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着怒气离开凤仪宫,走在宫中的甬路上,更觉这宫里哪里都堵心,让人气闷。
前方迎面走来一个身穿紫色官袍的人,她直接走过,懒得看。那人停下脚步拉她一下。
“小宁,怎么了?”
罗悠宁回头一看,是谢奕,她怒气上涌,显得冷淡:“没怎么,你有事?”
被谢奕抓住那块袖子被她不着痕迹抽了回来,谢奕眉心微蹙,“许久未见,你一见我就生气,我怎么惹你了?”
“没有。”她语气越来越僵,“我心里烦,不关你的事,你进宫干什么?”
谢奕回答:“姐姐找我,我就……”
话未说完,罗悠宁甩袖便走,谢奕愣了片刻,低头思索,良久后叹了口气往枕霞宫去了。
出宫后,她坐在马车上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生气有什么用,她什么也改变不了,从小到大,自有父母兄姐为她遮风挡雨,离了靖国公嫡女的身份,她什么也不是。
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渺小,忧愁成倍的冒出来要将她压垮。
这时,马车突然停下来,罗悠宁被甩的贴在车壁上,懵了一会儿,才听赶车的李叔问道:“姑娘,没事吧?”
“没事,怎么停下了?”
“前头人太多,把路堵上了。”
罗悠宁惊疑,掀开车帘往前方看,一群穿着破烂,脸色蜡黄的百姓,手里拿着碗,排着队焦急地看着路边一处。
乐善堂?罗悠宁默念这几个字,心里越发好奇,正巧这时李叔前往打探回来,告诉她:“姑娘,这是沈家新修的乐善堂,前面正在施粥呢。”
“哪个沈家?”她心中已经有了些许猜测。
“镇国公府,好像是府中三姑娘在主持施粥。”
罗悠宁不信,那娇弱到见了蚂蚁都怕的沈月瑶会来给这些看着脏污又粗鄙的贫民施粥。
反正马车过不去,她索性下车来看热闹,远远的竟真见到一袭翠色衣衫的沈月瑶在给一个老婆婆盛粥,那老婆婆感激涕零,激动间好似抠了她的手,她也淡笑着不介意。
罗悠宁怀疑自己眼花了,沈月瑶怎么跟转了性似的,浑身都透着奇怪。
她继续看着,后头轮到一个带着娃的妇人,沈月瑶依然耐心给她盛粥,只是这时斜刺里伸出一双脏手,把沈月瑶手里的粥抢过去了。
“慢着,这碗粥是给这位嫂子的,你该去后面排队才是。”
周围人都看着,沈家这位善心的三姑娘,看起来那么柔弱却跟一个汉子据理力争。
那汉子贼眉鼠眼的,抬头往街上看了一眼,顺势把那粥碗摔在地上,洒出来的热粥只差一点就溅到沈月瑶身上。
“你这粥一看就是用发霉的米熬的,真以为我稀罕吃,想也知道,不过是挂着个仁善的名头糊弄我们,大家伙,你们今日真要吃了,回头生了病,不知道镇国公府负不负责?”
他撺掇着众人,等着施粥的人将信将疑,沈月瑶眼圈一红,委屈道:“你,你胡说。”
那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生了豹子胆竟要上前扯她,只是手还未碰到她衣袖,就被一双铁钳一把的大手制住了。
“敢闹事,信不信我掰断你的手。”
那身形伟岸,一脸冷肃之人,是罗长锋。
看到这里,罗悠宁再也没继续看下去的兴趣,那一边沈月瑶跟罗长锋道谢,顺便宽容大度的又给那闹事的汉子盛了一碗粥。
那汉子也迷途知返,悔过认错,随后隐在人群里走远了。
罗悠宁走上前时,两人还在说话,罗长锋那张冷脸上隐有笑意,眼里也很温柔。
“咳咳,大哥。”
实在没眼看了,罗悠宁高声开口叫罗长锋,他惊讶回头看着她。
“都几时了,还不回家,别耽误人家沈三姑娘做善事。”
她上前二话不说拉起二愣子罗长锋就走,走出人群,罗长锋牵马,不解其意地看着她:“小宁,你怎么怪怪的?”
“我怎么怪了,我再怪能有那些变着法骗人的怪?”她话里话外,冷嘲热讽。
罗长锋一时没听明白:“谁骗人?你这是在哪受气了?”
罗悠宁横他一眼,挥手让李叔赶着马车掉头,换条路走,她则与罗长锋一起走另一条近路。
“我说你,那双眼睛是长着好玩的?别人明显诓你呢,还眼巴巴上套。”
罗长锋这回有些明白了:“你说沈家三姑娘啊,人挺好的,今年又逢大旱,闹饥荒呢,这两个月不知饿死了多少百姓,她能出来施粥,可见为人善良。”
罗悠宁撇了撇嘴,正巧两人路过一个成衣铺子,有个眼熟的人走出来,罗悠宁伸手一拽她大哥。
“你看,刚才那人还去讨粥喝,这会儿就有钱买衣裳了,变戏法呐。”
罗长锋也愣住了,可他又不敢相信,便说:“不能吧,她怎么能知道我会过来。”
罗悠宁满脸嫌弃:“你哪日从军营回来不走这条路,有心人蹲两次就知道了。”
“沈月瑶满肚子小心机,她要做我大嫂我绝不同意,别到时候把咱家搞得乌烟瘴气。”
罗长锋回过头看了看乐善堂前那个温柔浅笑的女子,犹有些不相信,她会算计自己。
“行了,管到你大哥头上了,你啊,只管把你自己嫁出去,我这辈子不成亲也心满意足了。”
他伸手戳她的额头,罗悠宁躲闪不及,被戳了个正着,于是捂着额头抬手要去打他。
兄妹俩眼看在大街上要打起来,罗长锋伸手一指她背后,惊道:“唉,卫枭。”
他张口就来,罗悠宁才不信,继续上手打他,直到身后真的传来了马蹄声。
罗长锋躲开她一爪子,急道:“没骗你,真来了。”
趁着罗悠宁回头的间隙,他快速上马,对后面的少年抱了个拳,便放心走了。
小姑娘此时脑子还蒙着,回头就看到一身黑色甲胄的少年骑马向她走来。
过了个年,他五官比从前更多了一丝硬朗,身形也壮了许多,朝她走过来时,像一道凛冽的风,直灌进人心里。
战马停下来,卫枭低首看她,面上虽无表情,眼里却带着柔光。
“阿宁,怎么不回家?”
