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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氏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彼时封父还未去世时,她也没去过京师,一直呆在家中伺候婆婆教养儿子,对这些大户人家行事就不大了解。只是二儿子这般解释了一下,她突然觉得大儿媳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犬了。她忍不住看了一下封恒,封恒脸上噙着微笑,一派自然,倒让赵氏看不出他是不是在讽刺自家大嫂。
    封恒离开之后,赵氏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对着掀帘进来的一个嬷嬷道:“你觉得恒哥儿是不是对他嫂子有意见?”
    徐嬷嬷头上攒着一个圆髻,先是上前将膳盒里的菜摆出来。赵氏一看菜式,就知道是黄氏下厨做的,突然头疼起来。跟她刚才和儿子说的不一样,她有些觉得黄氏太固执了。
    她之前已经跟她说过,这段日子家里人多,不用她亲自下厨,太辛苦。就是之前家里人少的时候,她也劝了她好几回,可黄氏不知道是听不明白,还是就喜欢这么干,仍是我行我素。
    徐嬷嬷将热菜摆满炕桌,又为赵氏布了几筷子菜,才笑道:“太太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啊?”
    赵氏瞪她一眼。徐嬷嬷才继续道:“要我说,大少奶奶确实拘谨了一些。”她眼睛在满桌子的饭菜溜了一圈,摇了摇头,把刚才黄氏亲手为封玉娇脱帽的事情说了出来,“大少奶奶想要个好名声,这不难理解。只是她是娇姐儿的堂嫂,屈尊屈到这个份上,这在家里也就算了,要是在外头,指不定会有人说太太虐待儿媳呢。”
    关键是,黄氏做的那些,赵氏从没要求她做过,她在一旁看着都为她家太太喊冤。没有人是天生就爱干活的,若说黄氏是性子胆小怕得罪人,但有些事太太劝也劝过,说也说过,黄氏依旧故我。
    赵氏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这一层。
    她守寡多年,身边除了儿子就是下人,虽说日子寂寞了些,可也一向平静无恙,从不需要跟人耍心眼,对这些事反应就有些慢。
    她叹道:“当年玲娘她爹去世后,家里家外都是她跟着她娘卖绣件撑起来的,我就是看她有股子韧劲,人又老实,才给慎哥儿聘了她过来。没想到肚子里也那么多心眼……你既然都看出来了,先前怎么不跟我说啊?”
    徐嬷嬷笑:“前几回我一说大少奶奶,太太就夸她懂事能干。我何苦跟太太争这个嘴?今日也是太太先提起话头,我才多说几句的。可不是有意要挑拨你们婆媳之间的感情。再说太太不爱出门,大少奶奶在家里干也就干了,只要门户守得紧,她是个什么心思都传不到外头去。”
    黄氏做事那样殷勤周到,宅子里早有小丫鬟嘀咕太太性子变得严苛了。只是徐嬷嬷看着她家主子每天都乐呵呵的,想着黄氏是给瞎子抛媚眼,她也就不忍心说出来了。
    赵氏倒也不至于迁怒徐嬷嬷,她生性不爱跟人起争执,就连妯娌多年闹腾都能看得开,自来豁达,就是觉得自己每日跟黄氏接触,居然都觉察不出她的心思,真是这几年日子太平静,老糊涂了。
    她想了想,道:“以后我也不劝她了,她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只是心里总归有些不舒服。
    她看一下条案上的玉菩萨,慈和的外表泛着晶莹细润的光,心中福至心灵,想着年前不顺心的事这般多,这两日一定得找时间去寺前拜拜。
    还有那个连着做了两夜的噩梦,真是让她心惊胆战。
    第4章 老太太添妆
    冬日日头短,不一会儿天就暗下来了。外头凌冽的寒风如鬼哭狼嚎一般,正房外头挂着厚厚的棉帘子,冷风还是一个劲儿往细缝里钻,出入的丫鬟们都是搓着手,闭着嘴巴,就怕把寒气吃下肚子里。
    天气实在太冷了,宋老太太吃完饭后,给屋里每人分了一个手暖炉。李氏、宋师竹、宋祯祯手中都抱着一个圆圆的炉子。
    李氏瞧了瞧暖炉,珐琅掐丝的双层镂空炉壁,看着就是省城来的新样式,不禁笑道:“今年沾一回娘的光,用上新手炉了。”
    宋老太太头发雪白,瞧着就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摆摆手,道:“你哪里什么好物没有,你哥哥每几个月就给你送好东西来,还稀罕我这点小玩意。”
    李氏笑:“大哥给的和娘给的,总是不一样的。大哥是疼妹子,娘是疼儿媳,娘几年回一趟县里,还惦记着给儿媳带东西,满县城看着,就没有娘这么好的婆婆了。”
