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如此,宋二郎便笑起来了,他每回见到宋师竹就忍不住想逗弄一下,尤其是今日考完试高兴,更是耐不住了。
李玉隐看着这对堂兄妹之间的打闹,只言简意赅地把刚才在马车上的话重复了一遍,轮到封恒,他看着妻子笑道:“等我们把答案默出来,你就知道了。”
宋师竹立刻就让小厮进来帮忙铺开笔墨纸砚,行动之迅速,宋二郎又忍不住嘴贱道:“看来堂妹是真的很关心我们。”
宋师竹不理他,直接就搬了把椅子过来,坐在封恒书案旁边等着。
备考小组在前院复习了这么久,书房里样样都是齐全的。看宋师竹这么着急,封恒也没有拖延,直接就默出了整篇文章。
见封恒还真是如她想的,直接写衙门管制下实现南货北运,北货南销,宋师竹心里便咯噔了一下,觉得自己是不是拉了他的后腿。
妻子呼吸急促起来,封恒还是能够发现的,他虽然有些不解,还是平心静气继续书写,接下来这一部分,他能完整把数据写出来,全都是托赖宋师竹昨夜把自己的理家账册给他看了。
宋师竹每到一地便有记载物价的习惯。从丰华县到琼州府,再到京城,三地物价她全都详实记录在册上。封恒昨夜翻过之后便记在心里,今日就用上了。
想要朝廷重视商道,肯定要让人看出这里头的利益,封恒在文章里面也列出许多物价比较。
“京米八百文,京锦三两银,而至北地,翻倍不止矣,至关外,富民愿以五马换锦,一羊换米。”
一匹马在京城最少也要二十两银子才能买到,一只羊也要八两银子,从这些数字中,货物在南北流通中身价辈涨的过程清晰可见。
封恒默写的时候及其专心,就连宋师竹蔫了下来也没有发现。
凡事都有两面,昨夜听妻子说岳父最终没有实行这个法子后,封恒便一直琢磨这其中的利弊,便利之处当然是能够帮扶民财,可弊端也甚多。
接下来,他把商道改革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对内贩运贸易,另一部分是对外贸易。
由衙门牵头实现南北贩运,这个主意虽然有可行的部分,可控制不住也有许多坏处。比如百姓挣钱后,只要官府不改变征税方式,百姓负担便会一直加重。羊毛出在羊身上,想让便民惠民之法,不沦为扰民害民之举,其实还得回到原来的问题,就是吏治。
这一点封恒也提了几句,李先生到后期一直着重培养他的就是实践能力,封恒这方面的积累并不算少。
再者,对外贸易比如边境交易,封恒觉得朝廷确实有必要插一脚,比如粮食马匹等战略资源,便不能随意放任民间交换。
这一部分,便是从国家安全角度出发。朝廷原先便有边境互市,可涉及到税收问题谈不拢,二十几年前便已经关上了。这一回封恒重提,还用算学的法子,为各项商品价格计算出一个可行的税率。
总体而言,他觉得自己这一篇文章写得还算不错,就是不知道宋师竹为什么一惊一乍的。
他写完之后,李玉隐和宋二郎也接连停笔,三人传阅完自己的文章,宋二郎的策论写的是民利工程建设,宋文朔先前在衡州府任职时负责的就是这一块的,宋二郎也算是近水楼台,李玉隐的写得中规中矩,虽无错处,却也算不得出彩。
宋师竹看完这篇文章后,才呼出一口气,她今日一直心不在焉的,就是担心她昨夜说得太过确定,害得封恒考砸了,幸好封恒没有完全照搬,懂得去粗取精。
这三篇策论当夜在宋文朔面前过了一遍,得到了相似评价后,第二日封恒便带到李家请李先生点评。
李先生看完其他两人的文章之后,便指着封恒的那篇道:“观点倒是不错。你平日一直便有些激进,老夫还真怕你一时收不住。”
其实重商之策其实算不得耳目一新,李望宗这些年看过不少文章,其中也有不少商贾家的读书子弟提及这个观点,可封恒整篇文章的重点不是鼓励商贾经商,而是由衙门牵头管制,说得都是朝廷之法,这便与他人区分开了。
