里竟还突然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如果女朋友能像宠物蚌这么安静省事,他大概是能拥有一个的。
这样站着看了一会,四下无人,周围一片安静,井珩又不自禁开始神叨起来,心思蠢动,忍不住想把前天晚上在自己卧室看到的女孩,和大河蚌往一起联系。
但这种念头只刚刚冒出来一点,就被他自己掐了。他掐掉并收整好思绪出阳光房,找了衣服去洗澡。洗完澡后一身清爽地再回来,手里没了手机,多了几本书。
他到阳光房里的椅子上落座,手里只留一本书,剩下的几本放到旁边的圆形矮桌上,在安静的氛围里开始翻书看书。
夜越深周围就越安静,只能一会听到一下手指擦过纸页,纸张翻动的声音。
椅子旁边的水池里,荷花静静地开着。
大河蚌行动缓慢地从荷叶下移出来,从水下往上看,看到井珩的侧身侧脸。再往上看,透过阳光房的玻璃,能看到满天星辰,光芒细闪。
大河蚌喜欢极了现在的感觉,心里含蜜般地伸出斧足,“踩”着细沙鹅卵石慢慢往池边爬,爬到最边上停下,扎在沙子里开始埋头刨沙子。
阳光房里安安静静,大河蚌在离井珩最近的水池边,一会看看井珩,一会看看头顶的璀璨星空,心满意足了就埋头刨一会沙子,乐此不疲。
她把自己所有的灵识都利用起来,觉得自己能想象出来的最美好的蚌生,大概就是这样了——在最美最安静的一方小天地里,默默陪在主人井珩身边,井珩忙他自己的事情,她也忙自己的,刨刨沙子玩玩水,几百年都不会腻。
而井珩坐在水池边,看书休息的空隙便会往水池里扫一眼,看着大河蚌从荷叶底犁行到水池最边缘,看着她忙着钻沙子,看着她张壳吐泡泡……
第9章
井珩这一夜仍然睡得安宁,因为大河蚌没有趁夜进他房间。她忘性再大,总还是能在两次差点被逮到之后,本能记得那里不安全的。
没有鬼压床,没有夜半幻听,井珩早上起来随便扫一下房间里的监控视频,看到的仍然是一切正常,于是心里原本生出来的那点动摇,完全被打消了。
彻底灭了那样的心思,他洗漱去上班。
而一周剩下的时间,不出意外的话,他基本都会在研究院度过,泡在实验室里,埋头搞他的项目,其他什么都不管。
井珩现在在做的项目,不是研究院的主力项目,甚至可以说有点边缘,不太受重视,因为暂时看不到什么明显的收益。卫星项目里,一般民用卫星最实用,搞通信测气象,都和老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
井珩的目标似乎更远大,是宇宙,是星辰大海。
不过,理想和现实之间,总是会俗套地产生分歧,上演俗套的剧情。大概是没有经历过波折和阻碍的梦想,实现了也算不得梦想吧,只因为太容易。
井珩吃完早饭进实验室,在他的“玉珠”号上不过忙了一个多小时,就被安院长叫去了办公室。
井珩和安院长之间,是上下级的同事关系,也能算是师生。他们搞科学研究的不像其他公司或者单位喜欢搞那些心机与争斗,大家都赤诚,心怀更远大的东西,没时间和精力应付复杂的人际关系。
说话不必太弯弯绕绕,安院长让井珩坐下,就对他说:“我知道你会不高兴,但还是要找你谈一谈,希望你把手头的项目先放一放。不是对你的项目不看重,只是暂时放一放,院里也有院里的发展规划,你也知道,现在人手也不太够……”
井珩知道安院长说的不是安抚他的托词,说让他放一放是真的,并不是要停掉他的项目。之前安院长就找他聊过,只是他一直不太愿意,没有答应。
他生活里就这点事,让他暂停项目,那他做什么去,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安院长看他默声不说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继续苦劝,“你要是觉得去别的项目上委屈,那给你放段时间的假,你好好休息休息,我看你最近状态也不太好。出去旅个游,放松放松,你觉得怎么样?”
井珩对出去旅游吃喝没兴趣,要是能把他发射去外太空,他倒是乐意之至。但他也没开口再拒绝,他也在想,他最近精神确实有不小的问题,要么就听院长的,拿个假期去治病,把病看好再说。
想了一会,他看向安院长,但没立即表态。
安院长不知道他这到底什么意思,之前谈过两次,他都是直接开口拒绝,于是他想了想又继续说:“不想出去旅游,就去交点朋友嘛,你年龄也不小了,该找个女孩儿谈恋爱了。就你谈恋爱这事,你妈杀到我们院里找了我不止一两次啊,说我耽误你了,你说说,是我耽误你的嘛?我比窦娥还冤。”
井珩不犹豫了,看着安院长松口,“院士,那我休息一段时间吧。”
安院长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爽快,还愣了一下呢,愣完了连忙笑起来,“这就对了嘛,你就利用这段时间,好好放松放松,搞搞自己的生活。等假期结束,一定要带个女朋友回来,能不能做到?”
