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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明县令把考科举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明景面上露出苦涩来,“爹,您也知道我资质愚钝,这不是为难我吗?”
    明县令冷笑一声,“连傅家宝都说将来一定能考中进士当官,你可是我的儿子,莫非连一个商户之子都比不上?”
    明景一愣,有些不敢相信傅家宝竟有如此志气,忍不住问道:“真的?”
    明县令冷冷地看他一眼,见儿子不敢吱声,继续道:“咱们家不像傅史两家有万贯家财,将来你爹我年纪到了辞官,你就只是个身无恒产的平民百姓,你以为到时候傅家宝和史寇还会同你交好?”
    明景有心反驳傅家宝和史寇不是这种人,但也知晓明县令不会将这些话放在眼里,只得老老实实答应自己一定会好好读书科考。
    等明景一走,明县令面上的冷淡和威严刹那消失不见,此时的他,就如同每一个希望儿子上进的寻常父亲而已。
    “傅家宝是儿子的好友,表面纨绔,实则心地纯善,将来他若是得志,多少也能提携帮扶景儿,至于史寇……让我想想……要是能把他也扶起来,将来景儿不就又多一份助力?”
    ****
    傅家宝刚刚走出县衙,就见林善舞和傅老爷站在县衙门口不远处,正望着这边,显然是在等他。
    傅家宝立刻朝着娘子扑过去,正兴奋地想跟她说自己得到了明县令的赏识,但下一刻,瞧见站在旁边的傅老爷,话到嘴边就又咽了回去。
    傅老爷见儿子神色兴奋,轻咳了一声,问道:“县令同你说了什么?”
    傅家宝目光往旁的地方飘去,“没什么,就是问了我一些关于左家那案子的。”
    傅老爷不太相信,若真只是如此,傅家宝方才冲出来时会那般高兴?不过只要不是坏事就成,傅老爷也不想太过追究。
    三人坐上两辆马车回去,傅老爷在前面一辆,傅家宝和林善舞坐后面那辆。
    一坐进车厢,确定没人能听到他们说话,傅家宝才压低声音在娘子耳边小声道:“娘子,你一定猜不到,县令说要给我写推荐信!”
    推荐信?林善舞看着满脸兴奋的傅家宝,忽然想到了什么,露出笑容来,“难不成,他想给你推荐一位先生?”
    傅家宝道:“哎娘子你可真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他立刻把明县令跟他说的那番话大致说了遍,方才在县令面前时傅家宝还能勉强控制住心里的激动,但是在娘子面前他就无所顾忌了,如果不是车厢内地方狭窄,他几乎要跳起来手舞足蹈。“五品官啊娘子!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官,当初姓周那老头不肯收我,要是让他知道我当一位五品官的弟子,怕是要面子里子都要丢到地上去咯!”
    见傅家宝如此高兴,林善舞面上笑容也没停,她道:“那你方才怎么不将此事告知公公,他要是知道了,肯定很高兴。”
    傅家宝摇晃着脑子,不太愿意道:“哼,老头子当初没经过我同意就有了别的女人,我这次我先不告诉他,就让他着急去。”
    看来小时候那些事的确给傅家宝造成了很大的阴影。这种事,如果傅老爷是在傅家宝成年后做,说不定傅家宝没过多久就释怀了,偏偏是在傅家宝才八岁的时候……这种年幼时候造成的阴影,往往会伴随人的一身。
    林善舞没有忘记来衙门前傅老爷说过的那番话,但是在她眼里,傅家宝远比傅老爷重要得多,她不会在这个时候泼傅家宝冷水。于是也就随他去了。
    再者,县令所说的那封推荐信还没送出去,那位五品官也还未表态收下傅家宝,这件事先瞒着,万一将来出了变故,也不至于叫太多人失望。
    马车回到傅家宅子,一家人吃过晚饭后,林善舞和傅家宝便回东院去了。
    傅老爷和辛氏坐在正院的大厅里,辛氏正帮着傅老爷看账,忽然听见傅老爷叹息一声。
    辛氏略一思索,便知道傅老爷在叹什么,说道:“周老先生不肯收下家宝,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老爷就不要再为此事烦心了。”
    那位告老还乡的周举人在乐平县中声望的确极高,当初他回来时,连明县令也亲自上门拜访,傅老爷年轻时见过周举人几面,原以为凭着自己如今乐平县首富的身份,周举人会愿意收下傅家宝,为了表示诚意,他还带去了不少价值不菲的礼物。可惜这事儿最后还是没成。
    周举人当时虽没说得太直白,但傅老爷是什么人,哪里听不出周举人的弦外之音,知道对方是看不起自己儿子,傅老爷当时脸色就极难看,可他又能说什么,傅家宝在县里的名声的确不好。后来也没再周家多呆,径自回了家。
    如今想起这个事,傅老爷还是又烦闷又担忧,他道:“家宝没有周儿那般聪慧,读书也不肯吃苦,只能想法子给他找个好老师带带,咱们县里除了周举人,再去哪里找个学识渊博的先生?至于那几个私塾,不提也罢!”
