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丰神俊朗,气度出众,眼瞳深邃如夜空中的星子,目光似柔和,又似锋利的刀子,脸色苍白,略带病容,但这丝毫不掩他那一身儒雅温文的出尘气质,反倒让他更显风姿俊逸。
枝玉听到好几声茶杯落地声,不知道是哪几位激动的秀女不小心打翻了杯子。
众人知道春宴是为皇太子准备的,插科打诨活跃气氛,周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一眼胡广薇,示意太子走到她跟前来。
朱瑄上前几步,目不斜视,看也不看满座花容月貌的秀女们一眼,从容地和周太后寒暄。
他的声音很好听,如传说中的那样,醇厚,温和,柔中酝着一种威严的力道,既温柔,又矜贵。
太子落座不久,嘉平帝、郑贵妃也来了。郑贵妃和周太后互看不顺眼,夹枪带棒互相讽刺,嘉平帝只当听不懂,太子也不插话。
过了一会儿,有内官匆匆走到太子身边耳语了几句。太子举着酒杯,脸上的表情像是突然凝固住了。
他静坐了片刻,忽然站了起来,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一下没站稳,扶着桌案踉跄了一下,打翻了一只酒碗。
太子举止从容有度,遽然站起,满座皆惊。
嘉平帝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太子抛下满座宾客,匆匆告退。结果却走错了方向,差点一脚踩进池子里,亏得旁边的内官警醒,一把扶住了他。
众人半天没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之后,席间众人心里暗骂郑贵妃粗俗,搅乱了一场好宴,若不是郑贵妃无理取闹,太子怎么会无故离去?
……
席间秀女正是春心萌动的年纪,春宴上见到太子的那一刻,众人无不怦然心动,浮想联翩。
这样出众的人物,又是高贵的皇太子,谁能忍得住不动心?
然而皇太子却对她们漠然置之。
枝玉回过神,松开金兰的下巴。
“好了,不说玩笑话了,你仔仔细细告诉我,皇太子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都说什么了?他看到你的时候是什么反应?”
金兰正想和枝玉说这事:“他什么都没说呀……”
皇太子高高在上,她根本没想过日后还会和他有什么交集,除了替枝玉高兴以外,什么多余的心思都没有,自然不会刻意去观察皇太子。
“他很好看,还帮我捡回发带。”
想来想去,金兰只有这么一句评价。
枝玉皱眉思索。
金兰提起那天和罗云瑾的对话,“他肯定知道太子为什么娶我,他说他认错了人,那皇太子一定也是认错了人,罗云瑾说那个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枝玉点点头:“不错,你一定和那个人生得相似,所以罗统领才会一见了你就要带走你。”
一个皇太子和罗云瑾都认识……而杜岩那样的东宫近侍却没见过的人,会是谁呢?
太子和罗云瑾肯定达成了某种默契,除了他们两个人,没有人知道那个女子的存在,又或者他们俩故意隐瞒了什么,他们不想让其他人知道那个人的存在。
宫里的宫女?
甚至再大胆一点……嘉平帝的某个妃子?
枝玉急躁,抓了抓头发。
这些年因为郑贵妃的刁难,东宫的奴仆换了一批又一批,老人都不知道散落到什么地方去了,如果她们认识什么东宫旧仆就好了,只用把金兰拉到那人跟前,一切可以迎刃而解。
可惜现在唯一知情的罗云瑾深不可测,绝不会透露更多,她们找谁去打听?
