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王带走俪女公子前,并没有一如别人以为的那样做事完全不给理由,虽同样是由着性子瞎扯淡地胡来,但这次他好歹愿意给个解释。
他带走俪女公子,是因为在大启其实是有法律明文规定,官员不可以用脏话骂人的,轻则杖刑,重则坐牢,虽很少有人真的会去遵守,也很少有人会脑子有坑、煞有介事地去以此状告,但它一直存在,并没有被从大启的律法上抹去。
宸王这一手也算是师出有名。
女公子有爵位,享禄米,在犯错方面的处罚自然也应该与他人无异。
至于为什么是交由宸王来处理,而不是大理寺官员或者是京兆府尹,宸王的理由也是现成的——俪女公子毕竟是诸侯公子,现在有生命危险,谁都有可能是要杀她的人,并不值得信赖,还是由他这个族叔代为管教吧。
恩,从辈分上来说,年纪轻轻的宸王,已经是不少人的叔叔了,包括疯太子闻湛。
“呜呜。”被堵住嘴的俪女公子表示不服,拼了命地想要说话。她爹东海王是从大启开国便世袭到今的异姓王之一,哪里来的族叔?她根本不姓闻,她不想被宸王带走。
谁来救救她——!
俪女公子举目四望,无措地发现她的朋友早已掩面离去,而她的敌人……祁和自然也没有圣父到这种时候还会为俪女公子求情。
她完了。
所有人的心里都很清楚,包括俪女公子自己,她从未有一刻这么后悔过,甚至有了还不如刚刚被刺客杀死的念头。刺客一刀,一了百了,落到素有“修罗”之称的宸王手里,她只会生不如死。
“你在哭什么呢?”宸王笑眯眯地俯下身,面色和善地看着俪女公子,“本王在你心里就这般可怕?”
俪女公子哭得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浑身颤抖,却还在充满求生欲地疯狂摇头,想要讨好宸王。
“撒谎可不是个好习惯。”宸王看上去就是那种很享受这种让所有人惧怕他的感觉的人,他不仅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还在积极促成。
从太子闻湛的真实性格来说,他与宸王那真的是一脉相承的亲叔侄,一个疯得外露,一个癫得内敛。乃至后世从种种迹象里言之凿凿地作证,老闻家骨子里就带着一些不正常的高危基因,导致他们更容易出现疯子、基佬以及喜欢自杀的抑郁症患者。
虽然这种说法已经被人权组织无数次地进行了抗议与举报,但事实就是,闻氏不正常皇亲的比例特别大,宸王是这个不正常列表里最显眼的那一个。
一场祁和期待已久的危机,就这么被宸王化为无形。
这让祁和可以说是万分沮丧。
但更沮丧的是,他完全不知道宸王到底为什么要杀出来帮这个忙。祁和可以对灯发誓,在此之前他与宸王并不认识,两人之间也没有任何交集。“宸王乐于助人”这种理由,更是站不住脚;一见钟情也不合理,历史上宸王和公子和根本没有对手戏,这位在历史上大放异彩的时间,远在公子和身死之后。
祁和的迟迟不死,导致连不该有交集的人都出现了。
当然,宸王会出手帮忙的理由还有一种可能——他也被祁和的人设与名气给忽悠了,变成了祁和的迷弟。
但祁和却总觉得要是这么猜,还不如去信宸王吃饱撑的今天就非要主持这个正义。
祁和没有谈恋爱的经验,但至少他还是能够分辨出,在宸王看着自己时,宸王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到底是不是爱慕之情。
也许在第一眼见到祁和时,宸王会有错神的惊讶,但是不少人看见公子和这张脸时都会有这样的反应。那真的是一张老天爷赏饭吃的脸,鬼斧神工,醉玉颓山,是久经上下几千年的历史考验,公认的古代十大美男之一。
乍然看见祁和,有什么反应都不稀奇。
但这样的颜值,也只是能让好感度的初始点比旁人稍微高上那么一点,并不会真的让人石乐志。至少该讨厌祁和的人,还是会讨厌他,俪女公子就是个好例子。第一眼见到祁和时俪女公子也看痴了,但紧接着她的反应就是更加深层次的厌恶以及嫉妒。
而在宸王这个疯子黑到反而泛红的眼睛里,祁和看到的只有一瞬的惊讶。宸王几乎是祁和认识的人里反应最快的,一看就是个专心搞事,不会沉迷于美色的钢铁直男。
大启的天,真的是要变了。一个个有名的历史人物会随着宸王的出现,而接连在雍畿粉墨登场,但是【回家倒计时】却毫无反应,让祁和小心翼翼维持着的他还能够回家的希望,好像变成了一场镜花水月。
“所以,这宸王到底是怎么冒出来的啊。”
祁和愁得在心里疯狂抓头。
就在这时,去月抓着霜月,骂骂咧咧到了祁和的面前请罪:“公子,终于让我抓到了,霜月私通外人!”
