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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潘二娘看着她那欢喜满足的模样,鼻子也开始发酸,她忙偏了偏头,口里道:“你要喜欢,娘天天给你熬。”
    容真真腻歪歪的伏在她肩上,撒着很久没撒过的娇:“娘熬的汤,天天喝也喝不腻。”
    潘二娘被她逗得直笑,先前的伤感也消去许多,她微微动了动肩,笑眯眯道:“别歪在娘身上,馄饨煮好了,咱们快些舀起来。”
    锅里的汤咕噜咕噜翻滚着,冒出一个个可爱的小凸起,就像圆圆的香菇一样,白胖的馄饨在滚水中快活的蹦来跳去,此起彼伏,你挨我撞。
    等关了火,馄饨们借着最后一股余波跳了跳,就安静乖巧的浮在水面上,等待着进入母女俩的腹中。
    潘二娘拿出一个大海碗,舀了满满一碗的馄饨,撒上一把葱花,清亮的汤汁,白色的馄饨,翠绿的葱花,光论其“色”,就足以使人食指大动。
    “拿去,这一碗是你的。”潘二娘把大海碗递给容真真,自己也舀了一碗,却比先前那一碗要少些。
    容真真把两个碗调换了一下,多的给娘,少的给自己。
    潘二娘见了,责怪道:“你这孩子,换来换去做什么?”但她脸上分明又带着笑。
    “我吃不了那么多,再说了,你瘦得快只剩一把骨头了,就该多吃点。”容真真每每摸到她娘身上的骨头,就觉得心疼。
    “你要念书,又在长身体,更该多吃些,不要只顾着娘。”
    “娘也别光顾着我啊。”
    她们两个推推拒拒半天,最终从多的那碗里挑了几个到少的那碗,这顿饭才吃下去。
    容真真说她娘的手艺见涨,是真的没说错,不仅这汤熬得鲜美,馄饨皮也擀得又轻又薄,煮熟之后变成半透明,能清晰的看到里面的肉馅。
    揉馄饨皮的面团里加了蛋清,剩下的蛋黄调到了馅里,咬一口下去,和了蛋清的馄饨皮轻易破裂开来,吃起来又爽又脆。
    里面的肉馅是将好肉去了筋,肥三瘦七的剁得茸茸的,揉制成小肉丸包进去,脆绷绷的,鲜嫩弹牙,肉汁四溅,一旦吃了第一口,就绝对忍不住要吃第二口。
    不知不觉间,容真真吃完了一大碗,撑得肚子都鼓起来了,她满足的打了个饱嗝,坐在椅子上歇息。
    “娘,你的手艺怎么这么好,别的不说,光说这皮,就薄得像纸一样,而且煮了这么大一锅,却一个都没有破。”
    见女儿喜欢吃自己做的东西,潘二娘心中喜悦,她道:“娘现在擀面皮擀得好,以后常常给你做。”
    她说完,又忍不住道:“不光是这个,包子、饺子、花卷、馒头、烧卖、油条、豆浆……娘都会做,想吃什么就说。”
    容真真听了,又是欢喜又是心疼,有些东西,娘以前是不会做的,现在会做了,自然是因为在老丁家受了累,一想到这个,她就有些不开心。
    吃完饭,潘二娘去收拾碗筷,容真真回了房间——她把主卧旁边挨着的那一间收拾出来了,作为自己的卧室。
    她回到卧室,先做了带回来的功课,这花了她很长时间,再拿出稿纸,继续写自己的文章。
    关于《相夫教子》,她已写到大姐香玉脏病缠身,二姐兰玉产下儿子,三姐四姐在外打拼这一节了。
    兰玉不像大姐运道那样“坏”,她生了个儿子,她下了蛋,不像香玉那样,连生了两个女儿,被婆家冷嘲热讽为不下蛋的老母鸡。
    可她生了儿子又如何?孩子要吃奶,她不能出去工作,家里不是请不起奶娘,可婆婆说吃母乳好,她得亲自给孩子喂奶。
    其实她并不是克扣孩子一口奶的母亲,她也爱自己的孩子,可是小孩子又不是时时刻刻要吃奶,婆婆却偏偏叫她二十四小时待命,她仿佛已不是个人,而是个哺乳的工具。
    兰玉想反抗,想挣扎,可每每一提出要去工作,婆娘娘家都反对,她被困在那小小的后院里,见着四四方方的天空,可婆婆还嫌她“成天作妖,不老实”。
    等孩子满了一岁,她终于不管不顾,出去找了个助教的工作,但工作的第一天,婆家就带着孩子,到学校里来哭。
