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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螺狮从外头掀帘子进来,她今日一直在里头伺候,隐约也听见了些事情,本来还想跟宋师竹说一说,可一见她坐在外间的榻上出神,便忍住了心里的波涛汹涌,道:“柏少爷和惟少爷被舅老爷带出去了,说是让我跟您说一声,他们今夜就到舅老爷家过夜。”
    宋师竹神色不属地点了点头,螺狮到底心里还是高兴,却知道宋师竹从刚才到现在已经听够了关于皇帝的皇帝,便换了一个,道:“刚才我过去西厢时,舅老爷还一个劲儿说让陌表少爷多学着些柏少爷,要活泼一点才惹人喜欢。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柏少爷和陌表少爷,要是能换一下,以前在县里时就不会一直惹咱们家老爷心烦了。”
    那是舅舅没被气过!宋师竹想着今日在李随玉面前装模作样的弟弟,头皮发麻道:“还是陌表弟那样老老实实的性子好。”
    螺狮忍不住揭她的底道:“少奶奶打小就喜欢性子老实的。”无论是亲戚好友,还是仆妇下人,宋师竹的喜好标准一向一刀切。
    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她反而会耐下性子细细分说悉心教导;而口齿伶俐眉眼灵活的,一开始便会被她打入善钻营的行列。这也是家里头花氏、秦嬷嬷和丘嬷嬷待遇不同的最大原因,螺狮早就看透了。
    宋师竹想了想,居然有些无法反驳,其实就连一开始,她会答应和封家的婚事,也是因着封恒当时发胖之后,有种老实诚恳的味道在。
    不过她现在没心思和螺狮讨论老实人的好坏利弊,想了想,她给了螺狮一个任务,让她去前头看看封恒为什么还没回来。
    宋师竹觉得这件事还是值得她和封恒讨论一下的。
    打发完螺狮之后,她在屋里不断踱步,不知不觉站到了书柜边,一阵微风吹进屋里,宋师竹手里捏着一个册子,脑海里出现了一个故事梗概。
    片刻之后,她看了下手里不知什么时候被掐出指痕的话本子,想了想觉得还是要把故事默写出来才行。
    梢间的书案是她处理家务是常用的,有她用惯的笔墨,宋师竹一开始还有些神思不定,越写越觉得得心应手,主要是整个故事她刚才在脑子里已经过了一遍,从开始发展高潮到结束她都十分清晰。
    封恒进屋时被唬了一跳,宋师竹不知道写些什么,一双眼睛湛然生光,越写神色却越是苍白——这种感觉总让他想起她几年前,独自关在屋子里画画册时的状态。
    似是思路不顺,她还紧紧皱着眉。
    封恒悄声走过去,拿起她写的纸张,宋师竹眉眼略动,却没有阻止,然后封恒便看到了一个百转千回的爱情话本。
    ……他放下最后一张纸,十分难以想象这样曲折的故事是从自家夫人手下出来的。
    总结起来是这样一个故事。
    一个富家公子同时娶妻纳妾,妻妾容貌颇有相似,公子婚前便认识妻子,自然冷落了妾侍。可妾侍却无怨无尤,等到妻子一朝难产身亡,公子悲痛之下便移情到了妾侍身上。
    妾侍先前便爱模仿正妻,有了机会之后更是争气,帮着公子破解了几宗针对他的阴谋,最终与公子培养起了深厚感情,还被扶正成了继妻,却是个早逝的命途,留下寡母继妻幼子,和环伺周围的居心者争夺家业。
    封恒有心想说,姨娘扶正的事基本上不会发生,可却有些说不出口,宋师竹的神色十分认真,他延伸着想了想,天下有哪一家子,妾侍扶正合乎常理,想着想着便笑不出来了。
    宋师竹这样耗费心力写出来的故事,总不会是胡说八道。
    封恒看着手上薄薄的几页纸,忽然觉得有些沉甸甸的,这件事换了一个代入环境,真是说不尽的惊心动魄。
    天家之事,许不得哪一件便能改变天下大势。而妻子就这样随随便便写出来了。
    书案旁,宋师竹却还没写完,她想了想,又抽出一张纸补了一个情节。
