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姒进去时便见到这样一副场景。
三公主见了她,状似惧怕一般往皇上身边挨了挨,眼里却藏着笑意。
宁姒只瞧她一眼便没有再看她了,走到大殿中央跪下,叩首道,“皇上,臣女并未行刺公主,还望皇上明鉴!”
皇上看着她伏低的身影,出声道,“朕问你,你可是因为婉宜与姜爱卿有说有笑心生嫉妒不满?”
“臣女不曾,因为臣女深知未婚夫心上只有我一个,绝不会见异思迁。”
皇上挑了挑眉,“你就这般自信?”
“回皇上,这不是自信,是对他的信任。”
皇上面色稍缓,又问她,“你就不怕朕?要知道谋害皇室可不是小罪,哪怕你是宁阁老爱女,哪怕婉宜伤势不重,但也逃不了数十庭杖。”
尤其宁姒的身子骨看起来这般纤细,几十杖下来,就算不去掉半条命,也要影响日后的行走与生育。
“臣女自然害怕,但臣女心知皇上英明,绝不会冤枉了臣女。”
皇上凝神细瞧,只见宁姒那单薄的脊背微微颤抖,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气愤,然而她说出的话却不卑不亢、掷地有声,显然宁大学士并没有将他的独女宠坏。
“宁姑娘,朕给你一个机会为自己辩驳。”皇上此言一出,三公主便微微皱眉。
“臣女谢过皇上。”宁姒跪直了身子,目光落到一旁的宁婧身上,“皇上见笑,臣女与姐姐关系并不和睦,这也不是她头一回害我了,只是臣女万万想不到,她竟有这样的胆量,为了陷害臣女不惜伤害公主。”
宁婧一愣,连三公主也没有想到,宁姒竟不是当庭指出三公主诬告她,而是将所有黑锅一口气砸向宁婧。
“哦?真有此事?”皇上稍稍坐直了些,顺着宁姒的目光看向宁婧,只见宁婧脸色煞白,目光慌乱。
“臣女所言句句属实。早在去年,姐姐便害我闹市惊马,若非江世子出手相救,臣女焉有命在?此事江世子可以为臣女作证。”宁姒看向宁婧,眼里含着叹息,“之所以没有闹得人尽皆知,不过是家父顾及姐姐与叔父的颜面。但臣女没想到,姐姐竟歹心不死,想出了这等主意,想要拉臣女入地狱。”
而后叩首拜皇上,“皇上明鉴,惊马一事过后,家父为了臣女的安全起见,还与叔父定了一纸契约,好约束姐姐不再作恶。那契纸就在臣女家中,加上江世子,可谓人证物证俱在。”
宁姒深深伏下去,等候皇上发声。
这底下跪着的二人,一个沉着冷静地为自己辩护,一个神情慌乱目光闪烁,皇上阅人无数,一眼便瞧出真正有鬼的是这个宁大姑娘。
“来人,传江世子、宁大学士。”
皇上又问,“宁二姑娘,昨日申时三刻你在何处?可是在聚春酒楼?何人与你同行?”