井珩笑一下,“尽力吧。”
安院长一副看自家孩子一样的语气态度,“尽什么力,找不到不准回来上班。这么帅一大小伙子,就连个女朋友都找不到?不准给我们院丢脸!”
井珩还是笑,“好。”
**
虽然是井珩自己答应放假的,但他并没有多开心。比起在家做些没太大意义的事,他更喜欢和自己的项目呆在一起。他答应休息,完全是因为自己的精神问题。
和安院长聊完后,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稍微收拾了一下,又进实验室整理了一番,便放下自己手里所有的活,在研究院吃了假期前的最后一餐午饭,开车回家去了。
到家的时候是正午时分,天空的太阳正是最烈的时候。
他在车库停好车,拿着车钥匙进屋,心情和情绪都很平,甚至有些微的低。对于项目不被院里支持,他不可能完全没感觉,毕竟那是他最在乎的东西。
带着这样的情绪,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和想做的事,井珩到家后便直接钻进书房看书去了,一整个下午都呆在书房没出来。
阳光房里,顶部百叶窗挡住了大片阳光。
大河蚌正躲在阴凉处睡觉。
大河蚌就这昼夜颠倒的习性,喜欢晚上和阴雨天出来活动,白天尤其太阳烈的时候,很多时候要躲起来睡觉。
她在密叶底下睡得安稳睡得沉,并没有听到井珩回来。睡到快到傍晚时分,她幽幽转醒,蚌壳在水底摇摇摆摆,“咕噜”翻起一串泡泡。
大河蚌对井珩的早出晚归生活很了解,知道他早上会早早起床出门,晚上都要很晚才到家。偶尔他也会早到家,那尤阿姨就会来给他做个晚饭,但这样的情况很少。
正常情况来说,这屋子里的一天是这样的——井珩早上洗漱出门,不一会之后,尤阿姨来打扫卫生,换换池水,帮大河蚌刷刷蚌壳。收拾完了,尤阿姨走人,屋里会安静一整天,一直安静到井珩晚上回来。
大河蚌彻底醒盹了,从密叶底慢慢移出来。然后旁边的荷花和荷叶轻轻震了震,她便化成人形伏在了池边的地上,身上还是素色纱裙。
趁着家里没有人,她要抓紧一切时间和机会,化成人形出去活动。或许等她哪天觉得化成人形也不好玩,或者说玩腻了,那她可能就不化人形了。
她在地上伏一会,便利用法力飘了起来,起来的时候身形不稳,还摇摆晃了两下,像刚成仙的人踩云踩不稳。胳膊微微抬起来在身侧稳住身子,她飘出阳光房,往客厅里去。
她之前化成人形进了屋,都是什么都不碰的,只是来回飘着看看,唯一碰过的,就是井珩和他的床。但是现在,她也不太敢往井珩的房间里去,没什么很深很绕的想法,就是因为经历过两次,觉得那里不安全。
大河蚌飘在客厅里,绕着沙发打转,心想井珩都爱坐在这上面,不知道坐上去是什么感觉。想了一会,她飘到沙发前,慢慢往沙发上坐上去。
一坐下去身子猛地往下一陷,她被吓了一跳,立马弹了起来,往旁边飘开一点。真是奇奇怪怪的东西,她不敢坐了。
离开沙发,大河蚌继续飘,飘着飘着鼻子突然灵起来,闻到一股熟悉又让她着迷的味道。闻到后她便使劲嗅了嗅,下意识以为是从井珩睡觉的地方散出来的。
她往味道散过来的方向飘过去,却发现不是井珩睡觉的地方,而是他放书的地方。
大河蚌认识的东西不多,但书是认识的,她也还发现,现在的书和以前她见过的书都不一样,以前都是软软薄薄的,用线缝在一起。
大河蚌飘到书房门外,停住身子,伸手握上门把。
她本来以为味道来自井珩的房间,那她肯定是不会进去的,因为那地方不安全,她老是被抓。但她现在发现不是房间,而是书房,自然就完全没有顾虑。
手指在门把上稍稍握紧,她转一下打开门,把头往门缝里一伸,看向书房里。结果往里一看,冷不丁和井珩的目光碰了正着。她被吓得一惊,立马缩回头把门关上。
心脏“噗通”“噗通”地跳,她心想怎么回事啊,井珩怎么会在家?他不是走了吗?而且他在家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她醒来后完全没听到家里有动静啊,难道是她没注意听吗?
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河蚌想着,井珩看到她了,肯定是要抓她的,人都怕妖,见妖就要喊打喊杀,巴不得把全天下的妖都灭干净。
她那没太大容量的脑子里想到这个,为了不被抓到,自然转身就要跑。但她转身飘出了一点距离去,却发现里面连个脚步声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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