李望宗摸了摸胡子,心里少不得生出欢喜。自来殿试文章,考较的都是学子的综合学习能力,封恒这篇文章里极有概括分析,也有实际数据,更涉及到算学之法,文章挑的角度也是俩不得罪,就算李先生自己写这个题目,笔下出来的文章也不可能更好了。
高玉珩看完阅卷官送来的前十名考卷后,也是这般觉得的。
御书房里点着几个大蜡烛,里外站着的太监全都屏息净气,生怕扰了皇上的思路。
一整个晚上的时间,高玉珩已经把御案上十份考卷都看完了,在这其中只找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心里不是不遗憾。为着如此,他还特地让人把李玉隐的卷子也翻出来,可惜文章如何,一目了然。
他摇了摇头,只觉得十分可惜。他原本还想谱一出君臣相交微时的佳话,这一回看来只能成就师兄弟相辅相成的传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一下:
“商贾之士皆人民也。”朱元璋说的。
“欲要强国,必先安民,安民之要在于察其疾苦。”张居正说的。
“商不得通有无以利农,则农病;农不得力本穑以资商,则商病。故商农之势,常若权衡。”也是张居正说的。
第128章 (改错字)
弟子殿试文章做得不错,李望宗确实高兴。
有一句话他没在封恒面前说,怕他猜错了叫他空欢喜一趟。
皇上性子素来护短,要是这一回没有再比封恒出采的,封恒这回名次应当是不错的。
送走封恒后,李望宗便去了李老太太的正院。李老太太桌子上正好摆了两个大坛子,坛口岔开,一个丫鬟正用酒勺伸进去。
他随口问了两句,才知道这是封恒方才请安时送过来的。李老太太摇头笑道:“说是蕙心上回在船上存了些湖心水,放了几个月终于能喝,趁着这几日有喜事,给我送两坛煎茶用。”
这应当是她这辈子收过的最简薄的礼物,刚才她看着两个大大的瓮子,还以为宋师竹给她送酒呢,不料却是两坛湖水,李老太如今还是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也能看出宋师竹确实没把他们家当外人。
李望宗一听,便起兴致了,让人取了他珍藏的茶叶过来泡茶,茶叶的清香带着几丝甘甜,缓缓落入肺腑,品完一小杯,李望宗才犹豫问:“这是咱们家的手法?”
李老太太笑:“先前家里下人感念她的心意,在船上教她的。”凡是大户人家都有些不传之秘,不过存水法在李家却算不得什么秘密,李望宗自个在外头,一个兴起还会当众教人。
“为善者,天报之以福。”李望宗摸了摸胡须,说完这句话后,素来严肃的面容也露出一丝笑意,
李老太太听在耳里,心里便是一动。
听母亲问起,李望宗摸了摸胡子:“确实有缘故。”他先前收封恒为徒,除了他救了自家子侄一命,还因着他的人品才华皆都出众。
可凡事太过,也实在让他不知道怎么说。刚才他点评完文章后还没高兴完,封恒后一句便坦率承认了文里的观点得有一大半出自宋师竹的启发。
李望宗素来欣赏女弟子,也承认女弟子某些方面的才华确实出类拔萃,可当时他心里却是一种类似于一种“调教了一年多的入室弟子在科举文章上居然比不过一个放养的女徒弟”的挫败,实在让他无言以对。
李老太太看出了儿子的纠结,笑道:“为人夫者,要是连承认妻子才华的心胸都没有,这种心性也不会得你喜欢。”
李望宗摇头道:“事关殿试……”要是让人知道,肯定会觉得封恒以前的成绩都是划水。
李老太太笑:“又不是外人,你也不会往外说。”况且妻子比丈夫出色,这种事也没什么不好接受的。见李望宗还是摇头,便道:“你这种想法,要是被太后知道了,太后肯定要召你过去说话。”
章太后一向便不觉得女子比男子差,当时就是因着李老太太和章太后观点投契,李望宗才能一路当着高玉珩的老师。
只是李老太太一提起章太后,李望宗面色便黑起来,章太后点名要李随玉进宫的事,他这两日才知道,他李家立世,一向靠的是家里子弟勤勉努力,靠的是为天下百姓鞠躬尽瘁的忠诚良心,却不代表他要把孙女送进宫,背上外戚的名头。