宁姒指尖一颤,回道,“臣女确实去了聚春酒楼,可臣女只看见了姐姐,并没有碰上公主殿下。至于同行之人……臣女原本与谢大姑娘、兰姑娘一道从温泉客栈回来,路经酒楼,臣女一时嘴馋,这才与二人分开。”
皇上也没说信与不信,又吩咐魏公公,“去谢家兰家证实一番。”
之后便是漫长的等待,皇上批起奏折来,三公主为他垂肩,而宁姒与宁婧二人则跪在底下。
安静的大殿内唯有轻微的沙沙声响,宁姒的身子稍微放松了些,额际滚落一颗汗珠,却也不敢抬手擦去。
这时宁婧偏头来瞧她,那目光恨恨的,若是没有皇上在上头坐镇,宁婧非要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不可。
宁姒冷淡地瞟她一眼,而后再没有看过她。
她先不仁,休怪自己不义。
宁姒在家中受宠,从没有跪过这么长时候,膝盖以下都快没知觉了,传唤的人才进殿。
“皇上。”宁大学士拜过之后将契纸递给魏公公,而后魏公公呈给皇上过目。
皇上看过之后略略点头,算是认可了宁姒那番话。
这时另一个太监走上前,凑到皇上耳边说了句什么,皇上点头道,“传他进来。”
宁姒本来不觉委屈的,如今宁大学士站在她身边,这双失了知觉的腿仿佛作乱一般又麻又刺,宁姒好想拉着爹爹的手诉一诉苦,可她不能,只能垂首跪着,眼睛盯着地面,视线渐渐模糊。
这时脚步声从后响起,那人在宁姒身边立定了,掀袍跪下,“皇上万万岁。”而后小声对宁姒说了句,“别怕,会没事的。”
说了这句过后,江临初才站起身,将惊马一事的来龙去脉道来。
“皇上,既然此案没有物证,人证又早与宁二姑娘有过龃龉,微臣以为,人证所言便做不得数了。”江临初顿了顿,“毕竟没有哪个人行刺公主之前会将计划告知于仇人。”
闻言,三公主暗暗咬牙,心知这罪名是很难扣到宁姒头上了。
此时从谢家兰家回来的太监进殿禀道,“皇上,两位姑娘都说昨日她们与宁二姑娘从温泉客栈回来,宁二姑娘并未同宁大姑娘一起。”
皇上垂眸看向宁婧,“宁大姑娘,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皇上!无论是谢家兰家两位姑娘,还是江世子、大伯,都与妹妹关系密切,自然要偏袒她了!”宁婧生怕这罪名落到自己头上,届时三公主也不可能救她。若不拉宁姒下水,她就完了!
“可这契纸造不了假。”宁大学士淡淡道,“皇上,这纸上的墨迹究竟是一年前的,还是新落下的,一看便知。”
宁婧这点心机手段如何能与宁大学士抗衡?宁大学士这铁证一出,立马哑口无言。
这时三公主适时出声,“父皇,婉宜也觉得事有蹊跷,不宜草率地给宁二姑娘定罪。只是婉宜昨日去聚春楼一事并未张扬,宁二姑娘好巧也在那里,这就叫婉宜不得不多想了。”
此事的原委宁姒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她虽没有行刺公主,但她尾随了太子,还偷听了太子与三公主的谈话。
“难道公主去了某处,旁人便去不得了?聚春楼宾客众多,依微臣之见,个个都有嫌疑。”江临初讽刺了三公主一通。
他将来是要袭爵的,而非入朝为官,因而不必与皇上朝夕相对。若是惹了皇上厌烦,收拾包袱去陇西就是,于是说起话来比宁大学士还要不客气一些。
皇上微微蹙眉,却没有出声斥责江临初。
“江世子说笑了,婉宜只是觉得宁姑娘嫌疑还未洗清,不宜就此放她回家,还是按规矩押入天牢候审为好。若她是清白的,父皇也不可能冤枉了她。”
……
与此同时,姜煜坐在马车上,皱着眉问,“还有多久。”
“公子,还有一刻钟就到宫门啦。”驾车的随从回道,“公子莫担心,在下觉得这个伎俩不足为虑,说不定公子不必出马,此事就搞定了!”
闻言,姜煜的神情不见轻松,“三公主此计,意不在定罪。”
“啊?不给宁姑娘定罪,三公主忙活什么啊?”
“她手里证据太少,加之姒儿妹妹有宁伯伯护着,定罪难上加难。”姜煜眉眼沉沉,“可若是暂押牢中,便如羊入虎口。”
随从一想,拉着缰绳的手颤了颤。
宫里是三公主的地盘,几乎不用打点,只须暗示一下,宁姑娘不知要在牢里吃多少苦头呢!
☆、暂押宫中
殿内一静。
显然宁大学士和姜煜有着一样的顾虑, 当即出声阻止, “皇上, 小女不过是恰巧去了聚春楼,若这也算行刺公主的证据,臣难以心服。且小女虽不比公主殿下千金之躯,也是千娇万宠长大的, 去一趟天牢,不仅于名声不利,身子也吃不消啊!”
三公主也有准备,命人将聚春楼的店小二带进来,“父皇,这人在聚春楼打杂,他可以证实宁二姑娘不是‘恰巧’去了聚春楼, 而是尾随于我。”
宁姒心口一紧,听见身后有人噗通跪下, 而后颤抖着声音道,“皇、皇上!”