    宋老太太虽然知道儿媳是在拍马屁,可也被拍得十分爽快,眯着眼笑道:“满县城看着,也没有你这么会说话的儿媳了。”
    婆媳俩你抬我,我抬你,屋里气氛好得不得了。
    宋师竹乖巧地坐在杌子上,眼睛晶晶亮地看着她娘。她娘平时不显山露水的,关键时刻瞧把老太太哄得多好,嘴上抹蜜一样。
    宋老太太余光看了她一眼,心中直乐,活到这把年纪,不说见微知著,一个小丫头片子在想什么还是能看出来的。她笑着对李氏道:“我一看到竹姐儿就遗憾我这辈子怎么就生了两个儿子,要是有个闺女多好啊,闺女是娘的小棉袄,又贴心又孝顺。带在身边,心都暖呼呼的。”
    宋师竹有些不好意思,老太太常年跟着二儿子四处赴任,好几年才回来一趟县里,每回回来都夸她夸个不停,关键情感到位,语气还真诚。宋师竹一向是个感情外露的人,看着老太太的目光就显出来了。
    宋老太太不禁失笑,她大儿媳精明了一辈子,没想到养出来的闺女却这么可人疼。
    李氏看闺女一眼,摇头笑道:“也就这会儿在老太太跟前坐得住。”心里也觉得自家闺女好。
    她眼角看到一旁隐形人一般面露羡慕的宋祯祯,也不随便把她扯进话里来。这半个月她也看出来了,婆婆是真不喜欢这个小孙女。要是贸然出声,只怕好心办坏事,连累得侄女难受。
    宋师竹一直是李氏的忠诚小跟班,亲娘一个眼神变化,宋师竹就看出来了。她想了想,觉得宋老太太做事也是挺奇怪的,她明摆着就不喜欢宋祯祯,可出出入入却总是把她带在身边,一应吃穿用度都不让人慢待,自己对她冷漠无视就可以,真是十分双重标准了。
    宋老太太却没发现儿媳孙女在开小差,人老了,就喜欢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大孙女一双眼睛又圆又黑,看得宋老太太心脏一下子就软和下来了。她对着宋师竹招了招手:“竹姐儿怎么出去一趟,手就受伤了?”
    “在席上不小心被碎瓷片割到的。”宋师竹看了看自己的伤指,想了想,道,“张家送了许多赔礼给我,里头好多不错的东西。我刚才看了一下,咱们今天去吃宴不吃亏,送去的礼物都挣回来了!”
    她话说得调皮,宋老太太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蛋,面容慈和。宋师竹凑近一看,突然觉得老太太面上苍白得很,不禁问道:“祖母是不是不舒服?”
    宋老太太自己摸了摸脸:“这天实在太冷了,我每年一到冬天就容易犯心悸。这几日已经每日都让人帮我扎针,已经好很多了。”
    宋师竹又仔细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光线问题,她总觉得老太太印堂有些发黑。
    宋老太太却是握着宋师竹的手,拍了一下:“不说这些事情了。好孩子,你年后要出嫁了,祖母也没什么能给你的,这回回来带了几件上好的首饰,等收拾出来,让人送给你添妆。”
    宋师竹眨了眨眼睛,没想到宋老太太会突然提到她的亲事,慢了一瞬,赶紧低头装面皮薄。
    李氏看着闺女黑黝黝的头顶,抽了抽嘴角,帮她推辞道:“娘,竹姐儿的嫁妆我们都置办好了,你身边还有桢姐儿要养着,怎么好拿你的梯己。”
    宋老太太意已决,也不容他们拒绝,只道自己这个当祖母的,也没和孙女好好相处过,出嫁添妆是应份的事,礼不可废。
    话都说到这里了,宋师竹抬头看了一下她娘,李氏无奈点头,宋师竹行了个福礼,跟祖母道谢。
    宋老太太摆摆手:“你是咱们家第一个出嫁的孙女,到时候祖母也不能看着你出门子,东西先给你,望你以后跟孙女婿和和美美。也别嫌人家封家没有长辈能支撑门户,你爹给你选的夫婿,错不了。看好自己的嫁妆,只要男人上进,总会有好日子的。要是他们家欺负你,就跟家里说,宋家的闺女,永远都有娘家护着。”
    老太太言语亲厚,宋师竹心里有些感动,又有些头皮发麻。
    屋里不只一个宋家的闺女。
    小堂妹站在一旁垂着脑袋,像个锯嘴葫芦一样,一看就知道是伤心了。
    宋师竹想了想,不大确定老太太是不是拿她做筏子故意说这些话。
    宋老太太看着孙女不自在的模样,也有些明白过来了。
    桢姐儿一向沉默寡言,久而久之,她也就习惯拿她当隐形人了。
    她叹了一声,突然身心俱疲。
    总归不是自家的孙女,没有血肉之缘,感情上就失了几分。
    宋老太太呆坐了一下之后,回过神来,察觉到屋里的寂静,突然没了说话的心思。
    老太太心情不好,今夜的请安便比平时早些结束了。
    几人出门时还没走几步,外头就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肩膀上,就像仙人在空中撒下的花瓣一般。可宋师竹却体会不到这股美感,她打了一个冷颤,螺狮和李氏的丫鬟赶紧抓着大斗篷为主子披上,油纸伞高高地撑了起来。
    李氏问道:“怎么了?”
