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不是问问你吗。”江满说,“我琢磨,我现在也二十来天了,一直把谷雨拘在这儿也不好,可是我这不是还没满月吗,孩子小,让谷雨走了你一个人能行我是怕你掉链子。”
“谷雨上次走了三天,我掉链子了吗”姚志华拉过小板凳坐下来,伸头看看小婴儿,“太小了,都没满月,你别给她晒时间长了。”
“我每次顶多给她晒一小会儿。”江满说,无风的天气,早晨八.九点她才敢给孩子照照太阳,还不敢直晒,都是坐在屋子门里旁斜着晒一小会儿。“我也知道,不能这么一直叫谷雨在这儿,其实也不指望你,满了月我就自己带孩子。”
“你要这么说,上次我去你娘家报喜,送鸡蛋茶,大嫂刚开始一看见我还叨咕来着,说家里怎么怎么忙,他们生产队干部问谷雨怎么一直没去干活。接着我说谷雨给我们帮忙我们记着,又跟她说了小刘托人说媒的事,她就没再嘀咕了。”
“抱进去吧,别给晒了。”姚志华推了下江满,江满琢磨也晒了有十来分钟了,就抱进去放好,拍着小东西睡实了,才轻手轻脚走回来。
“嗯,这我明白。”江满点点头。
姚志华听她这么说,就笑道:“上次我跟小刘聊天,就问他将来的打算,他说他养父母说了,啥时候瞅着机会,就给谷雨找个工作,哪怕先干个临时工,慢慢来,他每天上班,肯定不能让她一个人在家种地务农。”
他停了停,看着江满,“所以我琢磨,你要是让谷雨先回去,小刘一准不会一直留她在家里干农活,肯定尽早给她找个事情干干。现在百废待兴,工厂厂矿单位,也都正常起来了,人家也好早作安排是不是”
“嗯行,你不说我也不能一直把谷雨留在这儿。”江满点点头,“不过咱先说好了,谷雨一走可就没别人帮我们了,孩子小,你趁着暑假多干点儿,累了也不能撂脸子、掉链子。横竖孩子不是我一个人的,你得管,你要是啥时候说离婚孩子归我,那我保证自己带,不麻烦你。”
“我说你这人……”姚志华听得好好的,听到最后一句顿时一脸黑线,手指点点她,又点了点,叹气,“我说江满小同志哎,我发现你这人真没意思,好好的说着话呢,我,我就不该理你。”
站起来走了几步,一回头指指她,半是玩笑半无奈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走回去洗他泡着的衣服去了。
“你说什么文绉绉的我听不懂。”
江满一笑,心说你那个女同学都找到家里来了,同窗恋人白月光,旧爱重逢泪汪汪,鸡蛋没缝她还真能来叮就算他自己表明没关系,能不能相信是一说,谁知道不是孩子小他的权宜之计
再说她又不是原主,目前为止,除了孩子的牵扯,她对这个男人也没啥感情。眼下她只能说,这人还可以,还不是太差,可是“不太差”跟她愿意和他做夫妻,跟他过日子,那还是两码事。毕竟她这样突然穿来,目前和他更像是因为孩子的合作关系,要立刻在婚姻感情上接受他,还真不行。
这是个挺好的时代,马上就要迎来改革开放了,这又不是古代,倒霉催穿到谁家后院,也只能认命接受人家老婆的身份。
不过他是孩子的父亲,亲爹,现在看来对自己的小孩也上心,所以不论从哪个角度,江满都不会拒绝他当好这个爹,毕竟这个年代,好歹是个大学生,他对孩子好总没坏处。
江谷雨买了一块豆腐回来,还买到了一小块猪肝,大热天豆腐变质快,不能放,于是中午钢针鱼炖豆腐,猪肝切片洗去血水,热水焯过之后放在白瓷碗里,用洋铁桶吊进井里,留着晚上给江满烧个猪肝汤。
吃晚饭的时候,江满就跟江谷雨说了,说自己现在已经二十多天了,姚志华也在家。
“谷雨,要不你就先回去,老叫你在这边也不是长久之计,我这边克服一下,以后小孩总得我自己带,已经叫你在这儿一个多月了。”江满想了想说,“你回去以后,这季节农活也不多,秋收还早,你也别光知道干活,现在你跟小刘订了婚,就多想想将来有啥打算。”