李老太太先是看了丫鬟,等丫鬟都出去后,才道:“宫中有意,咱们也不能如何。”这门亲事,章太后早在前几年就跟她说过,否则李随玉不会拖到现在还未订亲。
李老太太自认了解太后,章太后前几年提了一回后,便一直没有再开口,应当就是想做两手准备,没曾想皇上登基后,那些臣子虽然忠于正统,骨头却一直硬得不行。
其实这也是当年开朝时的遗祸了。当年立国,太祖依仗江南士绅支持,导致军中将领大半是江南子弟,现在的内阁臣子也几乎出自江南道,合从连衡,利益一致,否则皇上刚登基那会儿,也不会寸步难行。
太后想来也是没办法才会重提这件事。
后位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皇上两年前能顺利登基,依仗的就是嫡子身份,可惜皇上向来有些弱症,章太后不得不多做防患。否则拿后位离间阁老,大小也能帮皇上争取一些权柄。
李老太太说着便叹了一声。
李望宗摇头道:“可总得问问随玉的想法。”就算他不常见孙女,也知道李随玉的性子应当是不乐意进宫的。
李老太太道:“你想想先前你被贬出京的事,要是皇上一直没能掌权,我看你这个太傅,再过两年就得成为无爪太傅了。到时候随玉就算嫁给别人,也落不着什么好。”
要是他们家是小门小户,李老太太当然愿意为曾孙女寻一个如意郎君,可惜他们家和皇家牵系太深了。
李老太太一点一点剥丝抽茧和儿子摊开说,她心知肚明,儿子不是想不明白这些,只是心怀歉疚罢了。
李老太太自己何尝不是觉得对不起孙女,因着对李随玉的这一丝愧疚,她在选秀宣布前一直想要好好补偿孙女,这一日宋师竹让人过来邀请她一块去看新科进士游街,李老太太便代她答应了。
许是殿试当日紧张过头,宋师竹这几日反倒镇定下来。
十月初三一大早,封恒三人早早便换了进士袍服进皇宫。宋师竹冯氏几人也是收拾了一下,便出发去了花莲斋。上回花莲斋老板许诺过要给会元免单三回,宋师竹一直记着这个事,这回提前两日便让人去上花莲斋订了包厢。
花莲斋老板极守信用,不仅给他们留了一间视野极好的临窗厢房,室内摆置明显也比上一回提高了一个档次,茶具摆置上都是以金桂为主题。
宋师竹一进门便看到屏风上绣了“状元之才”四个字,心里顿时乐了起来,只觉得这意头真好。
此时厢房的轩窗大敞,还没游街,外头已是喧闹非常,嬉闹说笑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比起上一回贡士张榜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魏姨母看着案桌上花莲斋种种招牌点心,爽朗笑道:“今日可沾了外甥的光。”酒楼老板能安排得这般周全,足可见封恒这一回的夺冠呼声有多高。妹妹在丰华县里拉拔三个孩子守寡多年,总算是熬出来了。
家里在京城统共就这么几门亲戚,宋师竹除了给李家下了帖子外,还邀请魏姨母前来。说起来,今日来的人有一个让她十分意外,陪李随玉出门的人居然是韩氏。
宋师竹当时看见她时心里还嘀咕了一回,不过想着今日是大好日子,才强忍住了。她对着魏姨母笑道:“姨母可别这么说,要是表哥带您过来,老板肯定更殷勤。”魏琛可是锦衣卫呢。只要披上他那身虎皮,谁敢不敬。
魏姨母却摇头道:“你们那个表哥除了当值就是在家,想让他出门一回,等我七老八十再说。”她对着冯氏道:“这一点,我的福气就不如你了,二郎当真是好样的。”
宋家是外甥的妻家,打从宋文朔一房上京,两家人便有些往来,魏姨母和冯氏也是相熟的。
冯氏笑道:“二郎那孩子也就是平时刻苦了些,魏琛侄儿年少有为,还是姐姐福气好。”