    宋师竹犹豫了一下:“桢姐儿身边的丫鬟——”宋祯祯与她们住的是两个方向,刚才她看到小堂妹一团忙乱地系斗篷,而她的丫鬟却不远不近地在她身后看好戏,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李氏也看到了,她默了默,道:“天太冷了,咱们先回去吧。”宋祯祯身边的人都是老太太指过去的,李氏难道还能在千禧堂下婆婆的面子吗。
    毕竟是隔了房的侄女。
    李氏特意绕道送闺女回房,看着姑娘脱了衣裳,乖乖上床后,又伸手为她掖了掖被角。
    宋师竹在被窝里扭了扭,有些不好意思,李氏真是把她当小娃娃了。
    李氏还真是把闺女当成小姑娘了,刚才老太太提起添妆,她就想起闺女二月就要出嫁的事情。前年觉得时间还长,没想到不过一瞬,闺女出嫁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她不舍地摸了摸姑娘的脸蛋,宋师竹觉得脸上有些痒痒,笑了笑,又问起小堂妹的事情。刚才在外头不好多说,可桢姐儿的事早在她心上挂上号了。
    小堂妹在老太太身边这种待遇可不像是亲孙女该有的。老太太不像是一个薄情冷性的人,对她这种几年不见一回的孙女都这么慈爱,宋祯祯可是养在老太太身边好几年了,就算养只小动物也养出感情了。
    李氏见闺女这么好奇,笑了笑道:“许是你二婶不喜欢这个女儿,老太太跟着你二叔上任,总不能跟儿媳对着干。”
    “我看桢姐儿挺好的,自己的骨肉血脉,二婶为什么不喜欢她?”宋师竹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圆圆的脑袋,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李氏摇头:“这你就要去问你二婶了。”宋县丞可能会知道一些,但李氏之前对这些事情素来没有好奇心,她见宋师竹实在想知道,想了想,决定今晚问一问夫君。就算里头有些什么隐秘,宋师竹知道了也没什么,都是大姑娘了,总不会到外头胡乱说话。
    宋师竹得了她娘的承诺,就安心下来了。小堂妹给她的感觉很奇怪,宋师竹自个也说不好,她就是觉得宋家要是一直这么对她,以后一定会有后悔的日子。
    这种直觉来得古怪,就跟张家那件事一样,虽然李氏觉得自家压得住,可宋师竹却总觉得两家犯冲犯得很厉害,许是没那么容易解决。
    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宋师竹连着做了几个噩梦,最后一个梦她梦见了今夜老太太给她的手暖炉突然炸开了,一时间吓醒过来,冷汗津津。
    螺狮在外头守夜,一下子就听到宋师竹的呼吸声不同寻常。她提声问道:“姑娘怎么了?”