“嗯,姐我知道的。”江谷雨吃着饭说,“姐,我寻思姐夫总是个大男人,要不,我等到你满了月再走吧。”
“没事儿,就这么几天了,他真要做饭难吃,我也能自己做了,洗洗刷刷的活儿我就都给他。”
“那你忙不开或者有啥事了,就再叫我一声,我赶紧过来。”江谷雨想了想,抿嘴笑道,“我过几天就回来看看,我就算没来,反正小刘经常下村来转悠,你需要了就使唤他去叫我一声。”
江谷雨第二天早晨,趁着天不热就离开了,家里又剩下一家三口。
姚志华把江谷雨送走,先去镇上跑了一趟,家里江满吃的红糖没有了,煤油没有了,肥皂也不多了,把这些东西买来,太阳就热起来了,回来路上热得一身汗。
所以他一进家门,东西放下,大门一关,就开始脱了衣服冲凉。
江满听见动静一出门,正好看见他脱得差不多了,大白天,他站在水缸前,一个光溜溜的侧身,舀水往身上浇。江满脸一僵,呸了一口,转身回屋带孩子。
“热死了,今天又得热死人。”姚志华冲完澡进来,依旧只穿着四角内裤,大约图凉快也没擦干,内裤沾了水,半湿的贴着身,长腿窄腰,肌肉瘦削精干,湿毛巾搭在肩上。
“这还是上午呢,咋就把你热成这样了。”江满眼皮都不想抬了。
“别提了,我不是骑堂叔家的车送谷雨吗,回来就绕到镇上买东西,结果回来路上碰见二嫂了,她带着领娣步行,我又把她娘儿俩带回来。”
“二嫂回娘家的”
“去医院。”姚志华眨眨眼,笑嘻嘻的,“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江满看他那个样子,就问,“啥好事”
“二嫂有喜了。领娣这都五岁多了,她不是一直没动静吗,这次自己不太敢确定,就跑去医院,检查说是怀孕了。”
江满愣了楞,想想这年代生三胎也很正常,尤其姚二嫂,大约一直怀着一颗生儿子的心。便转而问道:“她去医院检查怀孕,自己走着去还领着个孩子这大热天十几里路呢,你二哥是死的呀。”
“嗐,她可能一开始自己也不是太确定,昨天晚上先回的她娘家,在她娘家住一宿,她娘家不是离医院近吗,今早才去医院。回来的时候知道了,挺高兴的。”姚志华停了一下说,“我二哥恐怕早就盼着呢,要是知道了,不能那么不走心。”
江满想想平日里姚二嫂的言谈,心说但愿这次是个儿子吧。
“我说,你在家也不能这样。”江满瞟了他一眼,“谷雨就算走了,说不定家里谁来串个门子,别人不说,秀玲姐随时会来。你这让人撞见了,不骂你耍流氓呀!”
“我这不是刚从外头来,热吗,你可不知道太阳多晒。再说这眼看到中午了,谁大热天往人家家里跑啊,肖秀玲就算来,每次也是下午下了凉来。”
江满忍了忍:“你是文化人。”
“跟文化人有啥关系”姚志华奇怪地看看她,“文化人在家里不许凉快我当了二十几年农民了,哪个农民不会光膀子干活。”
“……”说不通,江满索性懒得理他了。
要这么说他这个农民还算顾及形象的,农村男人夏天里光着膀子溜大街的多的是,路边沟渠就敢脱衣裳洗澡,路过的妇女也只管目不斜视走路。姚志华毕竟读书上学,又干了几年乡村教师,起码出了门就穿戴整齐,洗澡也是大老远跑去西边水库。
第37章 亲生的
亲, 您的当前订阅率未达标哦, 请耐心等待。 她把这想法跟江谷雨也聊了,江谷雨一听就说:“姐,我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让你一个人回姚家我也不放心。”
姐妹两个简单收拾一下,江满就叫江谷雨先回一趟姚家村。她住院三天,除了姚二嫂偷偷来过, 老姚家都没来个活人过瞧她一眼, 她就这么自己回去,岂不落了下风。