    那公子原本有个通房,是他家姐夫送给他的,姐夫是入赘的,和公子家世相差甚远,为了能谋夺公子的财产,便把外室女送到公子身边,以期能为公子生下一儿半女。
    通房应该是公子的初恋,正妻是白月光,妾侍是公子最终的真爱。
    这样故事就全了。
    八百余字写了一个多时辰,宋师竹回过神来真是腰酸背痛,累得够呛。
    她摸了摸手上的宣纸,叹了一声,这些应该就是这个故事的爱情线,而事业线……宋师竹心中起了个念头,想起封恒那堪称九死一生的死亡光环。
    只是宋师竹怎么想都不觉得封恒有这等能力,比起她写的这个本子,这个假设实在太大胆了。
    封恒突然伸出手摸了摸她执笔的小手, 觉得有些凉,便为她暖了暖,道:“以后这些事,能避免还是尽量避免。”
    若是宋师竹先前发现天灾的事是在拯救黎民苍生,可她现在做的,就不尽然如此。能力太大,便不容于天地。封恒不是第一回有这种感觉,却没有那一回有这样的惊心之感。
    宋师竹摇摇头:“我和隨玉妹妹那般要好,要是我干看着不说出来,以后大半辈子都会不舒服的。”
    封恒肯定已经猜到了其中的关窍了。宋师竹写的时候只顾着一股脑儿把心里想的都倒腾出来,一些细节的处理不够细腻,极容易泄露真相,只是她也没打算把东西外传,便也不急着修改。
    她坐在封恒怀里,疲惫地叹了口气,看他为她揉着手腕,心里却在想要怎么提醒李随玉这件事。
    她想了想,小声说:“我打算和隨玉妹妹直接说。”
    封恒皱了一下眉,就听宋师竹道:“先前在府城时,我就用话本子提醒过隨玉妹妹一回。”当时还是为着冯远秋的事,李随玉还觉得她是个半仙。
    其实封恒当时跟皇帝报备梦境时,能多嘴提一下宫妃中有些不妥的人,效果应该会更好,可当时不是没想到吗。
    封恒沉吟片刻,给她出了个主意,道:“你直接跟李姑娘说,就说林姑娘有模仿她的嫌疑,别拿话本子说事。李老太太一直觉得你洞察人心,只要这件事被她知道,她便不会放任不管。”
    有些事直道而行反而少些麻烦。宋师竹存心想隐瞒的事情太多了,李老太太不是常人,若是被李家察觉到了,反而不妙。
    宋师竹想了想,也觉得是她把事情复杂化了。
    她这一夜睡得不是很好。
    她半梦半醒的,睡得极沉,隐约间总觉得自己听到了电闪雷鸣声,那雷响似乎要穿透屋顶打在她身上。
    封恒把她整个人紧紧罩在怀里,她的脸庞抵着他的胸膛,鼻端间都是他清爽的气息,还有一只大手,一直安抚地拍着她的背,拍了好久,直到她重新坠入香甜的梦乡,那只大手才停下来。
    可就是这么吓人,第二日一早,她吃过早膳,还是坚强地去了李家。
    李随玉听到宋师竹的话,总有种天方夜谭之感,可是宋师竹非常严肃,李随玉不由得多加思量了几分。
    第162章 (改错字)
    李随玉是知道这阵子因着选秀之事,外头有不少姑娘想要模仿她的,可听到宋师竹说的话,却仍是觉得匪夷所思。
    一阵微风徐来,凉风吹到脸上时,李随玉才略略定下心神,摇头道:“我知道宋姐姐是为我好才会过来说这些……”
    方才宋师竹说她昨日见到林樱之后,觉得他们两人面容感觉有六七分相似,便私底下卜算了一卦,卦象显示,林樱不仅会妨碍到她的前程,而且会取她而代之。
    李随玉想了想昨日见到的、宋师竹嘴里那位对她极有威胁的林姑娘,不是她自大自傲,而是……她脑海里泛起昨日高玉珩特地在出了封家后,还在胡同外头等她的场景,他当时看向她时眸中那一抹温柔的笑意,绚烂得就跟除夕夜五彩缤纷的烟花一般,叫她一想起来,心里便泛起一抹甜蜜。
    就算他是皇帝,她也愿意相信,她在他心里有一个别人无法占据的位置,不是旁的姑娘能轻易替代的。
    宋师竹看着她的笑容,想着她昨夜写出的话本子,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她想了想,道:“我知道随玉妹妹不信我,可——”她顿了一下,才道:“可我的卦象有时候准得自己都不敢相信了。”
    李随玉听着她这么说,便笑了出来,略沉思一下,又问道:“宋姐姐究竟是怎么发现林姑娘的不妥的?”
