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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青懒得和那些有意上来套近乎的熟面孔们闲唠,恰好又在装病,后来索性撑住下巴,靠在桌边假寐。
    脑子里神游太虚,思绪飘散。
    一时想起今早宋嫂讽刺自己那段话,一时联想起今天纪司予的态度,甚至两年前自己的态度。
    她心里隐隐约约生出点“庸人自扰”的自嘲,夹杂着莫名的愧疚和半点悔意——今天因为节目的事这样“大发雷霆”,是不是真的有可能是错怪纪司予了?
    他明明对两年前的事都没消气,却还愿意因为自己随口一句话,就花上大价钱来哄人开心,自己倒像是蹬鼻子上脸。
    ……或许,适当的时侯,应该好好聊聊吗?
    正想到关键处,她肩膀忽而一重。
    原本还在绞尽脑汁思索主动寻求转机的办法,忽而被这么没轻没重的连拍数下肩膀,哪怕她原本打定主意装睡,这时也不得不转回过头去——
    眉心微蹙,一句“请问什么事”说到一半,喉口猛地哽住。
    好半晌,才挤出一声:“姜……承澜?”
    面前的青年剑眉星目,五官硬朗,衬上健康的小麦肤色,显得格外开朗爽利。
    “你还记得我啊,卓青,”咧开一口大白牙,他冲她热络的打着招呼:“最近过得好吗?很久没见到你了,听说纪司……四少拍下了个天价钻戒,我想肯定是为了你,结果你还真的在这,平时你都不怎么出来的。”
    “呃,确实是好巧,”卓青打着结巴,话里颠三倒四:“我今天正好,就是得空,还有,呃,司予回来了,然后就顺带一起……真的好巧。”
    她把尴尬和无地自处都写在脸上,对方却似乎并不介意她这笨拙的表演。
    笑了笑,复又冲她伸出手,“来来来,怎么说也是老同学,毕业这么多年,先握个手。”
    那笑容经年不变,永远元气又爽朗。
    卓青不想败兴,只得也勉强地提起嘴角,笑出点弯弯弧度,而后垂眼,看向眼前那宽阔手掌。
    她伸手与他交握。
    左手无名指上,那大了小半圈的白金戒指被硌向里侧,莫名显出无处遮掩的窘迫。
    哪怕在更盛大的场合,她也从没试图掩盖这枚戒指的寒碜模样,此时却下意识地右手盖左手,冲人尴尬一笑。
    她试图转开话题:“毕业以后,确实很久没见了。”
    “是啊,你都不来参加同学聚会,想想大学毕业的时候,虽然挺多事吧,但我还跑到过你们学校,想最后祝你——算了,”姜承澜傻呵呵一笑,“后来我就帮我爸处理酒庄的生意,跟那群老外打交道,常常都在广州和香港那边啦。这次还是因为我和香港苏富比那边有点交情,专门过来捧捧场,不然都见不到你。”
    卓青更尴尬了。
    “嗯嗯,祝你工作顺利啊,”她只能点点头,再顾不上什么社交礼仪,客套两句,便准备告辞,“我想司予也快回来了,想去那边看看,不如……”
    “需不需要我送你?我看你腿脚好像有点不方便。”
    “不用了!”
    卓青瞳孔骤缩,一把挥开他手。
    “对不起,但是,”深呼吸数次,她复又抬头:“麻烦你离我远一点,我不想给我先生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谢谢。”
    这画面已足够划清界限,足够疏远与警惕。
    然而旁人或许并无实感,后脚跟着纪司予从偏厅出来的宋致宁,却莫名感受到满身寒意,甚至颇有眼力见的,连一贯哥俩好的勾肩搭背都没用上。
    宴会厅廊柱斜侧方,是个难以发现的视线盲点。
    纪司予不知在那站了多久,看了多少,此刻背影冷清,手中不住把玩着戒指盒,露出的半截手腕,莫名青筋毕露。
    宋致宁站在他身边,悄悄转过视线,试图从那张覆满冰霜的脸上找到半点四少寻常时的漫不经心和冷静从容,最终也毫无所获。
    只得苦笑:“司予仔,有时候我真的分不太清,你到底是特别爱卓青,还是受不了卓青有任何从你羽翼底下逃出来的想法?”
