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瑾扭着头看向温庭远,在心里琢磨着他有没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把这位未来的户部尚书,给引上太常寺卿(掌陵庙群祀,礼乐仪制等)的道路。
不过片刻后,他就放弃了。
且不说他能不能活着挖封大摄政王的墙角,单是以前世的温柏深之才,只是做个管虚礼的官职,也未免太屈才了。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刚要收回视线,就听到背后的封晏舟说道:“本王有一位堂侄女与四公子很是相仿,也是这般爽直赤诚的性子,你们二人定然会很投缘。四公子若有一日去到我们南郡,本王必要为你们引荐一番。”
“若是庭远有缘拜访贵宝地的话。”温庭远算是客气地应下了。
楚怀瑾却整个人都惊呆了。
封晏舟这是要拉皮……啊,呸,是要做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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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代,为了巩固政治利益集团的稳定,上位者把自己的女儿、妹妹、族亲嫁给下属,属于正常操作。
何况温庭远这般少年英才,日后还会是封大摄政王最信重的心腹,联姻可以说是锦上添花之事。
但问题是,在他们老封家的下一辈里,只有一个嫡女,名叫封黛鸢。
而这位封堂妹,在上一世,正是安盛一朝的中宫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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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他曾经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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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怀瑾还记得,前世他年满二十那年,要行弱冠之礼的那个清晨。
近来一直对他避而不见的封晏舟突然来访瑞阳宫,就站在被推开的窗户旁,看着宫人为这位即将成年的青年皇帝换上大典用的吉服。
当侍女将最后一件饰物摆正,楚少帝满心欢喜与忐忑地看向他的摄政王,想从对方口中听到哪怕只有一词半语的鼓励或赞赏。
然而他得到的,却是漫长沉默后的一句:“鸢儿说……若是不能入宫,她宁愿落发出家,也不会嫁与别人……陛下知道,臣的四叔去得早,鸢儿是臣自小看着她长大的……”
摄政王将视线从满目惊愕的楚少帝身上挪开,转而看向停在窗外树梢上的喜鹊,语气不再踌躇,声音渐渐变得与平日里一般平静冷淡,“钦天监已经看过了,九月初六是个好日子,正适合陛下大婚。”
楚少帝直愣愣地看着面前男人许久,才慢慢想明白了对方刚刚究竟说了些什么。
他握紧拳头,直到指甲将手心抠出一个个血洞,才努力让自己的身体停下颤抖,用嘶哑的声音向他的摄政王说道:“我不要娶她,我不要娶世间任何女子,我只想与你……”
“楚怀瑾!”封晏舟厉声打断了他的话,扭回头看向他的视线冷若冰霜,“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只要本王还掌权一日,龙椅上的主人能是别人,但你中宫的主人只能是封黛鸢!”
楚少帝咬着唇,眼圈通红地抬头看向对方,却再说不出抗拒的话来。
他不在乎能不能做这个空架子的皇帝,但他怕,自己若是连傀儡木偶都不是了,那他的摄政王就会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于是,在这个清晨后的“好日子”里,那位封家大姑娘就带着十里红妆,进了宫,做了一辈子都有名无实的皇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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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现在的楚大少早已打定了决心,这一世,唯有在这事上他不会听天由命。
那个他后来视作亲妹的小鸢儿,应该在广阔自由的天地里恣意翱翔,而不是因为对他的执迷不悟,就收起了羽翼、将一生都埋葬在深宫中。
他已从爱而不得的深渊中逃出生天,也要拼力把前世与他同命相怜的故人,从泥潭里拉拔出去。
但是……
封大摄政王当面给他这个前侄女婿送绿帽子,可还行?!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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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说封晏舟是在给他送绿帽子,也不太对。
毕竟,上一世他和封黛鸢不过是一对挂名夫妻,而这一世,他们两个更是连面都没见过。
楚怀瑾是真心盼着小鸢儿能找到两情相悦的良人,别再重蹈苦恋他这个断袖的覆辙。
在这一点上,封大摄政王和他的想法应该是一致的,只是对方比他更有忧患意识,封黛鸢如今不过将要十二岁,这厮就已经开始谋划着准侄女婿人选了。
楚怀瑾又瞟了一眼温庭远,他宣布,这门婚事,他也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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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事光他和封晏舟愿意,也没什么用,关键还得看那两个当事人的意愿。
要知道,强扭的瓜不但不甜,还可能瓜里带屎,屎里有毒。
你看他前世,最后不就给毒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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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他不是暗指封大摄政王是那啥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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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楚怀瑾从先前的惊愕中恢复过来,稳住了心神,才意识到他身边的两个人已经完成了寒暄,转向了税赋徭役什么的技术性话题。
楚怀瑾今天是天还未亮就要起床,现在听着两个人的对话,竟有些大学马哲课的催眠效果。
他的头越点越低,眼睛渐渐睁不开,身体更是开始频频向后靠。
封晏舟停下了与温庭远的交谈,低头轻声问他:“怀瑾可是乏了?”