“你莫怕, 如实道来即可。”皇上垂眸看向店小二,“你可认得这位姑娘?”皇上抬手一指,点了点宁姒。
那店小二伸长了脖子细瞧宁姒的面貌,“草民认得!她和桂字房的贵客是一路的, 只是晚进来了一步。”
“……”宁姒闭了闭眼。
那店小二又看向一旁的宁婧,“还有这个姑娘,也是一路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 店小二这番话不仅叫宁大学士与江临初怔了怔,皇上也皱起了眉头。
三公主笑容愉悦,“宁二姑娘,你不是说一时嘴馋才进的聚春楼么?你不是打死不认与宁大姑娘的合谋么?”
形势于宁姒大不利,三公主一时得意,倒忘了遮掩对宁姒的厌恶不喜。
“皇上!这人一面之词未必可信!”宁大学士反驳道。
三公主黛眉一蹙,“大学士这是在说我伪造人证么?”
宁大学士皱眉不语,江临初却好笑地出声,“公主这也不是头一次做了,有什么稀奇?”说着,目光往宁婧身上一落。
“够了。”皇上扫了江临初一眼,“如今时辰不早了,明日接着审。”
江临初嘴角一撇。
在皇上心里,三公主在自然是温柔娇俏可爱善良,所有褒奖之词都可以放在她身上,旁人说她恶毒虚伪,皇上怎会信。宁婧就算做了伪证,那也是宁婧自个儿的错,而三公主清清白白,也是遭人蒙蔽了。
皇上又看向宁大学士,“宁爱卿,朕倒不是要为婉宜讨回公道,而是此等歪风邪气不可助涨,平日里动动嘴皮子也就罢了,怎能动真格?此事不能轻易放过,爱卿见谅。”
宁大学士唯有恭敬答道,“臣明白。”
三公主笑了声,抱着皇上的胳膊撒娇,“父皇打算将她们二人押往何处?按照规矩,应当送往天牢候审。”
皇上明显迟疑了一瞬,先是看了看宁大学士,而后看向宁姒,“来人!”
这时,魏公公走上前,凑到皇上耳边说了句什么。
“宣。”皇上挥了挥手。
魏公公立马喊道,“宣户部郎中进殿——”
宁姒一个激灵跪直了,悄悄扭过头往后看,只见暖黄的天光洒金紫宸殿,从天光里走来一位身量修长的男子。
这么远的距离,她也能感觉到姜煜的目光往她身上落了一瞬。
“微臣拜见皇上。”姜煜走至殿中,行礼之后道,“微臣听说未婚妻涉嫌行刺公主,可臣深知她是无辜的,这才急来面见皇上。”
皇上点了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皇上明鉴。昨日申时,微臣的未婚妻本想在温泉客栈逗留至宵禁前,只是见臣还有客人要招待,这才先走一步。因而进了聚春楼也只是一时兴起,绝非早有图谋。如今既无物证,人证也不知可信与否,所谓的同谋更是无稽之谈。依臣之见,此事应当是宁大姑娘一人犯案,攀扯出臣的未婚妻只是为了给自己脱罪。”
三公主好笑道,“你们说我的人证不可信,却拿不出更有力的证据来证明她的无辜,是想让此案不了了之么?”
姜煜冷淡地瞧她一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从没有证明自己无罪的道理。公主殿下,你的证据不够硬,定罪免谈。”
“我也没有非要定她的罪,只是如今天色已晚,父皇也累了,她既有嫌疑,按规矩便不能放她归家。”三公主笑了笑,“今日便暂押天牢候审,若她清清白白,我也不可能扣着她不放人。”
而后看向皇上,“父皇?”
看来三公主是铁了心的要将宁姒押去天牢,这越发证明了姜煜的担忧是对的。
“皇上!小女身子骨弱,将她押入天牢,怎么受得住!小女十一岁那年出了场高热,从此受不得寒、经不住饿,一旦照料不周,便要出大毛病!臣这些年是将她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一点差错也不敢出啊!”宁大学士急急赶在皇上出声之前说话,且作出一副老父亲含泪的模样,叫皇上怎么也说不出押入天牢的话来。
“这……”皇上看了眼宁姒单薄的身子,叹道,“就让宁二姑娘在宫里住一晚吧,空置的宫殿那么多。”而后问魏公公,“那处靠湖的楼阁好似还没有住人吧?”
魏公公点头,“听雨楼确实闲置着。”
“那便在听雨阁住一晚吧,按规矩,这也不算放她无罪归家。”
三公主目光微动,并不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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