“谷雨,你趁着中午收工,各家都有人的时候去, 也别进去,就在门口大声说, 叫他们来接我出院。”
江谷雨匆匆走了, 她没有自行车,就靠步行,江满本来以为, 一来一回加上姚家再商量好来人, 至少得等上两个小时,结果只过了一个小时不到人就来了,来的是她两个妯娌, 姚大嫂和姚二嫂, 还赶着生产队的驴车。
“这么快他们没说啥瞎话给你听吧”江满觑个空私下问江谷雨。
“没。姐, 我跟你说,今天巧了。”江谷雨抿着嘴笑,看着姚大嫂在外头牵着驴车,姚二嫂忙着把东西拿到车上,便笑着小声说:“我刚走到街上,就遇上刘公安了,他听说我要去姚家村,说他正好要去赵家村办事,顺路能捎带我一程。我一琢磨,就故意让他把我送进村里,一直送到门口,你公婆一看公安同志跟我去的,屁都没敢放一个,赶紧使唤她俩来了。”
这鬼丫头,新版狐假虎威江满想起那天来的年轻民警小刘,刘公安,觉得可真是个人民好警察。
江满跟李医生说了几句话,告个别,姚二嫂和江谷雨便把她东西拿到驴车上。虽说住了几天院,其实也没几样东西,姚二嫂和江谷雨拎了一个袋子,便招呼江满上车回家。
姚大嫂在门口牵着驴车,一见她便笑道:“他三婶,你可算好了,这几天我跟你大哥都担心呢。现在身体还行吧”
“还行,谢谢大哥大嫂关心。”
“嗐,一家人,咋住个院还学会客气了。”
江满肚子大,扶着江谷雨的手笨拙地爬上驴车,姚大嫂坐在车辕上赶车,姚二嫂和江谷雨坐在车边,一左一右照顾她。
江满看着那头长耳朵的黑毛驴担心了一下,这畜生不会惊车乱跑不靠谱吧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看出来了,接下来姚二嫂的话到让她安心不少:
“他三婶我跟你说,队长叔专门给挑的这头老母驴,这驴温顺。”
“那我可得谢谢队长叔。”江满笑。
“嗐,队长叔都说了,咱家老三是大学生,全县考第一的,你这肚子里没准将来也是个大学生,国家人才。”姚大嫂抖抖驴缰绳,“他三婶,我看你这肚子这么大,尖尖的,一准是个小小子。”
“管他丫头小子呢,我倒是觉得小女孩乖巧听话。”
“那倒也是,头胎生个丫头小子都喜欢,三弟妹你好面相,必然是儿女双全的命。其实头胎生闺女挺好的,二胎再生儿子,姐姐就能照顾弟弟了。你看我,前边两个都生的臭蛋子,老三老四倒是闺女了,赶明儿两个妹妹小,也帮不了她哥什么。”
姚大嫂说着就笑起来。江满却莫名觉得有些别扭,潜台词儿子一定要有,而且为什么不是两个哥哥帮着妹妹呢
她一侧头,便看到姚二嫂脸色已经变了,拉着个脸就差没翻白眼了。
姚志华结婚晚,不像他两个哥哥,结婚都比较早,姚志华最大的侄子都十四岁了。姚大嫂生了四个孩子,两男两女,姚二嫂结婚也八.九年了,却只生了两个女儿。
不过姚二嫂做人挺精明,人缘好,加上娘家也得力,倒也不至于在大嫂跟前吃了亏。
姚家这妯娌仨,大嫂生了老姚家的长孙次孙,二嫂呢,有个得力的娘家,娘家老太太听说也是个强势的,这么一来,原主就成了最弱的小可怜。
可现在姚志华考上大学,形势一下子就变了。老三跟她离婚就罢了,也就不再是妯娌,可老三要是不跟她离婚,妯娌仨江满却成了最好命的那个。
所以姚大嫂和姚二嫂只要不是太蠢,形势未明,就不会轻易得罪她。两人要是不离婚,将来两家要沾姚志华的光,说不定还得看她脸色,反倒要巴结她了。
也因此这次江满要了姚老太一百块钱,两个妯娌一方面怕跟江满交恶,一方面迫于婆婆淫威,愣是没闹腾起来。
不过她们那些小心思江满也懒得理会,横竖她也没打算跟这两位当一辈子妯娌。
驴车进了村,正当下午,村里但凡能劳动的都要上工,也没遇见几个人,所以一直到老姚家门口,江满被江谷雨扶着下了驴车,姚家院子也是静悄悄的。
