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里透着挣扎,明知会痛,还是忍不住朝她靠近,像是试探一般步步逼近。
罗悠宁闻着少年冷冽的气息,错愕地退了一步,卫枭勾起一抹冰凉的笑,“你害怕我?那以后就离我远点。”
少年的眼中黯然一片,就在他要退开的时候,罗悠宁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卫枭,你愿不愿意听我解释?”
她问完又觉得自己蠢,管他愿不愿意听,就不信他还能捂住耳朵。
“我病了,我六岁那年生了大病,听我姐姐说半个月高烧不退,后来我娘不知从哪弄来的道士给了我一种药,我吃完药病好了,但我缺失了一部分记忆,把你忘光了。”
“卫枭,你信不信我?”
卫枭嘴唇动了动,他想相信,却又不敢信。世上真会有这么巧合的事,还是她编出来骗他的?
可是骗他什么呢,他身上还有什么是罗悠宁需要用骗才能得到的呢?
“卫枭?卫枭?”见他迟迟不回答,罗悠宁忍不住将手放在他面前挥了挥。
“你相信我吧,就算我以后没法恢复记忆了,我肯定会想办法弥补你的。”
“怎么弥补?”少年低哑的声音骤然响起,他盯着小姑娘握着自己的那只手,除了心里那一丝雀跃,更多的是一种涩然。
罗悠宁被他问住了,她没想过这个问题,可她害怕再不回答,卫枭会以为她的道歉没有诚意。
“那,你说,只要不过分的,我都答应……”她忽然觉得别别扭扭的,为什么这么“怕”这个人,哪怕误会已经解除了。
所以嘛,人真的不能做亏心事,往后在卫枭面前,她都要这般“矮一头”了。
卫枭心中竖起的冰墙崩塌了大半,他嘴上不想承认,心里却已经认同了罗悠宁的话,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一句“我原谅你”并不容易宣之于口,因为那七年的自苦尚未得到慰藉,不会一朝一夕就此泯灭。
“等我以后想到了再告诉你。”卫枭不想为难她,也不甘心放过,只能以这样的方式一点一点抚平自己的委屈。
罗悠宁点点头,而后一脸震惊:“就这样?”
她本来以为卫枭会趁机重提婚事的,都是她理亏,他真提了她就敢答应。
谁知卫枭一个“以后”就轻轻放下,他真是太好了,小时候也一定很好欺负,罗悠宁如是想着,倒是把卫枭曾经打死一只狗把她吓哭的事忘得干净。
小姑娘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都是甜甜的笑,卫枭不舍地抽回手,耳根发烫,“不早了,你走不走?”
他冷面下的不自然藏得极深,罗悠宁没发现,傻乐着道:“这就走,我明日还给你带周嬷嬷做的糖吧……”
二人的身影越来越远,他们刚才说话的那处此刻站了一个人。
“公子。”一个身材瘦高的男子走到谢奕身边,躬身行礼。
谢奕脸上照旧挂着温和的笑,“谢良,事情办妥了吗?”
“办妥了。”谢良低声应答。
他是谢太师派到谢奕身边的忠仆,负责暗中保护他和处理一些谢奕不宜沾手的事。
谢奕收起了笑,眼眸深处有一抹郁色,“我瞧着咱们府里不够大,有些人注定装不下。”
*
天气热了,富贵人家都不爱出门消遣,窝在府里是凉快舒适了,就是太烦闷。
元嘉郡主喜欢听戏,请了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到晋王府来唱戏,晋王府当初修建的精简,后来郡主嫁进来后才费心思修整了一番,如今府里新建了一个戏楼,专门给郡主听戏用的。
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戏班的班主热情讨好地给元嘉郡主讲着戏。
“郡主娘娘,今日这出戏说的是穷小子从小受尽冷眼,后来发奋读书,一朝平步青云,将昔日欺负他的人踩在脚下的故事。”
元嘉郡主点了点头,即使嫁给晋王多年,她依旧不喜欢被人称作晋王妃,那像是她臣服于卫鸿,一个只会打打杀杀的莽汉,怎配她如此委屈放低身价,因此在晋王府中,下人一律是称她郡主娘娘的。
戏台上开场就是一个员外家主母欺凌庶子的场面,“庶子”两个字让元嘉郡主皱了皱眉。
随着故事展开,庶子在员外父亲的帮助下外出求学,再回来时,就因为才学被皇上赏识封了大官,后来,这庶子回到家,将恶毒嫡母整治的出家当了尼姑。
元嘉郡主面色铁青,那班主仍喋喋不休,“郡主娘娘,您觉得这戏可还精彩,这可是我们戏班最近最出名的一场戏……”
随着一声茶盏碎裂的脆响,元嘉郡主身边的下人,连同戏台上的戏子俱都震了震,喧闹的声音止住了,元嘉郡主清冷的嗓音传到众人耳朵里。
“拖下去,给我打。”
戏班班主被两个侍从拖走,嘴里发出凄惨的叫声。
元嘉郡主拿出帕子抹了一下嘴角,对戏台上唱戏的人说道:“你们唱得好,重重有赏。”
她说完便起身往外走,身后的一个嬷嬷赶紧跟上。
“郡主,您要去哪啊?”
“进宫。”
嬷嬷劝道:“您别急,有什么事等王爷回来您跟他商量,别伤了夫妻情分。”
元嘉郡主冷凝着面色:“情分?我和他哪来的情分?”