“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我长得像谁……”金兰伏在枝玉腿上,懒懒地道,“我胆子小,不敢抗旨,太子既然要娶我,就让他娶吧!当太子妃多好,阿爹可以当侯爵,枝堂以后也能封官,枝玉你想嫁给谁,姐姐给你做主,咱们家以后是皇亲国戚。”
枝玉垂眸,轻轻抚着金兰的头发。
她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她也知道金兰会在最短的时间里适应这样的剧变,就像当年乔姐病逝时那样。
乔姐去世之前,金兰多么活泼开朗呀,面团一样,软乎乎的,嘴巴又甜,未语先笑,对谁都亲得很,见到生得漂亮的人就去亲人家,熟透的樱桃也没她甜美。
那时候谁不喜欢金兰呢?亲戚们见了她就夸,抢着抱她,连祝家老太太也常逗她。
乔姐病逝的时候枝玉刚好出了一趟远门,等她赶回家时,丧事早料理完了。她去正房向母亲祝氏请安,看到门廊里站了一个人,大雪天,廊下冷飕飕的,金兰站在栏杆前,迎着寒风,一动不动地站着,神情憔悴,形如枯木。
枝玉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呆笨怯懦的小姑娘是自己的庶姐,她的庶姐不是应该又白又胖、脸庞圆乎乎的、见人就笑吗?
……
见枝玉沉默,金兰笑着抬手揉她的脸,“真的,枝玉,我不怕,我好好一个人,宫里的人难道还能吃了我?”
枝玉笑着拍开金兰的手,轻轻地拧她的脸。
人人都说枝玉胆大,但枝玉只是沉得住气,遇上麻烦时,她表面上稳如老狗,其实心里慌得不行。
金兰呢,那就是表面上吓得胆颤心惊的,浑身哆嗦,其实心里稳如老狗,早已经拿定主意,不管那主意蠢不蠢,她认定了什么就不会动摇。
比如被罗云瑾掳走时,她一边握着簪子,一边还能开小差惋惜罗云瑾白白浪费了他那副好相貌。
这个姐姐执拗起来的时候,真的好讨打。
从剪春口中得知当天在西苑发生了什么时,枝玉又气又恨又庆幸。
气金兰不把她自己当回事。
恨背后下手的人差点害了金兰。
庆幸还好皇太子出手救了金兰——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高贵的皇太子总比罗云瑾那个身体残缺的阉人要好吧?
可宫里有周太后,有郑贵妃,个个都不是善茬啊。
姐姐进了宫,没人依靠,有人欺负她了,谁帮她撑腰?
想得越多,枝玉越低落,初见皇太子朱瑄时的那点好感顿时化为齑粉,轻轻一口气就吹得零散:要不是那个臭男人巧取豪夺,姐姐怎么会面临这么艰难的处境?
门前一串脚步响,剪春捧着凉好的药进了屋,见姐妹俩亲亲热热靠在一起说私房话,知道她们和好了,笑眯眯道:“小姐,该吃药了。”
金兰坐起身,接过药碗,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
她怕苦,喝药总是一口气喝完。
枝玉拣了枚蜜饯让金兰含着,“你还病着,今天就算了,从后天开始,你得严格按照我定下的作息起居,太后肯定会派女官来管教你,那些人都听胡司正的,谁知道她们安的什么心?我不信她们,你的规矩我来教,皇太子这么急着娶你,说不定等不到年底就要你出阁,我得好好教你,免得你进宫以后那些人哄骗你。”
金兰唔了一声,点点头。
枝玉还想嘱咐什么,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养娘的声音响起:“小姐,东宫的内官来了!还有宣旨的太监!”
枝玉吓了一跳,她刚刚才在心里痛骂太子,一转眼东宫的内官就登门了,太子这是预卜先知呢还是能千里听到别人在骂他?
……
太子当然没有千里之外听人墙角的本事,东宫内官是上门报喜来的。
这次宣旨的内官是位司礼监太监,身份不一般,对贺家人倒是很客气,宣了旨,拿了好处,留下吃了茶,离去前突然笑呵呵说郑贵妃交代他带句话给金兰。
屏风后面的贺枝玉立时变了脸色。
贺老爷更是吓得汗如雨下,僵立当场,不知道怎么回绝。
郑贵妃的恶名家喻户晓,贺家人哪敢得罪这位嘉平帝宠妃?