    “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宋致宁把自己手中的另一件拍品——他刚才委托身边小美人代为举牌拍下的蓝鹊白金胸针,随手抛起又接住,“譬如你手上的戒指一亿,我手上的三百万,我到现在也分不清,你究竟要把哪件送给卓青。”
    “……”
    “听说你大哥趁你不在公司,鸠占鹊巢,开了个大会,事情这么短时间内能传开,八成是你派人散布了消息,”宋致宁摩挲着下巴,看向卓青的方向,似笑非笑,“你这个人就是这样,从小到大,都深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道理,还总想提前预估,一箭三雕,真恐怖。”
    聪慧通透如宋致宁,甚至随便就能举出几百个例子来。
    “因为卓青”缺席公司会议,对卓青而言,是关心则乱;对他纪司予而言,是意料之中,给人挖坑;
    “因为卓青”公然和大嫂作对,对卓青而言,是关心执言,对纪司予而言,仍然是给人挖坑;
    “因为卓青”不惜花天价、费重金拍下珍宝粉钻,对卓青而言,是千金一换佳人笑,对纪司予而言,却有可能是——借花献佛。
    当然,他绝不会当着纪司予的面把这一切点破,最多不过轻轻点拨。
    “反正,钱你也给我了,这胸针我暂时帮你保管,什么时候要过去哄老婆,我随时送到,”是故,到底也只退上一步,笑着调侃,“但过了今天,我倒是越来越期待纪老太太的生日宴了,司予仔。”
    纪司予眉心一蹙:“这些话,我不太希望听到第二遍。”
    “我也不会讲第二遍的,”宋致宁耸耸肩膀,“而且,你担心什么?不管怎么处理,以你的性格,什么样的结局,都有两种解释的口径,卓青是不可能察觉得到的,最多只会自己内疚。”
    宋少不知想到什么,蓦地发笑:“说到底,她前面十几年都在‘民间’流浪,缺课这么些年,就算后期再勤奋,到你们纪家,那也是学前班小学生,”他话有所指,“要不是有你在后头搭凉棚,哪里有她跟叶梦争高低的份——人家叶梦好歹也是真金白银养出来的大小姐,现在被你整的下不来台,真是精彩。”
    不远处,卓青似乎和姜承澜说了些什么,终于将人打发走,重新坐回原处。
    说好坐在那等他回来的原处。
    纪司予的脸色缓和些许,只道:“她不需要懂那么多,只需要学习最基本的生存方式就够了。”
    “按小说里演,她应该飞扬跋扈永葆天真。”
    “我不喜欢做梦,致宁,那些故事是留给孩子们的睡前童话,”纪司予话音淡淡,“别跟我说你忘记了,当年装着‘永葆天真’的宋家三叔死在那场车祸里,结局可是相当的不美好。”
    “……”
    宋致宁无声片刻。
    末了,释然一笑:“是啊,那还是谨小慎微吧,等你当家了,再天真也不迟。”
    毕竟,话事人才有任性的权利,这才是人类世界通行的准则。
    生在富贵家,他们比任何人都更早的了解到这一切。
    没有任何人有权力责怪他们的无情与冷酷。
    充其量,不过是有人深情予一人,有人滥情慷慨世人罢了。
    “那你干嘛还不过去?”
    话题绕了大半圈,又回到原处,后者撞了撞前者肩膀,“再不过去,你老婆魂都吓飞了。”
    “我在想,致宁,你最近是不是很闲?”
    “喂喂喂,别打我主意啊!”宋致宁夸张地后退大半步,“老子每天风流潇洒,美人在侧,没时间帮你哄老婆的,再者说,你就不怕我把你老婆——”
    呃。
    后背一寒。
    宋致宁打了个哈哈:“别当真,我对卓青可没兴趣,我压不住她那磅礴气势,吓死个人。”
    卸下白莲花人设的卓某人,当年可是一个能打四个的女壮士,他对这类男女互搏没有兴趣。
    “……”纪司予挑眉:“但你对姜家人,特别是姜承澜的妹妹曾经很有兴趣,我没记错的话。”
    “那都是多少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我当年放过姜承澜一马,也觉得这事陈芝麻烂谷子也就罢了。”
    纪司予打断他,话音蓦地森冷。
    “但我放过他,他掉头来,倒是想来掀我家玫瑰花的玻璃罩,是不是有点得寸进尺?”
    “……”
    他自问自答:“那就重新算算账。”
    也不等人接腔附和,四少长腿一迈,已径自向卓青的方向走去。
    唯独最后一句,依稀飘到宋致宁耳畔。
    “反正也只半个月了,索性,帮我约姜承澜到老宅喝趟寿宴酒,”他冷笑,“省得单独见了他,心里实在烦人。”
    第18章
    ——“我知道你不太想聊以前的事了……总之, 卓青, 这是我的名片, 以后如果有任何事找我,打上面的电话就好。”
    从四季酒店回家的这一路上,卓青始终有些恍惚。
    好在一直跟在纪司予身边的私人助理不知从哪抱来一堆文件,交给他一一签字确认, 倒留给她许多无人打扰的发愣时间,倚在车窗边,怔怔看着窗外街景倒退,光影错落。
    几次把手伸进口袋,触及那张被揉成纸团的烫金名片,攥了又攥,到底“无功而返”。
    的确, 她本该及时扔掉的。
    甚至都已经把那烫金名片攥成一团,作势要丢到不远处的垃圾箱中, 可纪司予回来的太过凑巧,一环住她肩膀, 便把她吓得慌了动作,虽不至于心虚,但也下意识把名片塞进随身的口袋。
    这之后再扔,实在有点过于掩耳盗铃, 就只能一直装在身上,像个甩不掉的烫手山芋。
    唯一庆幸,是叶梦和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阔家太太早已被纪司予这天下午的“张扬”行径气得早早离开, 不然眼见她和姜承澜站在一起多聊了几句,不知道又能编出来多少风流轶事……
    她轻轻松了口气。
    明明纸张轻而薄、半分不占重量,却莫名感觉像块烙铁似的,又沉又烧心。
    一旁,文件翻动声、笔尖“唰唰”声和简单的问答混在一团,逐渐模糊成她繁杂心绪中无关紧要的背景音。
    “老板,公司那边,地产部、公关部还有后勤部,都出现了小规模的人员调动,行政那边简单给列出来了一个单子,您看看。”
    “嗯。”
    “还有,老板,这边是刚才拍卖会给出的各个证书备份,您看一下……苏富比方面还诚邀您去参加11月底在香港的拍品赏鉴会,如果您有兴趣,我这边马上联系徐特助,把日程表上尽量空出来,看看欧洲分部那边的会议是不是可以延——”
    等等。
    后话在舌尖囫囵了一圈。
    自知失言的助理面上一白,急忙把险些说漏嘴的话咽回腹中,规规矩矩坐回后座原位,及时收了声。
    纪司予倒是面色如常,不见喜怒。
    只别过脸,轻轻喊了句:“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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