    她一个苦读多年,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子,婚后工作的第一天,就被辞退了,临走前,她还听到人家说:“这结了婚的女人,就不该招进来,白费我一番工夫。”
    另一人接着说:“只要是女人,管她结婚不结婚,都不能要,要了就是个麻烦。”
    兰玉回到了婆家,她丈夫关了房门,把她按在床上打,她待要挣扎,他用被子将她一裹,她捂在被子里,拳头像雨点一样落下来,她又痛又憋闷,再也反抗不得,险些活活捂死过去。
    惨叫的声音那样大,就算隔着一层被子,就算隔着一道房门,依然远远的传了出去。
    她的公公皱着眉,她的婆婆破口大骂:“遭瘟的贱货,闹得一家子不安生。”
    摇摇床里的娃娃被吓得哭闹起来,兰玉婆婆慌忙过去将他抱起来,慈爱的轻拍着哄他:“哦哦哦,乖宝贝,不哭了,妈妈坏,爸爸在打坏人呢。”
    自从娃娃断了奶,就被抱离亲妈身边,由奶奶带着,兰玉一天只有吃饭的时候才见得着孩子。
    当然,她的困境还远不止这些,她怀孕时,丈夫收用了个年轻女子,虽然没正式摆酒做二房,但两个如今正蜜里调油打得火热,正房太太自然要受许多闲气。
    她的大姐听说了她的事,特地来看她。
    兰玉本以为好歹能从她那儿得到些许安慰,可谁知她一开口就是指责:“叫你作,现在好了吧,多和美的家庭,差点儿被你作散了,如今不好过了吧?”
    兰玉茫然又伤心,她不解的问道:“大姐,明明我挨了打,我一身都是伤,为什么你反倒还怪起我来了呢?”
    香玉依旧道:“你受了伤,我当然心疼,可这也是因你自己对家庭不上心的缘故,妹夫已经算是好的了,像我家那个,没工作,出去鬼混,还迎了个偏房,家里一堆莺莺燕燕,我都得忍着,你怎么就不惜福呢?”
    她像个操不完心的大姐姐,苦口婆心,认真劝着这个犟脾气的妹妹,她打心底认为自己说得对,不能让妹妹走了歪路子。
    香玉絮絮叨叨的说:“你一个女人,别那么要强,都生了孩子了,也该收收心,回归家庭才是正道,你看你,要不是生了个儿子,说不定得被送回娘家,到时候让爹妈怎么做人?”
    兰玉流着泪,咬牙质问道:“我不做个妻子,母亲,媳妇,我就不能做人了吗?我读了那么多书,现在所有人都告诉我读书没用,那只是爹妈花钱哄着我玩罢了,好像只要我没全心全意扮演好家庭中的角色,我就是个失败的女人。”
    她捶胸痛哭:“可除了女人这个身份,我首先还得是个人啊!大姐,大姐!”她声声哭喊,“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连你也来怪我。”
    香玉为她的冥顽不灵而感到手足无措,她嘴角翕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这时也开始茫然起来:难道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这世间就是这个理啊。
    兰玉闭着眼,有气无力道:“大姐,我还有伤,起不来身,你吃了午饭就走吧,恕我不能远送了。”
    香玉又羞又恼,她愤愤道:“你既不愿我来,我还吃什么饭?”
    她起身就走,走到门边,听见身后妹妹又叫了一声“大姐”,兰玉喃喃道:“你日后……不必再来了。”
    ……
    “呸!”容真真啐了一口,她越写越郁愤,心里头的熊熊火焰蹿得老高,终于忍不住将笔摔了出去。
    “你怎么了?”潘二娘担心的问道,她见容真真半掩着门,老晚了门缝里还有灯光,便进来催她早睡,谁知正碰上她发火。
    对上亲娘,容真真瞬间将心里的火气压下去,但她语气中还是带着些低沉:“没事,就是写文章写到一个情节很不开心。”
    潘二娘把笔给她捡起来,摇着头道:“你们读书人的事,娘不太懂,但写得不高兴了,就不要写了,福姐儿开心最重要。”
    “不是这样的。”容真真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是道,“等我写完了,读给你听,你就知道了。”
    她把这一茬放过,转而说起别的事来:“对了,什么时候去叫妞子他们过来?”