去月其实早就觉得霜月有问题了,只不过始终抓不到她的把柄,才会做什么都把霜月带在身边,想要时刻监控。今天霜月总算是露出了狐狸尾巴,先是放了信鸽,再是暴露了拳脚功夫。她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宸王定是听了她的传讯才会出现,还请公子明断!”
祁和诧异极了:“你不是谢望的人吗?怎么会与宸王有联系?”
这一问,不只让去月蒙了,连霜月也很蒙,两个婢子齐齐抬头:“公子怎么知道?”
“我不该知道吗?”祁和更加震惊,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啊,霜月是他师兄谢望给他送来保护他的人。
谢望,便是有历史为证的,祁和的三大爱慕者之一。
大启的第一才子,未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丞相,一个成功的文学家,亦是一个很成功的政治家。这两者的身份能同时兼顾在一个人身上可不多见,
公子和与谢望是师兄弟,同拜了莫寻书院的山长张济为师。只不过公子和因为身体的缘故,并没有住在书院里。谢望则是正儿八经在书院里长大的,他无父无母,无亲无友,除了书院,再无归处。
说是谢望与公子和有这么一层十分亲密的师兄弟关系,但就祁和自己的观察,谢望的师兄师弟何其多,他俩能走在一起,那完全是命运在努力。
老师张济去后,谢望便带着老师的举荐,下山做了官。
先是在老师同窗好友的帮助下,做了一个小小的茶库,掌受江、浙、荆湖、建、剑茶茗。因在任期的前三个月便赶上茶量猛增,幸得当时的太宰卿赏识,擢中士、上士,直至一路高升,做到了宰夫下大夫,虽然只是暂代,但已经是常人所不敢想的速度了。
所谓宰夫,就是主管财政监察的人,一切与钱有关的财政收支,都与他有关。不分内廷、外廷或者是地方出纳,都在宰夫的职权范围内。
虽然在爵位上,宰夫只是下大夫,但手中的权力却是一般官员望尘莫及的,若发现任何违法乱纪的行为,都可越级直接上报天子,加重惩罚。
不过,宰夫不是一人,而是四人,很好地起到了互相监督、互相制衡的作用。
在祁和学到的历史里,宰夫便是最早独立于司会的工作者,地位超然,对国家后来的财计监督,都有着极其深远的系统影响。
谢望此前都只能算是小官,暂代的宰夫,才是他辉煌官生的起点。他就这么一路从内廷检举到了外廷,从中央到地方,不管官员大小,也无所谓爵位高低,只要有问题的,都被他斗了遍。别人做官,在谢望的努力面前,都只能说得上一句是在混日子,唯有谢望是把官位当做命来搏。
并且还真的被他给搏成功了。
谢望从没有掩饰过自己对权势的渴望,他思路敏捷,言辞犀利,甚至可以说是过于刻薄。但就是因为对外立了一个铁面无私的青天形象,由他揪出来的贪官污吏乃至是德行有亏的贵族及家属,连起来可以绕雍畿一圈,却谁也奈何不了他。反倒是让谢望的品级,每遇到一次大案,必然往上蹿上一蹿。
纵观历史,谢望绝对算得上升官最快的人。短短四年间,他就从小小的七品升到了二品,把各个部门、各个品级的官都做了个遍,不再局限于经济审计。他甚至当过一段时间的军司马与士师,并且身上始终兼任着宰夫的官职。
如果祁和没有记错,谢望在女天子驾崩之前就会回到雍畿,升任小宰中大夫,后因不明原因请辞,但是在半年后,他就会被天子闻湛三请回京,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宰。
也就是丞相。