    怎么样才能取信于人,宋师竹自发现自己有金手指开始便一直在琢磨,此时也知道该怎么切入才是最好的。
    她整理好情绪,先坦白交代了自家和林家的纠葛——凡事都有前因后果,以封恒和林学士不尴不尬的关系,她在李随玉面前这样说林姑娘的坏话,容易让人觉得她是想要借刀杀人,宋师竹总得先铺垫一下才行。
    李随玉天性聪慧,也明白宋师竹的用意。其实她觉得宋师竹不需要说这么多,就算她明说她就是不喜欢林家人,想借机断掉林樱往上攀的可能,以他们两人的关系,她也会暗中帮一把的。可宋师竹神色及其认真,越说越让她有种煞有其事的古怪感。
    宋师竹不知道李随玉在想什么,还是很认真地一一交代起自家和林家的过节,其实都是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情,但矛盾就是这样一点点积累起来的。
    宋师竹想了想,有些叹气,说完之后见李随玉没有细问,便又把早先备好的措辞抛出来,尤其是她昨日发现的,林樱和李随玉两人身上的种种相似之处,更是说得十分明白。
    她道:“我从昨日到现在,眼皮一直跳个不停,早上一时兴起便卜了几卦……先用周易,再改用灵棋经,摇了几回,都不大妙。”
    封恒担心她泄露太多会惹来天怒,只让她只提林樱模仿之事,可宋师竹却还准备了另外一手——她早上为了证据能更充分些,是真的用卜具算过的。可惜卦象基本都应验了她的金手指。
    “周易卜出来的是济卦和剥卦,这是一个盛极而衰、小人得势的卦象,君子困顿,事业败坏。”宋师竹叹息了一下,又道,“灵棋经则是连着三次都是死象卦。”
    这是凶兆中的凶兆,有性命之危。
    就算不论她昨夜突然接收到的警示,光这几个卦相便值得人警惕。
    这一回李随玉沉默的时间就有些长了。
    屋内气氛沉寂了好一会儿,她看着宋师竹低头喝茶的清丽眉眼,突然想起两年前宋师竹在府城给她的话本子,当时那个本子里神乎其神的各种预测,她私底下也很是惊奇了一回。只是从那之后,宋师竹便一直封笔休息,倒让她惋惜了好久。
    李随玉想了很久,才说:“宋姐姐是想让我不要进宫吗?”
    宋师竹握住她的手,摇摇头:“你把这件事告诉李老太太,让老太太多注意些林家和林姑娘的动静。”今日不巧,李老太太刚好进宫去了,否则宋师竹直接在老太太跟前说这件事,许是更有效果。
    宋师竹其实一直在回想早先做的那两个梦。
    最后一个梦里,李随玉已然怀孕,宋师竹现在想起来,有些怀疑她是被皇帝吐血一事惊吓到了,所以才会有难产之危。
    因着两个梦里林樱都是接连出现的,宋师竹总是隐隐觉得林樱在这其中扮演了一些不大好的角色。她想了一下昨日见到的林樱,心里的那份异样感更浓了几分。
    若是林樱真的是一开始便有所筹谋,那么她和李随玉相似之事肯定不是什么巧合。
    许不得李随玉身边就有什么人一直在传递消息出去,否则林樱怎么就能连李随玉的神态都能模仿得那般精准。就连人选宋师竹也有所猜测。
    不过间不疏亲,宋师竹只把自己怀疑李随玉身边有旁人耳目的事情说了出来,她这些日子过得顺心顺意,难得费一回脑子思考这些九曲十八弯的算计,还是很期望得到认可的。
    李随玉没有辜负宋师竹的期望,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可回过神来,便见宋师竹一脸卸下重担的轻松,还站起身来,想要告辞回家,忍不住道:“宋姐姐这就不管我了吗?”