    潘二娘道:“明日我就去找她问问。”
    “你一个人去?”容真真有些不放心。
    “娘这么大年纪的人了,长得又不好看,还怕走丢了不成?”
    容真真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她娘连门都不敢出,仿佛外面有什么恶鬼一般,但现在,她听着她娘说:“你忘了娘之前往码头上送馒头的事了?连码头那样乱的地方我都去过,大街上走着,能出什么事?”
    她微微一怔:是啊,如今与从前是不相同了,很多事,都已经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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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潘二娘第二天就去找了妞子,然而她上班去了,不在家中,小毛儿不能做主,他要等姐姐晚上回来后,再与她商议。
    其实也没什么好商议的,他两个一向与干娘家很亲近,巴不得住在一起呢,只是有些担心会不会给干娘带去麻烦。
    经过仔细思量,妞子拍板做了决定:“就跟干娘住一块儿!”
    这个决定无疑是对双方都有利的:一来妞子上班更便利,二来相互间也有个照应。
    有了两个人给娘做伴,容真真也放下了心,她重回了学校,每周只有周末才回家。
    但她在学校时,潘二娘也隔天就带着自己做的好饭菜来看她,住在她隔壁的秦慕因此搭着吃了不少好东西。
    不光是他,因潘二娘时常来,她同院子的高婶,翠兰和老廖,都混了个面熟。
    这天潘二娘来看了女儿,留下一叠马蹄烧饼和油条,这两样经放,可以吃两天都不坏。
    容真真分出一份来,准备留给秦慕,然后把自己那份放在柜子顶上,用纱罩罩着,免得虫蚁咬坏了。
    她把东西归置好,开始坐在书桌前做算术题,但烧饼和油条的香味总往鼻子里钻,她强忍着做了一会儿题,终究不能静心,便不再忍耐,拿了一张烧饼,将油条卷一卷,开开心心的吃了起来。
    马蹄烧饼是非常薄的两张皮,外头有卖的,洒了白芝麻,可她娘做的却什么也没洒,因为容真真就喜欢吃这薄面皮,多加一点别的就觉得坏了味儿。
    烧饼软而不酥,油而不腻,将炸的金黄酥脆的油条夹在里面,正好是一套,吃着可过瘾啦。
    如果不夹油条,也可以夹腌萝卜,酱疙瘩,抑或是雪里蕻猪头肉,吃法多的是。
    她正吃的欢,听得秦慕敲了敲门。
    一听这有节奏有韵律的敲门声,她就知道是谁了。
    “你回来了?”容真真用手帕擦了擦满嘴的油,把先前专为秦慕留出来的那一份烧饼和油条端出来,“喏,这是我娘送来的。”
    秦慕接过盘子,凝视着那满满的一盘,微微笑了笑,他道了声谢,然后说:“我刚从收发室那边回来,看到好像有一封你的信到了,去瞧瞧吧。”
    容真真就很纳闷:“到底谁给我写了信?”
    稿费还不到发的时候,读者来信也不可能,毕竟她从未向外泄露过自己的通信地址,都是直接寄到报社,月底再一并寄给她,那么到底是谁会给她寄信呢?
    她这里疑惑着,秦慕回了屋,看着烧饼和油条,心中复杂难言。
    这些都是常见的吃食,外面也有卖,他有时早起外出办事,就会来上这么一套,马蹄烧饼夹油条,是平京人最常见的吃法。
    但外头卖的,虽然滋味不错,到底跟家里做的不一样,这些时日因为容真真的母亲时常来,每回又带来许多吃的,所以他搭着吃了不少东西。
    他心中默默想着:容真真的母亲,真的对她很好。
    秦慕自小见着的,都是常与秦太太相交的一些“外头养的”,都图享乐,又要保养得精致美丽,好抓住男人的心,谁耐烦下厨呢?就算生了子女,能一天问上两回,已经是顶顶慈爱了。
    所以他几乎没见过什么正常的、有温情的家庭,但现在,他没爸没妈了,竟在别人那里,窥见了一点属于家的温暖。
    秦慕笑话自己:多大的人了,怎么还羡慕这个呢?
    不管怎么说,见到容真真如今有亲娘关心着,他也很为她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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