“丞相”这个名字还是谢望上书给改的,他觉得“太宰”这个说法太过含糊,让百姓无法更直观地明白太宰的职权是什么。其他的三公六卿宫内官,也都在谢望随后的余生中,一点点被改了名字。职权划分也有了进一步的改革,变得更加详细,也更加高效,让整个大启帝国得以像是一个永远不会停歇的永动机运作了下去。
除此之外,谢望让后世更加难忘的还是他的诗词,当之无愧的第一才子,一生中仿佛拥有澎湃的创作欲,流传下的诗文过千。需要被中小学生朗读并背诵的名篇不下百篇。祁和就曾经是痛骂谢望太爱瞎瘠薄写的苦读学生之一,他高考有一道古诗词默写,一道文言文理解,全是折在了谢望的手上。
想及此,祁和拿着茶杯的手,都忍不住又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英年早亡的美梦,不会又要折戟在谢望手上吧?
师兄求放过啊。
第13章 花式作死第十三式:
在和谢望做了一段比较相熟的师兄弟后,祁和也曾在意外醉酒后试图劝过这位谢师兄——专注搞事业,学问的事就先放一放吧。
结果却是……
谢望一如历史,成为了给祁和写诗作赋最多的人。如果说祁和的名气一半是他自己买水军吹出来的,那么另外一半的功劳就非谢望和谢望的诗莫属了。
一路从祁和的颜,夸到了祁和的才,最多的还是祁和的君子之风,直戳时代的脉搏。
种种证据都表明了,谢望绝对配得上“公子和所有的追求者里最深情的一位,没有之一”的历史评价,他不仅在公子和死后写了更多的诗词,来抒发满腔的追思,更是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这份矢志不渝——终身未婚,连个庶子都没有留下的那种。
祁和刚认识谢望的时候,十分惧怕这份盛情。
因为他还不起。
他既不是真正的公子和,也并不是他对外表现出来的这种性格,最重要的是他是肯定要回到现代的,谁也不可能让他为之留下。
别人对他越好,他越惶恐。反而是淡淡的相处,会让他更加自在,因为没有负担。
但,祁和一直胆战心惊了这么多年,却始终不曾接到过来自谢望的告白,连一丁点的暗示都没有,两个之间纯洁的就像是摆放在祁和书房里的特供宣纸,白的像雪,一尘不染。
祁和拿不准谢望到底在搞什么,又很怕是自己某些不经意的行为让谢望误会了,引他越陷越深却不愿意说。便在这几年与谢望的书信往来里昏招百出,好比对谢望坦言:他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这辈子只会喜欢那人,心意绝不改。
这已经不能算是委婉的拒绝了,而是明确的谢望说咱俩没可能。祁和想要就此彻底断了谢望的念想,无所谓谢望到底是什么意思。
结果……
谢望再来信时,表达出了一种“吾家有儿终长大”的喜出望外,宛如一个欣慰的老父亲,积极为祁和出谋划策,排除万难的想要帮助祁和与对方在一起。真的看不出丝毫的勉强。
祁和自己都懵了,仔细想想,在他们师兄弟过去的相处里,谢望好像一直都很君子,没有半点人世间的欲望杂念,就是个再合格不过的师兄,发乎情止乎礼,对祁和是比常人好,但,好像并不是要处对象的那种好。
如果一定要归类,那就是一个诗人的生性浪漫吧。祁和这样给自己解释。元稹一辈子还给白居易写了一百多首看上去“情意绵绵”的诗呢,那也不影响他是个渣男。
祁和终于松了一口气,以为问题解除了,毕竟历史上被谢望深爱的那个公子和并没有出生,哪怕他也叫祁和,却已经是完全不同的祁和了,若谢望爱上了他才会奇奇怪怪的。也因此,祁和在接下来的书信往来里,便再没有和谢望讨论过他编造的意中人。
再后来,霜月就出现在了祁和的面前。