    。
    第63章
    在乐平县里开私塾教书的先生,大多是考了十几年也只得个秀才的庸才,觉得当官无望了才来教书,这种水平的先生,给一些孩童开蒙是够了的,在傅老爷心里,却是远远不够格来教他儿子的。
    他这边为儿子的未来担忧叹气,傅家宝却站在树下,跟着娘子一块儿打拳。
    自从阿红带着阿喜出去经营店铺后,留在东院里的下人就更少了,而每当晚饭过去半个时辰后,林善舞总会关上东院大门,然后带着傅家宝在院子里打拳。
    傅家宝一开始那个懒啊,能偷懒歇一会儿那就绝对不会老老实实跟着打拳,非得林善舞举着擀面杖在后头追着打,他才肯安分一些。
    不过一天天练下来,傅家宝却也从中悟出了些乐趣,现在一天不打拳,就觉得身上不舒爽,等打完拳酣畅淋漓地流一身汗,再去洗个澡,然后在屋子里点两盏灯,两人对坐着,一个校对账目,一个对着书本抓耳挠腮。
    林善舞教给傅家宝的拳法是她自创的,难度不高,却能最大程度地调动身体的所有肌肉,让每个部位都得到充分的锻炼,这么一天天练下来,效果是显而易见的——傅家宝躲闪她的擀面杖都灵活了许多。
    林善舞手里握着擀面杖,站在一旁矫正傅家宝的动作,傅家宝一边慢吞吞地打拳,一边问娘子:“左家的案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能了结。娘子你以后打算怎么安置小月?”即便已经知道了小月真正的名字,傅家宝还是习惯叫“小月”,原因无他,小月叫起来顺口,还比左知嫣少了一个字,多省事!
    林善舞道:“按照原来的约定,留她三年,等三年后她要去要留,全凭她自己。”
    “啊?”傅家宝收起手站直身,“那咱们不就亏了?”
    林善舞疑惑地看他。
    傅家宝跟她分析,“娘子你想,小月虽说可怜,但她再可怜也不关咱们的事儿啊,她本就是你买下来的丫头,你前头教她做胭脂的手艺,还允诺三年后放她自由身,这已经仁至义尽了。后来你为了她家的事,又冒险去钱家打探消息,还去跟踪钱致知,我还带着她上衙门敲鼓了,要不然她那胆子小的跟老鼠似的哪里敢去。”
    林善舞看着他打起算盘来毫不留情的样子,微微笑道:“那你想如何?”
    傅家宝算盘打得噼啪响,“咱们应该让她报恩啊!”
    林善舞目光古怪地看着他,“你不是说路见不平要拔刀相助,怎的还挟恩图报?”
