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凤璋摇摇头,“不是送。是留。”
“这有何区别吗?”刘温昌有些不明白郎主这么说的意思。
沈凤璋笑而不语。当今至尊方才离开时,她能看出他对自己的提议有些动心,如今不过是在考虑真正实行的人选以及可操作性。当今至尊把尚未下完的残局棋盘让她保管,说明他很有可能来找她下完这盘棋。到那时,如果顺利,她就能在朝中拥有超然地位,成为当今至尊手中利刃,如果不顺利,做不成刀,也会有另外补偿的官职。
坐在牛车上,一路往郡公府驶去。沈凤璋看着放在面前的棋盘,仔细回想着方才在会真楼里发生的事,发现整个过程中,自己的表现并未出现纰漏后,她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纯黑的眼眸亮到惊人。
原著中一笔带过的机会,她终于抓住了!
事实上,沈凤璋并非一定要做当今至尊手中的利刃,只效忠当今至尊一人,与世家、寒门双方为敌,将整个朝堂搅得腥风血雨!
她给自己规划了好几条路,如果按九品中正法入朝为官,她会和世家走得稍微近一些;若是庾思忠等代表寒门势力的高官愿意拉她一把,她当然会投入寒门阵营。
然而,下一届中正考核在一年半后,寒门一派又待价而沽,作壁上观。
迫于无奈,她只能为自己选择最凶险、见效也最快的这条路。
现在就看陛下到底愿不愿意用她了。
另一边,刚刚回到皇宫的当今至尊也在思索这个问题。
恰在这时,侍从进来禀报:“陛下,南阳公主求见。”
当今至尊已经猜到南阳公主来的目的,他微微有些头疼,但还是点头道:“让南阳进来。”
一袭银红色衣裙的南阳公主快步走来,行过礼后,她当即抬眸看向当今至尊,脸上稍稍显出几分焦灼,“父皇,您派人去调查沈家郎君调查得如何了?您打算何时替儿臣与沈家郎君赐婚?”
听着南阳的催促,当今至尊颇有无奈,“孤今日已经见过沈凤璋了。”
“如何?!”南阳公主脸上立刻显出喜悦与激动之色,分外高兴,“父皇,那您岂不是可以替儿臣赐婚了?!”南阳公主对沈凤璋非常有信心,在她看来,沈凤璋什么都好,身份好,样貌好,性情大部分时候也都很温和有礼,有时候有些嚣张跋扈,但那又不是什么大问题。真要没脾气得像个面人,她才不喜欢呢。
沈凤璋各方面都非常合适,只要父皇见过她,肯定就能给她和沈凤璋赐婚了。
当今至尊看着南阳期待的眼神,心底略感为难。他迟疑了一会儿,摇头,“南阳啊,这件事容后再议。”
“父皇!您答应过儿臣的!”南阳顿时急了,柳眉紧皱,脸上满是烦躁。
“好了好了。这事以后再说。”当今至尊实在怕了南阳又要闹起来,朝宫人们命令道:“来人!送南阳公主回去!”
望着南阳怏怏不乐,不甘不愿离去的背影,当今至尊叹了口气。南阳啊,不是父皇不想给你赐婚,实在是沈凤璋的情况超出他的预料。赐婚,他还要再考虑考虑。
伺候当今至尊的中年内侍见陛下似是为南阳公主婚事烦躁,小心开口引开当今至尊思路,“陛下,今日白闻楼文会魁首,您打算怎么安排?”
文会魁首?
当今至尊被内侍一提醒,发现因着沈凤璋提出的尖刀策,他差点连今年的文会魁首都忘记了。他忽然想起,今年的文会魁首也姓沈,当今至尊心思一转,莫非他也是忠武公的后人?