“家里没人呀。”江满笑笑,“姚香香呢,也上工了她怎么也下田干活了。”
“她今天下午自己主动要下田干活呢。”姚二嫂挤挤眼,小声笑道,“她呀,我看现在是怕了你了。”
生产队干活不比自己家,姚大嫂和姚二嫂这会儿再去干活,也不算工分了,干脆就都不去了,妯娌两个,一个去收拾准备做晚饭,一个就去打水浇菜。江满扶着肚子,拉着江谷雨回自己屋里。
这两间屋,是原主和姚志华结婚的房子,茅草,土坯,很小的木头窗户,这样的房子,江满上辈子只在博物馆和民俗风情园见过。当地农村都是这种房子,放眼望去,整个村庄一片灰突突的。
姚家老宅子一排八间房,老二姚志军和老三姚志华都住这边,老大姚志国家里孩子多,住不下了,前几年已经搬到到后头四间房子,不过并没有分家,干活吃饭还都在一起,一大家子,数数十五口人。
屋里光线很暗,但收拾得十分整洁,一张床,一个抽屉桌,两口木箱和两把椅子,抽屉桌上用铁质书撑立着一排书,主要都是中小学课本,还有些零散物件,小圆镜子,梳子,搪瓷缸,牙刷牙膏,也就没别的了。
拉开抽屉,里面居然有一把老式的木柄金属框的放大镜,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还有几把刻刀,倒是没看见有印石。
姚志华果然是在城里读过几年书的,就比如,这年代农村很多人家里都看不到牙刷牙膏。
“糟糕,去供销社忘了给你买牙刷了。”江满嘀咕一句。
江谷雨则说,她平常在家也没用牙膏,嫂子进门当家,一分钱都攥得紧紧的。“我平常就是用纱布条缠在手指上,用盐水擦擦。”
“那不方便,下回去镇上,记得给你自己买牙刷。”
江满拿起那面巴掌大的小镜子,看了看,其实不用看她也知道,原主跟她,实在长得太像了,五官精致,面容耐看,几乎一模一样。
要说哪儿不一样,大概就是原主性子内向安静,平日里总是眉眼温顺的,而“低眉顺眼”这个词,就不大可能出现在江满身上。
她把镜子翻过去,后面是经典的红色的工农兵画像。
大家大口的,江满开始盘算着,吃饭该怎么吃。且不说她对着姚老太那张脸会反胃,就说江谷雨,要跟姚家一大家子一起吃饭,男女老少的,肯定也别扭。
正想着,姚二嫂笑嘻嘻伸头进来:“她三婶,大嫂说晚上煮点荞麦粥,吃玉米饼子,谷雨妹子来了,再炒两样茄子、豆角,弄点小咸菜。我寻思你刚出院呢,用不用专门给你做点啥饭”
“不用了,我要敢那么娇贵,又得找骂。”江满一笑说,“二嫂,有个事倒要麻烦你,别人我麻烦了也没用,就是医生交代我,要少吃多餐,每顿饭少吃,一天吃五顿,叫我最近不要太走动,说我这次太凶险,最好还是卧床。”
“哎,我知道了。”姚二嫂立刻说,“回头我把饭给你送屋里来,我跟她奶说,上午下午你得加餐做饭。”
瞧,跟明白人说话就是痛快。江满忙笑道:“对,就是这个事儿,可谢谢二嫂啦。”
她说着拿出一包东西,是用油纸包的两块鸡蛋糕,往姚二嫂衣兜里一塞,小声说:“二嫂,这是谷雨给我买的,统共就这么几块,人多实在不够分,你拿两块给招娣、领娣吃。”
“哎,这我可不能要。”姚二嫂忙想推拒,“你瞧你大着肚子,俩丫头怎么能从你嘴里抢食呢。”
“二嫂瞧你说的,咱们家,不是数着招娣和领娣最小吗。”
“那我,就拿着啦都是她三婶心疼俩丫头。”姚二嫂摸摸衣兜,喜滋滋出去了。
看着日落西山,姚家人下工的放学的,一个一个陆续回来了。江满懒得出去,再说她是“苦主”,脸都撕破了,她凭什么出去主动跟姚老太说话呀,索性就和江谷雨继续呆在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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