    傅家宝理直气壮道:“这能一样吗?娘子你想想,万一三年后她带着你教的手艺跑到外地开店,不就抢了咱们的生意?咱家的店虽说开在乐平县,但以后生意做大,肯定能卖到京城去,到时候另一家铺子里有和咱家一样的货,那得多离谱?你说那些商人是来找咱们家进货,还是去找小月进货?哪家算正品?咱们对她有恩,她将来要是跟咱们抢生意,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那都太膈应人了。”
    林善舞前头做这个决定时倒没想到这一层,毕竟她的那胭脂铺还那么小,她只是想挣些钱够自己花用罢了,还从未有过将生意做到京城去的野心。
    此刻听傅家宝这么一提,她才猛然想到,靠着手里的秘方,她完全可以在这个时代将露华轩做成一个全国驰名的品牌。
    傅家宝见娘子陷入思索,就知道她听进去了,于是立刻道:“就是这样,娘子,咱们有恩于小月,小月又学了你的手艺,咱们应该把小月留在身边,把她养成你的左右臂膀,到时候给小月分红什么的,这样小月能过得体面,咱家将来也不至于多个对手,不是两全其美?”见娘子没反对,傅家宝信心大增,又继续说下去。
    林善舞见他说着说着连将来给小月找个什么人家都想好了,看着傅家宝的目光顿时不同了。
    傅家宝被娘子那样一对清凌凌的眸子注视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娘子为何这般看我?”
    林善舞大大方方笑道:“只是突然对你刮目相看,夫君想得可真长远。”
    要是一般人被夸了,就算不会不好意思,也多少会自谦一番以显示风度,但傅家宝不。他被娘子夸了,倒是得意得很,立刻眉飞色舞道:“我就知道娘子你会听我的,毕竟为夫这提议可是经过深思熟虑,英明无比……啊!”
    林善舞一棒子敲在他屁股上,笑得如沐春风,手下却半点不留情,“我方才教你的都忘了?别以为跟我说话就能偷懒。”
    傅家宝立刻张开双手摆出打拳的架势,讪讪道:“娘子误会了,为夫绝没有这个意思。”似乎是生怕娘子又一棒子打过来,傅家宝立刻抬脚一踢,又打出两拳。
    林善舞在旁边看着,眉心微蹙,发髻上那根白玉簪子在月色下莹润生光,却及不上她肌肤的光彩,“我记得这一式我教过你不下三遍,你怎的又错了?”
    傅家宝挠头道:“我这不是忘了吗?”
    林善舞又给他演示了一遍,问他记住了吗?
    傅家宝拍拍胸膛说记住了,结果又错。
    林善舞又演示了两次,每次傅家宝都说记住了,但没有一次不出错。
    林善舞眉心蹙得更紧,问傅家宝是不是故意的。
    傅家宝一脸无辜,“娘子,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忘了。”
    林善舞呵呵一笑,抬手就举起擀面杖打了过去。
    傅家宝嗬的一声赶紧跳走。
    林善舞一边抬起擀面杖朝他追打一边道:“忘了是吧!我打你一顿我看你还忘不忘!”
    兴许是因为身子比从前灵活了许多,傅家宝近来胆子越发肥了,见娘子因为裙子太长阻碍了行动追不上来,还躲在树后探出个脑袋朝她比了个鬼脸,那模样瞧着真是嚣张极了。
    林善舞见状冷冷一笑,提起裙摆扎了个结,而后在傅家宝惊异的目光中闪身出现在他身侧,一棒子挥了下去。
    “啊!”