    宋师竹正在想着那个梦。刚才的梦实在真实。就连炉子炸开时蹦出来带着火花的细炭她都看得清清楚楚,宋师竹动了一下,不小心把被窝里的汤婆子弄到地上,砰得一声响,在安静的屋里显得尤其吓人。
    她缓了一下,心中那股不祥的感觉越来越重,尤其是她脑中不断回想着老太太的那个暖炉,终于忍不住坐起身来问道:“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子时正了。”
    李氏的百瑞轩里,宋县丞也正在看漏壶里的时辰。进入腊月后,衙门各处都忙,他这几日一直镇守在县衙,就怕会有贼人混进城来捣乱,巡捕找不到人。张知县可是一直等着抓他小辫子的,宋县丞是宁可忙一些也不能给敌人留出余地。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困得连靴子都是妻子给他脱的。李氏拿着一方热怕给他擦脸,见宋县丞下巴上的胡须都冻在一块,也是心疼,想着闺女下午的话,不禁恨恨道:“张家真是跟咱们犯冲。”
    宋县丞打了个盹,被妻子吵醒,笑了一下:“他也没几日好过了,我听到消息,说是上头要派人下来查账。去年州里拨了笔款子下来,城门修成那样,一看就知道贪腐了不少。”
    宋县丞笑得幸灾乐祸,当官就没有几个手上是清白的,可哪些能伸手,哪些烫手,他素来分得清楚。可不像张知县,饥不择食,香臭不分,只要能吃的都拿进屋。宋县丞早就想看看他是怎么死的。
    李氏不愿相公回家还要想那些公事,就道:“你闺女可心疼你呢。”她把今日宋师竹在马车上的话说了一遍,笑道,“说是一到张家就觉得他们要对你使坏,娘今夜还说闺女是娘的小棉袄,我看是爹的小棉袄才对。”
    宋县丞摸了摸胡子,心中就像浸在温泉里一样,哼哼道:“还算没白疼她。”儿子在外头念书,家中常年只有大闺女在家,宋县丞跟闺女感情一向深厚。前年知道朝廷可能要选秀后,他真是提心吊胆,赶着日子给她订亲,就怕女儿进了皇宫就出不来了。
    想着自己看中的女婿,宋县丞正想说话,外头就传来一阵着急的大叫。
    李氏皱眉,大半夜的鬼吼鬼叫,是想把老太太吵醒是吧。她正想喊人进来问问什么事,她的奶娘张嬷嬷就揭开帘子,喘着气道:“大姑娘让人来报,老太太犯病了。”
    第5章 娘的小棉袄
    千禧堂里,宋老太太面色灰败躺在床上,上半身衣裳褪尽,身边一个懂医的嬷嬷正拿着三寸长的金针给她扎针。一针下去针身没了一半,宋师竹鸡皮疙瘩伴着惶恐在身上一层层发作,在一旁看着都觉得疼。
    宋祯祯也过来了,她本就是住在正院的厢房,如今站在她身边,两姐妹双手交叉握着彼此打气,直撑到棉帘子有了动静,才不约而同松了力度。
    李氏任由闺女用帕子帮她擦脸,她刚才过来时太急,跑得气喘吁吁,怕进里间带了凉气,还在外头用火炉烘了一下身上,此时眉毛发梢都冒着雪水蒸发后的水汽。
    宋师竹一边帮李氏擦脸,一边小声汇报情况。
    刚才就是她让人去叫李氏和宋县丞的。
    发现老太太嘴唇青紫叫不醒时,宋师竹身上汗毛都炸起来了。那几个拦着她不让她进门的丫鬟都腿软得说不出话来,只会跪倒在地不断磕头。关键时刻,还是她想起老太太说过她随身带着医嬷嬷,才赶紧让人去叫人。
    李氏听完这些,心中就有数了。此时也不是秋后算账的时候,三人一块站在床边,都盯着老嬷嬷的动作,心中捏着一把冷汗。
    过了大半刻钟,扎针的嬷嬷才擦了脸上的汗水,李氏赶紧让人上去扶她,又问老太太有没有事。
    金嬷嬷跟着老太太将近十年,今夜算的上最危急了。为老太太又把了一回脉后,她才呼出一口气,庆幸道:“真是老天保佑,守夜丫鬟睡得太死了,幸好大姑娘过来得及时,不然老太太就救不回来了。”心悸病人发作时,真是跟阎王爷抢时间,尤其是天这么冷,要是再晚个几瞬,神医过来都没救。
    听到老嬷嬷这么说,屋里几个人才放松下来。众人转移到外间,金嬷嬷又把话对宋县丞说了一遍。
    宋县丞从刚才起就一直焦心地等在外头,此时得了准话,咬得紧紧的腮帮子终于松开。
    李氏瞧着他整个脸冻得一片青紫,心疼地用手帮他搓脸,刚才两人出门都是又急又慌,宋县丞连雪帽都忘了戴了。
    半响,宋县丞才深深呼出一口气,咬牙切齿道:“那几个没守好老太太的丫鬟婆子,都先绑起来,老太太要是没事也就罢了,老太太要是有事,打死不论。”
    整个屋子里一丁点声响都没有,宋师竹也是第一回见她爹发这么大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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