两人你来我往互夸了几句儿子,魏姨母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宋家事的,此时心里便觉得,冯氏的性子比之先前疏朗了几分,说话也没那么尖锐。
韩氏突然插了一句道:“两位夫人都是有福气的,宋二公子和魏大人都是可造之材,以后都能为家里争光添彩。”
魏姨母跟韩氏不熟,便笑道:“承二少奶奶吉言了。”
宋师竹和李随玉的位置在临窗的桌边,她正勾头往窗外看,听到韩氏示好的话,实在没忍住看向李随玉。这个姑娘不动声色地拉过她的手,在她掌心写了个“宁”字,又笑道:“新科进士们游街且得等到午时呢,宋姐姐先别那么紧张。”
宋师竹立刻秒懂,她上回去李家时就听李家下人说过,宁氏如今还关在内院祠堂,李老太太心性刚硬坚定,从六月初到现在,无论宁二夫人怎么上门哀求,就是一句话,若是不服李家管教,便把闺女带回家教育。
想着李家事,宋师竹心里有些好笑,就算韩氏为宁氏之事觉得兔死狐悲,也犯不着能屈能伸到她身上。
韩氏当然也看到了这两人的小动作,不过她今日能陪李随玉出门,也是想通了。
认真算起来,她和封家并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如今封恒未来可期,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化解一下先前芥蒂。
韩氏对着宋师竹笑道:“今日是宋二公子和封师弟的喜事,得恭喜宋夫人和宋妹妹才是。”
冯氏嘴角露出笑意,宋师竹也笑眯眯地多谢了韩氏一回,韩氏这么客气,她倒犯愁如何继续和韩氏应酬,没曾想韩氏说完这句话后,却直接凑了冯氏和魏姨母那边的热闹。
宋师竹笑了笑,也明白过来了,高门女眷有自己的骄傲,就算有意示好,韩氏也不会真的上赶着。她收回目光,又把桌上一碗桂花羹移到李随玉面前,算是答谢她的解答。
李随玉捧场地吃了,还道:“桂花羹是花莲斋的招牌菜式,今日托了竹姐姐的福气才能吃到,也不知道下一回什么时候。”
语气俏皮,眉眼弯弯,半点上一回见着时的沮丧迷茫都没有。
宋师竹托着下巴欣赏美人用膳,心里有些感叹,这一回见着李随玉,她似乎又漂亮了几分,就连这样静静不动时,身上都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宋师竹刚才已经见到好几个公子哥儿对上轩窗时一闪而过的惊艳表情,若不是李随玉的丫鬟站过去挡了一下,怕是这会儿楼下已经聚了不少人。
宋师竹欣赏了一番美人,又不禁猜测皇宫现在究竟到哪一步了。一甲名次后就是传胪大典,之后便是新科进士跨马游街,要是像李随玉说的得等到午时,且还得等两个多小时呢。
却不知皇宫里头,高玉珩心里也有些不大耐烦,明明众朝臣都知道今日是殿试张榜的日子,却还挑在这个时候上了许多表章,明摆着就是故意拖延时间。
高玉珩耐着性子磨到最后,才示意读卷官把挑好的前十名卷子念了一遍,接下来便把目光放到众臣身上,笑:“诸位爱卿,外头进士们都还在等着呢,咱们得抓紧点。”
此话带着些半真半假的不悦。
内阁如今四个阁老,徐阁老张阁老还在家里接受调查,钱阁老便站起来,道:“不知一甲之位,皇上嘱意何人?”
高玉珩不动声色道:“民间有一谚语,学会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此话虽俗,却与儒家通世经用的观点不谋而合。若是按照这句话的本意,朕便是学子们最后的卖主,货物如何,只看卖主心意,钱卿以为此言有理否?”
他心里当然已经有了人选,本来他还想要广开言路装模作样一回,此时却直想省略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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