    宋师竹回顾了一下自己方才提点的过程,堪称苦口婆心、语重心长,自觉没什么好补充的了,便很是没良心地点点头。
    李随玉有些气闷,任是谁突然知道自己会有性命危险,都想要有人在身边好好关怀安慰,可宋师竹就像通知完什么消息一般,立刻就想走人了,这种态度真是让人郁闷。
    宋师竹雷达甚灵,正想说话,看着淡金色日影中咬着唇的李随玉,突然有些哑然。
    李随玉生气时更像是一个得天独厚的美人了。她脸上泛着一抹绚丽的嫣色,仿佛夕阳西下时天边最后一抹霞光,又仿若宣纸上突然落下的朱砂,叫她脑海里突然想起了一句话,美人在骨不在皮,不对,是画虎画皮难画骨。
    这种清艳天真的娇憨之态,是林樱再练习多久也无法比肩的,若不是常年生活在无忧无虑的家境中,绝对浇灌不出这等夺人目光的玲珑之美。
    宋师竹带着一种欣赏的态度赏鉴着眼前的美色,她沉默的这一会儿,不知道李随玉脑补了些什么,看起来比方才更从容一些。她握着宋师竹的手,类似保证地低声道:“宋姐姐放心,你盼着我好,我以后也会盼着宋姐姐好的。”
    虽然还要好好调查一番,才能知道宋师竹这番话的真假,可若不是真的关心她,宋师竹何必赶在她即将进宫之际眼巴巴地跑过来说这些话。旁人真心与否,李随玉不至于分不出好歹。
    宋师竹想了想,突然冒出一句:“林姑娘年纪不大,若是查明了她只是受人蛊惑,能不能帮她一把?”
    即使在没有她这个变数的未来,林樱可能会做些什么,可现在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开始。宋师竹之所以没把所有事情都托盘而出,有个原因也是不想把没有发生过的事情硬安在还无罪的人身上。
    想着那个在花厅里和她一块谈天说笑的女孩儿,宋师竹只觉得可惜,认真说起来,如今的林樱只是一个小姑娘罢了,若真有人在其中算计,她根本没能力抵抗旁人的这些手段。
    第163章 (改错字)
    李随玉虽然被宋师竹带来的消息刺激了一回,脑子还是清醒的,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情也不会大包大揽,沉思一番之后,她老实道:“这还得看老祖宗那边。”
    见宋师竹的表情有些遗憾,她想了想,表情既慎重又认真:“能得宋姐姐另眼相看,林姑娘品性上一定有可圈可点之处,宋姐姐放心,只要她没做什么,我会在老祖宗面前帮着说一说的。”
    李随玉的意思,就是她会争取,但是不保证能不能成功。
    虽然没能得到确切答复,宋师竹也不愿为难李随玉,又喝了一盏茶,便起身告辞了。
    这一回李随玉并没有留她,她明日便要进宫,今日突然接到这种坏消息,剩下的大半日都要忙起来了。
    作为甩下一个大包袱的人,回到家之后,宋师竹还是格外留心注意林家的动静。
    第二日一早,正是京城秀女收拾箱子包袱进紫禁城的日子,吃完早膳封恒还没出门,螺狮就脚步匆匆地进来,汇报道:“少奶奶,宫里来了两个太监到林家,带走了一个嬷嬷。”
    宋师竹和封恒对视一眼,宫里有人过来,就说明章太后和李老太太在短短的时间内确实查出点什么。
    宋师竹想了想,追问道:“林家的马车出门了吗?”
    “出门了,林学士的马车也走了,门房说林学士一早的脸色阴沉得很,伺候他上马的小厮不小心做错事,还被他踢了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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