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其实这也怪她自己皮肉太薄了,这身皮掐一下便要留个印儿的,如今跪了这么长时辰,自然青紫了一大片。
宁姒抬起膝来,蹙眉细瞧,越瞧越是难受,这青中带紫、紫中带红的,真是又难看又叫人害怕!
察觉到姜煜也在看,宁姒急忙抱住了膝盖,“阿煜哥哥,我……自己来吧。”说着,伸出手来示意姜煜将药油给她。
“为何?”姜煜握着药油没动,“我想照顾你。”
宁姒一愣,抬眼看他,只觉得他的眼神温温柔柔地笼罩着她。
“可是……”宁姒咬了咬牙,“我的膝盖变得好丑……”与此同时,鼻间微微一酸,她也不想让姜煜看见这样的一双膝盖。
姜煜好笑,“怕我嫌弃你?”
宁姒不说话,姜煜又道,“阿煜哥哥也算看着你长大,什么样子没见过?”宁姒小时候哭得嗷嗷叫的模样他都还记得,胖乎乎的模样也犹在眼前。
宁姒被他这话臊得厉害,羞恼地推了推他,腿抬到床上,身子一扭背朝姜煜。
“都要成夫妻了,还避什么?”姜煜从后拥住她,“阿煜哥哥不会嫌弃你,嗯?”说着,喉咙里溢出两声笑来,“哪里都喜欢,好不好?”
他温柔起来真叫人受不住,宁姒身子一软,仿佛没了力气抵抗,任由姜煜将她的身子转过来,而后握上她的脚踝。
他的掌心温暖,牢牢圈住她脚踝,轻轻一拉,便将宁姒的腿给拉直了,膝盖上的淤青呈在他面前。
姜煜眉心微蹙,方才的笑容也散了。
他是知道宁姒养得有多娇的,便如离家出走至边疆这样的大事,宁大学士也重拿轻放,摆出那副怒容,却舍不得动她一下。
今日许是她头一回遭这样的罪,这副身子也不适应似的,抗议一般将可怖的青紫摆出来。
姜煜眼眸一涩,闭上眼来俯身啄了啄她的膝盖。
那珍惜的模样叫宁姒心尖一颤,愣住了。
“以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姜煜也不知是跟宁姒说,还是对自己说。
宁姒唇角微翘,甜到心坎去了。
下一瞬便听姜煜说,“日后还是要把你放眼皮子底下看着为好。”那双浅棕的眸子也定定地锁住了她。
宁姒笑脸一垮,掐了掐手心,“这个……我们再商量商量?”
姜煜移开目光,将药油倒在手心里,搓了搓,而后抚上宁姒的膝盖。
掌心被搓得热热的,合着药油一块儿贴上膝盖,一股暖意直从皮肉渗进了骨子里,舒服得宁姒轻轻一哼。
“好舒服,阿煜哥哥技术真好!”宁姒笑着赞道。
姜煜眼睫一颤,没说话。
……
入夜,太监送了晚膳进来,姜煜取了一枚银针试毒,银针并未变色。
宁姒睁圆了眼,“阿煜哥哥,你也太谨慎了吧。三公主就是再猖狂,也不会在宫里就毒死我们吧?”
“我们不能将性命寄托在她‘有所收敛’上,谁知道她是不是疯子。”姜煜唇角一扯,想来畸、恋兄长又毒害侄儿的女子也不会正常到哪里去。
夜晚的听雨阁安静得可怕,屋外的宫女太监也一个个的不说话,忽而下起春雨来,淅淅沥沥的,合着湖水的气息拂进屋里。
姜煜坐在榻边,为宁姒掖好了被子。
而宁姒经过这一天的折腾早已累极,用过晚膳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正要起身去熄灯,却听见屋外一两声叩门声响。
姜煜不愿吵醒了宁姒,便起身走到门边,伸手将门打开。
立在门口的并非哪个太监或宫女,此人眉眼清隽,下颌上的短须修剪得齐整,周身一股矜贵的淡香。
“姜大人,我能进来么?”此人竟是太子。
姜煜有些意外,眉梢微微一动,“内子已经入睡了。”
太子一听姜煜这声“内子”,便心知他是真的爱妻,哪怕二人还未成婚,姜煜却愿意为了宁姒宿在宫中,仿若犯人一般被严密看守。
“我们在外间说事,尽量不吵醒她,如何?”太子微微一笑。
姜煜移开一步,让太子进屋。
太子抬脚走至桌边,掀袍坐下,“我也知道你不放心宫里的人,所以我们也不走远了,就在这里说话。”
姜煜坐到太子对面,“不知太子殿下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太子伸手摸了摸茶壶,冷的,便收回手,歇了饮茶的心思,“姜大人正为行刺公主一案费神吧?”
姜煜看着他。
“那日我也在聚春楼,自然知晓所谓的行刺是无稽之谈。若我出面作证,此案自然可以结了。”太子的手指哒哒地敲着桌案,而后不再说话,仿佛等着姜煜开口请求他。
“太子殿下,如今公主手里的证据并不充分,明眼人都知道她无法定内子的罪。”姜煜慢悠悠道,“无非是拖一些时日罢了。”
太子笑了笑,“拖几日,宁姑娘便要受几日的罪,姜大人也舍得?”