    回声不绝,惊飞了树上不少鸟儿。
    转眼间又过去一个时辰,傅家宝沐浴后躺在床上,听着耳房那里娘子的洗浴声正想入非非,忽然,他发现有一只个头颇大的蚊子飞了过来,企图往他的手背上凑。
    傅家宝目光一动,忽然将手往后缩了一下。
    那蚊子发现新鲜的血味儿瞬间退远了,立刻震动翅膀又飞近了。
    它想吸血,傅家宝偏不让它吸。每当这蚊子凑近一些,傅家宝立刻就把手抬到别的地方不叫它得逞,而一旦发现蚊子要飞到别的地方,他又立刻把手凑过去停住不动,等蚊子以为可以饱餐一顿时,傅家宝又马上远离……
    这样来来回回好几次,他却乐此不彼,黑色的眼瞳里映照着屋子内的烛光,仿佛是往眼睛里盛了星星点点的火,乍一看过去,亮得惊人。
    林善舞洗澡完出来就见到这一幕,虽然傅家宝什么都没说,但林善舞已经明白了,傅家宝平日里就是故意激怒她去追他,就跟他故意逗弄蚊子玩一样。
    对待这样调皮的丈夫,林善舞能怎么办?当然挥起棒子打他一顿!
    日子过得飞快,眨眼间中秋已过,天气渐渐转凉。
    左家的案子,官府前前后后查了将近半个月,终于将当年的真相查出,面对一条条证据,钱乐为再没有狡辩的能耐,只能不甘不愿的认罪。
    原来当年钱乐为觊觎左家的胭脂配方,在强买不成后,便设计诬蔑左家,毁掉左家名声后又去了左家铺子里,强行抢走胭脂配方,期间失手杀死左子方,因为害怕左夫人会去报官,干脆连她一同杀害,而后一把火烧了铺子……
    真相查明,钱乐为手段歹毒连害两人性命,被判处死刑,只等京城刑部的批示下来,便将之问斩;钱致知则被判了二十年牢狱,钱家家产尽数充公。
    当官府将还左家清白的告示贴出来那天,左知嫣跪在父母的坟前嚎啕大哭,仿佛要将前些年受尽的委屈与苦楚一同哭出来。
    一直到哭得两眼肿如核桃,左知嫣才停下来,对父母道:“爹,娘,少奶奶和少爷于我、于咱们左家都有大恩,我前头已经发过誓,要一辈子留在傅家,向少奶奶报恩。恕女儿不能时时陪伴你们,女儿要回到傅家,要给少奶奶做越来越多的胭脂,要为少奶奶赚更多的钱,女儿走了。”
    说罢,左知嫣抬起因为跪得太久而有些发麻的双腿,朝着来时的方向,一步步走远……
    晚风拂过她秀气的眉眼发梢,带走最后几分软弱,只余下满目坚毅。
    与此同时,傅家宝被明景约出来吃茶,明景问他:“嫂子的露华轩生意极好,就不想换个大些的铺面吗?”
    傅家宝点头,“我早就同她说过换一个了,不过县城里地段好的大铺面就那么几间,一时之间哪里那么快找到合适的。”
    明景笑道:“眼前不就有一个,原先也是卖胭脂的,铺子就在东街,又大又宽敞。铺子前地方也大,够停下好几辆马车。”
    傅家宝神情惊异,又有些怀疑,“城里还有这样好的铺子?”
    明景道:“怎么没有?钱乐为那家铺子不是充公了,我爹打算便宜卖了,折现的银两收入库房,打算明年用于修桥铺路。这事儿已经向朝廷请示过,估摸再过数日,朝廷的批示就下来了。”他悄悄给傅家宝透一个底,“这铺子,你给一百两就成,这是我爹定下的最低价。”
    傅家宝震惊。
    一百两!那样好的地段,那样好的铺子就这个价钱,简直是白捡了!
    第64章
    傅家宝闻言激动地一拍明景肩膀,兴奋道:“明景,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
    然而受了这一拍,明景却并未像往常一样与他笑闹,而是嘶的一声捂住了肩膀,对傅家宝道:“好你个傅家宝,我当你是兄弟,好心给你透价,你居然那般用力打我!”
    见明景不像是抓出来的,傅家宝想要去给他揉揉肩膀,下一刻却被明景避开。他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我也没用多少力气啊!”
    明景想起来史寇前头跟他说过傅家宝身怀武功一事,无奈道:“傅兄,我知道你厉害,可你能不能……稍稍控制一下自己?”说着食指和拇指合拢,比了个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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