*
卫鸿下早朝时被皇上留下了,他看着梁帝一直不开口,心里不解。
“陛下?”
“咳咳。”梁帝终于有了反应,“晋王,昨日郡主进宫跟朕说卫枭的功课跟不上,求朕免了卫枭继续跟着谭荀进学。”
卫鸿先是懵了,缓过神刚想开口梁帝就一句话堵了回来。
“朕答应了。”
“陛下,这……”卫鸿着急,但梁帝已经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卫鸿回到晋王府先去了元嘉郡主的院子,元嘉郡主似乎一直在等着他来质问,品着茶一脸惬意。
“赵宣岚,你这个蛇蝎妇人,枭儿年幼时,你百般苛待,纵容下人欺凌他,如今他长大了,你又要断他前程,今日之事,我跟你没完。”
元嘉郡主冷冷一笑:“卫鸿,你敢说你不是存了有一天把我们母女赶出去的心,卫枭有多恨我你会不知,有朝一日他承袭了爵位,还有我们母女的活路吗?”
卫鸿顿时觉得头大:“我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心思,卫枭也不会,他是个好孩子,再说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不继承谁来继承?”
元嘉郡主冷哼一声:“好孩子?因为他是你的心上人生的,当然好,你的眼里从没有过我们母女,你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莺歌。”
“你让我觉得恶心,一个下贱的舞姬,夺走了我夫君的心,我还要替她养儿子,最后让她爬到我头上来。”
卫鸿忍无可忍:“够了,莺歌都死了十年了,你积些口德不行吗?”
“我偏不!她就是个贱人,死真是便宜她了,她就应该疯一辈子,受尽羞辱,还有她那个贱种儿子……”
卫鸿抬起的巴掌缓缓收回,最终也没力气打下去,他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小院里,卫枭靠在水井边坐着,眼睛追逐着天上一闪而逝的星光,破旧的院门吱呀一声打开,卫鸿沉着脸进来,坐到了卫枭对面的一块石头上。
他犹豫了半天才开口:“儿啊,爹跟你说一件事。”
“陛下说,不让你再去谢家读书了。”
卫枭飘远的视线重新凝聚,执拗地问:“为什么?”
卫鸿没想到他这么在意,愧疚道:“郡主那边……总之你以后不能再去谢府了。”
卫枭怔了怔,半响才嗯了一声。
他摸了摸腰间的荷包,那里装着罗悠宁早上给他的糖,往后她就自在了吧,也不用想着怎么弥补他。
他不恨元嘉郡主,大多时候,他对世上的人都是没什么情绪的,死活都不在意,只除了罗悠宁。
还有卫鸿。
“我睡了。”卫枭第一次说了这样类似客套的话,卫鸿受宠若惊,只是他话还没说完。
“我给你找了个新的差事,明日一早你去找禁军统领罗长锋,以后你就是他手下的一名参将。”
卫枭听完毫无反应迈步往屋里走。
卫鸿卖了个关子,可惜没人捧场,他只得自己接下去。
“话说,这罗长锋他姓罗,跟那小丫头一个姓,你心里就没点猜测?”
卫枭的脚步停了,没有回头却侧着耳朵在听。
卫鸿嘿嘿一笑,“亲兄妹啊,你往后跟着罗长锋,三不五时的就得出入靖国公府,你爹把嘴皮子都磨破了给你寻的好差事啊,你可要好好珍惜。”
砰地一声,门关上了,卫鸿下半句话卡在了嗓子眼里。
“以后可得对你爹好点。”他干巴巴在夜风中说完这句话,气闷地离开了。
第10章
第二日,卫枭一直没有出现,罗悠宁一边心不在焉地练字,一边趁着谭荀不注意屡次回头盯着卫枭的座位,讲学结束,谭荀让他们回去,罗悠宁捏着笔杆发呆。
谢奕起身走到她身边,眼带笑意开口:“小宁,你发什么傻,先生都走了。”
谢奕说完抽走她手里的笔,罗悠宁这时才醒过神,她双手撑腮,眼巴巴地看着谢奕,问道:“卫枭今日怎么没来?”
谢奕捏紧了手里的笔,顿了顿才回答:“听说元嘉郡主向皇上求了情,卫枭以后都不用来这里读书了。”
“元嘉郡主?”罗悠宁心里觉得这事不简单,只是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她叹了口气,以后若是见不到卫枭了,那她欠他的承诺还要还吗?
谢奕见此目光闪了闪,笑着说道:“好了,卫枭不喜欢束缚,不来念书对他也许是件好事。”他自然地转了话题,“小宁,过几日是女儿节了,你可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罗悠宁愣了愣,而后摇头,谢奕每年女儿节的时候都要给她送礼物的,从他们小时候认识开始,已经十来年了。
按理说,她和谢奕从小亲厚,会不会曾经跟谢奕说起过卫枭呢?
“谢奕,我问你件事。”罗悠宁认真观察着他的反应,“就是,我以前有没有跟你说起过卫枭啊?”
谢奕眼里有一抹厉色,但他很快敛下目光遮掩过去。
“没有啊,怎么了?”谢奕神色如常的一笑,眼里有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
“没,我先回去了。”罗悠宁谈不上失望,但她今日总觉的谢奕的笑有些刺眼,于是便起身离开。
望着罗悠宁走远的身影,谢奕轻声说:“小宁,下次一定要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