自然舍不得,但姜煜不能被太子牵着鼻子走,无论与谁谈判,都要尽量握住更多的筹码。
“臣与宁大人齐力之下,或许三五日便能了结。”姜煜意有所指,“可若是走了别的路子,折进去的可不止这点时间与精力。”
太子想要大笑,又忍住了,“怎么能说‘折进去’?姜大人,这是一桩双赢的买卖。”
“太子殿下,冒险私见太子已是臣给出的诚意,还望太子殿下直言,莫叫臣胡乱猜测。”
太子摆摆手,“姜大人,不用自称‘臣’了,此处只有你我二人,说话尽可随意些。”
见姜煜笑而不语,太子续道,“姜大人该知道,其余几位皇子均不成气候,而我名正言顺。我也不急,只是想培养几个心腹而已。日后不知有多少迂腐古板的臣子劝我这样那样,我希望有人能站在我这边。”
太子一开始就放下了身为储君的架子,一口一个“我”,如今又将这样敏感的话题道来,叫姜煜不动声色地绷紧了身子。
这些话术他也用的不少,难保后头不会有大招。
“而姜大人才德兼备,性情也十分合我胃口,我觉得是个极佳的心腹人选,这才忍不住深夜来见你。”太子微微倾身,直直地看着姜煜,“姜大人觉得如何?”
那些想要更上一层楼的人会急着站队,迫切地想要在储君面前露脸。而姜煜这样家世上等、前程可期的臣子更为聪明的选择却是冷静观望。不论日后哪位登基,都如湍流之中的磐石一般,不至于大起大落。
因此太子中意他为心腹,姜煜并不十分心动。
那双眸子平静地落在太子面上,“若是太子不那么纵容三公主,我便觉得不错。”
“哦?”太子微微挑眉,“我纵容婉宜?这两年我如此冷落她,明眼人都看出来了。”
“说起这个我倒想起来了。宁姑娘那日是来偷听我与婉宜说话吧?若非如此,婉宜也拿不到她的把柄。”太子似笑非笑的,“她怎的对我们感兴趣了?”
一码归一码,宁姒偷听在先,三公主陷害在后,姜煜听太子提起这一茬,便站起身来,郑重向太子行礼,“偷听一事是内子的不是,还望太子殿下见谅。”
太子笑道,“若姜大人肯答应我,此事算得了什么?”
心里却越发满意。姜煜无处不完美,只是有一个软肋,那便是宁姒。这样的臣子是他最喜爱的。
姜煜顺水推舟,“答应太子不是难事,只是三公主此次所作所为便如一根刺扎进臣的心里。若太子与三公主走得近了,臣难免会心中不适,未免日后生出罅隙,还望太子做出决断。”
太子听出了姜煜的意思,这是要他在三公主和姜煜之间选一个啊……
若他维护了三公主,日后姜煜与他便是臣子与储君,再无别的关系。
太子撑着下巴笑了笑,“我倒是头一回碰见有人要我在他和妹妹之间做出权衡。有胆色。”
姜煜不闪不避地看着他。
他的胆色来自于自身的底气,身为大将军之子,就算是储君也不会轻慢他,更何况他并非空有家世的草包。
“好。明日我便让你看见结果。”太子起身朝外走,“不必相送了。”
而后偏头笑着瞧姜煜,“朝晔。”
他虽叫得亲近了些,但姜煜也瞧得出来,太子心中并非没有挣扎。
选择姜煜而放弃三公主,并不仅仅意味着明日站出来洗清宁姒冤屈,还包括日后姜煜报复三公主也不得出手维护。
这一点谁也没有说出来,可彼此心知肚明。
姜煜最后瞧了眼太子的背影,而后合上门,走至里间。
见宁姒睡颜安宁,忍不住轻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低语道,“姒儿妹妹,我算不算是为了你把自己卖了?”
☆、事态反转
太子步入凤鸾殿, 收了纸伞, 掸去了袖口的雨珠。
皇后身边的宫女见状迎上来, “殿下,方才娘娘还问你去了何处呢。”
“睡不着,就随意走走。”太子笑了笑,将纸伞递给宫女, “母后呢,现在睡下了吧?”
宫女点头,“娘娘本来身子就不适,又喝了药,原是想等殿下的,可撑不住困意便睡过去了。”
太子本想进去与皇后说话的,听闻她已睡下, 也就歇了心思,又从宫女手中拿回纸伞, “罢了,劳烦你告知母后一声, 我放心不下鸢儿,便不留宿宫中了。”
太子走后,宫女看着太子的背影,直羡慕太子妃娘娘有个如此顾家的夫君。
看守宫门的侍卫听见马蹄声, 本是要拦的,可细瞧之下发现是太子的车驾,一个个单膝跪下, “恭送太子。”
马车里的太子轻“嗯”一声,“诸位辛苦。”
回了东宫,见卧房灯火通明,有人提着木箱从里走出来,太子心头一紧,大步走过去问道,“王御医,可是鸢儿出了什么事?”
王御医行了一礼,恭敬答道,“回禀殿下,娘娘并无大碍,只是之前两次流产伤了身子,这一胎……”
太子眉眼沉沉,“这一胎怎么了,直说无妨。”
王御医咬了咬牙,大着胆子说,“这一胎要千万小心,若是又出了什么差错,娘娘兴许再也怀不上了。”
太子眼中一涩,点点头,“王御医慢走。”
而后推门而入,太子妃正躺在床榻上,闻声侧头看来,笑意温柔,“殿下,你来了。不是母后身子有恙,留你宿在宫中么?”
“我放心不下你。”太子说着,走至榻边坐下,拉着太子妃的手,“是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你……”
说着以手遮眼,一国储君难得露出了脆弱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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