罗悠宁被他晃了眼,怔怔地,说话的时候声音里有着自己也没察觉的甜。
“路堵上了,马车也走了,我……”她低着头,仿佛不好意思对他撒娇,“就这样了呗。”
少年从马上纵身跃下,身上带着料峭寒意,只是手心里依然是滚烫的。
“上来,我送你回去。”他手臂那么有力,一只手就将她托上马背,罗悠宁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大街上,众目睽睽,他一点不避嫌,最后还不忘握紧她的手,在掌心里搓了搓。
“冷吗?我进去买件披风。”
他目光所在,正是那家成衣铺子,罗悠宁面红耳热的拦下他。
“不用,我们习武之人这点冷算什么?”
少年垂眸一笑,并不想告诉她残忍的现实,她那点三脚猫功夫,估计也只能朝他施展。
卫枭牵着马走在街上,惹了很多人注视,少年将军,锐不可当,半年前还是金陵城里的笑柄,此时已经是禁军都指挥使,正三品的武将。
不止如此,世人都知,卫家和罗家早晚会结姻亲,只等罗四姑娘一及笄,卫枭就可抱得美人归。
那些或钦羡或嫉妒的眼神分毫没有影响两人,罗悠宁好不容易憋到肚子里的委屈,此时一见到卫枭就又冒了出来。
她酸楚的眨眼,最后眼睛也红了,卫枭耳目机敏,听到动静就回过头,眼里的冷静在见到小姑娘掉泪时,荡然无存。
“阿宁。”他把马停在路边,拧着眉去牵她的手,“哭什么,告诉我。”
谁敢惹她哭,他定是要将那人剁碎碾灭的。
“卫枭,我太没用了,我以前从没注意到,我爹娘,我姐姐,她们各有各的苦,只我一人,裹在蜜糖里,与他们过两种日子。”
卫枭看她哭,心中抽痛,不知她从哪里生出了这些感慨,只是不论她的亲人,还是他,即使刀削锥刺,流尽一生血泪,换她平安喜乐也是愿意的。
“那你更该笑,真到了他们苦熬不住的时候,你来做那颗糖。”你甜了,从此我们都甜了。
他用手背抹去小姑娘脸上的泪,犹觉不够,凑到嘴边尝了尝,记住了她哭起来的味道有多苦。
罗悠宁惊得一个倒仰差点从马上跌下去,她真怀疑,面前这个是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腼腆少年。
半年而已,他经历过蜕变,开始展露一种从未有过的强势,仿佛幼狼流落到羊群里,最初软化自己以图融入,后来便慢慢漏出獠牙来。
“卫枭,你变了。”小姑娘惆怅开口,他是她再也欺负不了的人了。
卫枭勾了勾嘴角,威胁道:“自己坐好,不然……”他伸手要圈住她让她坐正,小姑娘吓了一跳打开他的手。
这一打岔,罗悠宁心里也释然了,正如卫枭说的,她与其整日愁苦,不如开怀一笑去做他们的开心果。
两人又走了一段,迎面飘来了食物的香味,罗悠宁鼻子嗅着香味一眼望去,只见路边立着一个气派的酒楼,名叫仙味居。
“这店家口气挺大呀,难不成卖的是神仙吃的美食。”
她话音刚落,二楼便伸出来一个脑袋,那人声如洪钟,只是喊出的话让人想把他嘴捂上。
“哎呦,大哥,嫂子,进来吃饭不?”
卫枭黑了脸,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兄弟,那么老还敢叫她的小姑娘“嫂子”。
两人愣神间,刀疤脸壮汉已经跑下楼,张着双臂到近前,被卫枭的马喷了一脸口水。
仇震抹了把脸,依旧很高兴,“大哥,嫂子,我新开的酒楼,赏脸一起吃顿饭?”
卫枭眼神一厉,沉声道:“闭嘴。”他右手已经碰上腰间的短刀,仇震见势不妙,赶紧住嘴。
“那什么,吃……饭否?”
他缩了缩脖子,求助地看向马背上坐着的小姑娘,罗悠宁清了清嗓子,问道:“仇二当家改行了?你们酒楼里都有什么招牌菜啊,给我介绍介绍。”
狐假虎威,她一向是很在行的。
仇震幸好是练过,眼也不眨报了一堆菜名出来,小姑娘笑眯了眼,放肆地揪住少年一缕头发甩了甩。
“卫枭,我饿了,仇二当家盛情难却,咱们进去吧。”
少年的手离开了短刀,转身将小姑娘抱下来,他纵容的不得了,男子的头发也给她随便扯,一点不要面子。
仇震边感慨,边招呼着两人进去,“大哥,嫂子,咱上二楼。”
卫枭险些又要拔刀,但他看见小姑娘不否认的样子,又觉得欢喜,只得按捺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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