那个时候祁和正在修葺祁家老宅,缺物缺人缺银子,霜月就像是一个凭空冒出来的田螺姑娘,会十八般武艺,还能找到各种来钱的路数,人看上去又有点傻乎乎的,格外热衷于给祁和拉任何一个暧昧对象。
怎么看……
怎么像是老父亲谢望特意送来照顾祁和的啊。
霜月和去月的脸色都五味陈杂,十分有趣。毕竟从常理来说,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别人派来的仆从吧?一是怀疑忠心,二也是怕被人把自己的一举一动泄露。
祁和就没有这方面的包袱了,他甚至还暗搓搓地希望谢望通过霜月的汇报,能彻底打破滤镜。别日后给他整出来一套什么“过去是我没有意识到,现在我才知道我对你的感觉原来是爱情”。祁和可以说是将感情防范武装到了脚趾。只要【回家倒计时】不作妖,他真的没有兴趣变成一个四处留情的“渣男”。
说起修宅,这也是去月始终坚信她家公子只是个运气好的傻白甜的根源所在,不管祁和在被兄长独自抛在雍畿后,转头就得了姜高氏老夫人与宫中女天子的怜爱的现实。
祁和当时虽然没有爵位,却过得也不比任何人差,三不五时就会被接去姜家小住,但大部分时间,他还是坚持独自住在已经破败的祁府,被当时的大儒夸赞,小小年纪,便已有了绝不寄人篱下的风骨。
这么些事情过去,去月这种心眼多的,应该早就看出她家公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要不然姜老太太那么多孙子外孙,女天子那么多远亲,为什么独独都对祁和另眼相待呢?
但去月看到的却是,住在祁家的这些年,祁和没少拿自己得到的赏赐来贴补祁府,但这是一座在所有人的默认中早已经属于他兄长的大宅,说是让祁和住,也只能赞时住到他成年。兄长只顾自己在封地快活,没拿过一文钱给家里,一看便是绝不会管祁和这个弟弟死活的。在听说了祁和用自己得的赏赐修葺府里,想要重振祁家时,还与人大声笑言,这怕不是个傻子。
可不管遇到多少这样类似的事,祁和统统好像都看不见,听不到,始终是那个人们眼中以德报怨、有匪君子的祁和。
也就是大郎君得了疾病死在了两年前,又没有留下任何正儿八经的嫡嗣,这才让祁和再一次出现在了世人的眼前。
莫名地,在一次次这样的磨砺里,去月就进化出了无限的对祁和的保护欲。总感觉全世界都有可能骗了她的公子。
俪女公子包藏祸心,霜月处心积虑,反正都不是什么好鸟!
“奴婢真的只联系了这一回!”霜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也知道背着祁和偷偷联系谢生不好,可是她也不能干看着公子受委屈呀。
祁和:“……什么?你之前完全没有传过消息?”祁和觉得他总算懂了,怪不得师兄这些年给他的赞美不仅不减当年,还有些走火入魔。原来是他这些年的努力就是白瞎吗。祁和用一种“要你何用”的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恨恨地看了眼霜月。
霜月:“???”
“你若联系的是谢大人,宸王又是什么?”去月表示不信。
霜月其实也稀里糊涂的,她真的只联系了谢望,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已经暗中回京的谢望没有来,反倒是宸王当了那个踩着五彩祥云的盖世英雄。
宸王……
自然是替谢望来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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