好在这回随司礼监太监一起登门的东宫内官是杜岩。杜岩不怕得罪郑贵妃的人,笑着道:“太子妃患恙,不便见人,王女医这段时日就住在府中,为太子妃调养身子。娘娘有什么话交代,说给千户老爷听也是一样的。”
司礼监太监皱眉想了想,没有强求。他听说过王女医,向来只有男子当大夫的,懂医理的女子十分罕见,杜岩不会随随便便胡诌一个王女医出来。他是近身伺候嘉平帝的人,如果见了病人再回宫,万一把病气过到嘉平帝身上,那他可是难辞其咎。就算他怀疑杜岩的话是借口,也不能冒这个险,以免被人拿来中伤他。
等司礼监太监离去,贺老爷才缓过气来。
杜岩转身向贺老爷道喜。
贺老爷回过神,笑呵呵让人摆酒款待杜岩和其他东宫内官。
正如朱瑄之前提醒过的那样,贺老爷被加封为正五品的千户,祝氏成了诰命夫人,已经仙去的贺老太爷、贺老太太也都有封赏,皇帝要和贺家做亲家,一次性把贺家三代都封了官。
贺枝堂年纪还小,这次封赏没他的份。
杜岩亲自把圣旨送进金兰房中,金兰靠坐在窗下织网巾,脸上并没有多少欢喜之色。杜岩只当她害羞,笑嘻嘻给她请安。
“派去湖广的人就要出发了,千岁爷问殿下可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好让那些人带回来,以解殿下思乡之情。”
金兰闻言一愣,“去湖广的人?”
皇太子派人去湖广做什么?
杜岩道:“这次封赏,殿下的亲娘也封了孺人,旨意也要送往湖广,好让殿下族里的人知晓。千岁爷说正好让他们顺路去拜拜孺人的墓,给孺人修修坟,告诉孺人这个好消息。”
金兰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知道皇帝会封赏贺家人,她爹和贺枝堂将来都会封侯拜爵,祝氏作为她的嫡母,也能跟着一起获封诰命,以后进宫可以穿凤冠霞帔的礼服。
但是她不知道自己的生母乔姐也能一同封赏。
杜岩察言观色,知道金兰很重视生母,趁火加柴:“说起来这事还是千岁爷和圣上提的,千岁爷说孺人是殿下的亲母,殿下不日出阁大喜,于情于理都得派人去拜祭一下孺人。”
其实那些人回湖广最重要的任务是抹除一切金兰和陈君山曾有过婚约的痕迹。哪怕这会儿陈家和贺家两家闹到嘉平帝跟前去,也没人会信陈、贺两家订过亲,朱瑄要么不动手,一旦动手,就不允许有任何错漏之处。金兰出现得太过突兀,难保郑贵妃不会从这里下手,朱瑄在得知她已经订亲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湖广处理这件事。
枝玉跟着杜岩一起进了屋,听说朱瑄也给金兰的生母讨了封赏,她和金兰一样吃惊。
等杜岩出去,枝玉不无感慨地道:“皇太子倒是肯为你费心思。”
朱瑄温和,但并不是会主动关心别人的人,他清冷矜贵,和生父嘉平帝疏远,和祖母周太后也不是很亲近。
金兰小声说:“皇太子不是关心我——他关心我的脸。”
她抗拒入宫,可她知道自己抗拒不了,现在想想,她还没入宫就帮贺家捞了那么多封赏,亲生母亲也能获得诰命……好像也不亏?
枝玉皱眉沉思。
若真的只是为金兰这张脸,皇太子完全不需要如此尽心,这么周到体贴,挖空心思地讨好取悦,怎么看都像是情根深种的样子……
枝玉看一眼完全不把皇太子放在心上的金兰,突然有点同情朱瑄。
他四处奔走,呕心沥血,据说还累病了,怕拖延婚期才封锁消息,这头金兰什么都不知道,一心认定了朱瑄只是喜欢她的脸——力排众议娶一个粗线条的太子妃进东宫,朱瑄以后的日子能好过吗?
活该!
谁让他非要选金兰呢?
枝玉幸灾乐祸。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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