楚怀瑾的意识已经有些混沌,慢了半拍才点了点头,嘟囔了一声“嗯”。
“本王改日再与四公子畅谈。”封晏舟低声与温庭远说完,就勒住缰绳,让风尧放慢了脚步,改在路边缓缓踱着步子向前走。
封晏舟一边将楚怀瑾抱得更牢了一些,一边把兜帽又给他戴好,将透过树荫缝隙射下的点点阳光也都挡住。
等做完这些,他用更轻柔的声音对怀中的人说道:“睡吧。”
楚怀瑾正在长身体的年龄,本来每天就睡不够,前几天上东宫小学又有点给累着了,竟然真就这么窝在封晏舟的怀里,渐渐陷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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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楚怀瑾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封晏舟正带着他在山路里前行,而其他随圣驾一起去夏猎的车马却全都不见了。
楚怀瑾揉了揉眼睛,在看清周围的山林后,问道:“我们到哪里了,封皇叔?”
他身后的人没有回答,一路都保持着沉默,直到他们到了一片密林前才忽然停了下来,在翻身下马后对他伸出了手,“臣扶陛下下马。”
楚怀瑾这才惊异地发现,在他面前的封晏舟不再是二十出头、青春正茂的样子,赫然变成了三十而立后充满成熟沉稳气息的男人。
他下意识地扶着封晏舟的手,跳下了马,发现他自己也不是刚到面前人胸口的小白菜模样,他现在仅仅比对方低了大半头,是他前世完全长大后的身高。
还不等他再多想,那个年长了许多的封晏舟就冲他说道:“陛下请随臣来。”
说完,他就转身向密林中走去。
楚怀瑾虽然仍是一头雾水,但也只好跟在他身后,走了过去。
此时好似已是夜深,静谧的山林里没有一点灯火,仅有天上的一轮残月与点点繁星照着地上的一切。
林间的小路崎岖又昏暗,楚怀瑾又不像习武之人那般耳聪目明,他追着封晏舟走了没多久,就被地上盘绕的树根绊倒在地。
“唔。”楚怀瑾因为右脚腕上的刺痛,轻轻发出了一声喘息。
他伸手扶住身旁的树干,想要试着再站起来,原本走在前面的封晏舟就在此时折了回来,单膝跪在了他身前。
封晏舟将他右脚上的鞋袜都褪了下去,仔细查看后,抬头对他说道:“幸好并无大碍,等回宫后让玉蝉为你抹些活血化瘀的药即可。”
他说着,又为他将鞋袜都重新穿好,“陛下可要现在便回宫就医,还是我们继续去找流萤?”
楚怀瑾打量着这个由他的记忆构成的男人,半晌后回答道:“回去吧,朕不想看了。”
不过是些带亮光的小飞虫而已,有什么好看的呢?
何况就算他忍着痛,强要封晏舟背他去到树林后的小溪前,在这段记忆中的那个夜晚,他也一只萤火虫都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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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怀瑾已经明白,他这是梦回了前世的安盛九年。
其时,北地的游牧民族正不时地南下扣关扰民,而西边的柔兰国的新君在即位后,竟也趁机挥兵入侵。
宁朝的军队便被迫同时在西北两线,辛苦鏖战了一年有余。
本来西边的战场在西郡赫连兄弟的领兵驰援下,已开始要将柔兰军队打退,然而在一场关键的战役中,那位柔兰新帝不但亲自率三十万大军攻城,更是暗中设下了毒计。
那一战后,不但赫连超、赫连越相继战死沙场,宁朝更是连丢了三座城池。
当快马载着接连失利的战报回到国都,身为摄政王与赫连兄弟挚友的封晏舟,不但在朝堂上当面怒斥了提议与柔兰求和的大臣,更在调集宁朝军队的同时,将他手握的十万南郡士兵也派遣去西边的战场增援。
不仅如此,封晏舟还要亲自去前线领兵,会一会那个意图吞下整个中原的柔兰国主。
而封大摄政王在动身前的一晚,忽然独身来到瑞阳宫。
“臣知陛下近年来,与臣已是渐渐离心。但臣请陛下以社稷为重,臣不在京中时,还请陛下凡事三思而后行,莫要再任性妄为。等臣平安回朝后……”
封晏舟停顿了一下,眼睛从容貌艳丽的年轻皇帝身上移开,才继续说道:“陛下如有所愿,臣定为陛下实现。”
“我有什么所愿?呵……这么多年了,封皇叔还不清楚吗?”楚少帝似是自嘲地轻声笑了一下,看着他的摄政王的侧脸说道:“封皇叔真是深明大义,为了我大宁朝的江山,竟肯忍辱负重至此。”
然后,他便冷笑了一声,逼问道:“那我若是不想等,想要封皇叔你先兑现了承诺呢?”
被他问到的人沉默许久,最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可”,封晏舟说。
楚少帝眼中的泪水却一下子就溢了出来,近乎是声嘶力竭地吼道:“可我,可朕还没有那么下作,要以这江山社稷逼迫你与朕欢好!”
“你走吧。”楚少帝转过身去,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泪,背对着封晏舟哽咽地说道:“请摄政王放心,之后无论是你、还是你那位温庭远温大人要钱要粮要兵,朕都不会说半个‘不’字。”
然而对方却没像他料想的那般心满意足地离开,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块方巾递给他,之后就默默地站在一旁等着,直到他的气息平复以后,才忽然开了口:“陛下可曾见过流萤?”
“啊?”忽然被这么一问,楚少帝根本反应不过来,呆呆地回答道:“没,没有呀。”
流萤,和江山社稷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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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萤,和江山社稷自然是无关的。
然而,之后楚少帝就愣是被那位封大摄政王带出了宫,拉上了马,在这盛夏的夜里一骑飞驰,奔到京郊的山中,去找什么流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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