拿着这个问题一问内侍,当今至尊果然得了个确实是沈家人的答案。
别看每年的文会魁首在民间传得名声极大,在当今至尊这儿,不过就是个小角色。从他宁愿去会真楼赌双陆,也不去白闻楼看文会就能看出来。不过,得知今年的魁首居然也是沈老郡公的后人,当今至尊立即生出几分兴趣。
他刚想问内侍今年的文会魁首在文会上的具体表现时,忽然想起一事。
“孤记得临汝每年都会去观看白闻楼文会,去传临汝过来,让她好好和孤说说,这个叫沈隽的郎君到底怎么样?”当今至尊好奇极了,忠武公骁勇善战,驰骋沙场,居然会有这样一个学富五车,才学过人的后嗣。
临汝公主是当今至尊的另一位公主。和性情热烈如火的南阳公主不同,临汝公主性情柔婉喜静,喜读诗书,在文学上的造诣不弱。她每年都会去观看白闻楼的文会,今年也不例外。
不过,前往临汝公主宫殿传讯的宫人却并没有把临汝公主带来。
当今至尊一问,才知晓临汝公主居然还在宫外没有回来。
当今至尊无奈摇头,只好向内侍询问今日文会上沈隽的表现。内侍跟着当今至尊一道去了会真楼,对文会了解也不多,他回忆着方才侍卫们禀报的情况,开始向陛下汇报。
皇宫里,不止当今至尊一人在关注今日的文会魁首。还有一人也在关心文会情况。此人就是殷贵妃。
殷贵妃宫殿里,殷贵妃正在给自己梳头。她有着一头浓密顺滑极为漂亮的青丝,闲来无事时,就喜欢亲自给自己梳头。
听到侍从禀报,今年的文会魁首是沈家郎君沈隽时,她握着象牙梳的手突然一顿。
朝侍从挥了挥手,让侍从们退下后,她抓起一把乌黑光亮的头发,绕到胸前慢慢梳着,边梳发,边仿若自语一般开口。
“沈隽这个人的命怎么就这么大。”自从发现沈隽的身份,她陆陆续续派了不下五拨人,都没有取走沈隽性命,反而让他在白闻楼文会上取得魁首。
拿了魁首就能入朝为官,入朝为官就有可能和当今至尊见面。想到这,刘媪忍不住开口:“夫人,一旦沈隽和当今至尊见了面,以后的事就麻烦了。”
殷贵妃姿态悠闲地轻轻梳着头发,妩媚秾艳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那就让他和陛下见不了面。”
如果沈隽只能做个不入流的小官,还怎么和陛下见面呢?她相信,在他往上爬到能够觐见天颜的位子以前,早就死在她派去的人手中了。
殷贵妃说这话时的姿态看似对沈隽不甚在意,实际上却早早派人去联系了当今至尊身边的内侍。和当今至尊相伴这么多年,殷贵妃比他本人还要了解他的性子。当今至尊极为顾念旧情,是个性情中人。当年他登基不久,除掉朝中权臣,又除掉谢显,灭了谢显那一支族人后,若非她在背后推了一把,至尊他根本下不了狠手对谢皇后斩草除根。
本就犹豫不决的陛下,在见到谢皇后带着独子如此惨烈赴死之后,没过多久就后悔了。若非如此,这么多年她也不会始终无法登上后位!
若是让当今至尊知晓,当年那个孩子没有死,他恐怕只会高兴,根本不会怪谢皇后犯下欺君之罪!
到那时,再想除掉这个孩子就难了!
当今至尊最信任的内侍是白日里随他一起出宫的中常侍蔡进,然而蔡进对当今至尊忠心耿耿,哪怕是面对宫中宠妃殷贵妃,他也滑不溜秋,从来不帮殷贵妃办事。
殷贵妃拿他没办法,看在当今至尊的份上,也对蔡进和和气气,背地里却收买了至尊身边其他内侍,并且不动声色地想用此人取代蔡进。
好几年下来,这名叫曹让的内侍虽然未曾顶替掉中常侍蔡进在当今至尊心中的位置,但也算颇得至尊信任。
殷贵妃使了个法子,暂时从陛下身边调走蔡进。上来伺候的曹让在殿里伺候了半天,终于等到陛下开始拟给文会魁首赐官的圣旨。
就在曹让思索该如何完成殷贵妃任务时,当今至尊恰巧对给沈隽赐何官职犹豫不决。他平日里非常信赖蔡进,有什么有一时难以抉择之事,也会说给蔡进听听。
蔡进嘴巴严,性子也严谨,往日听完后并不会多插嘴,只会顺着当今至尊苦恼之处好言宽慰至尊,让他心绪没那么糟糕。
今晚上,当今至尊遇到事,第一反应也是说给蔡进听听,然而说完之后想起来蔡进去帮殷贵妃办事了,现在殿里伺候的是曹让。他方想说无事,却听见曹让小心翼翼地开口。
“陛下,奴以为,或许可以给沈郎君先封一个低一点的官职。”
当今至尊并非暴戾之人,御下宽厚,听到曹让的话,他未曾生气,而是好奇地看着曹让,“为何?”
曹让斟酌着语句,低垂着头,谨慎道:“奴听闻这位沈郎君年纪还小,少年人往往满身锐气,处事不够圆滑,容易得罪人。官位低一些,奴以为更可以让沈郎君好好历练。宫里,年纪小的内侍选进来之后往往也要干个两三年粗活,才能往其他地方安排。”
当今至尊微微皱眉,脑中是曹让方才那几句话。
“满身锐气,处事不够圆滑,容易得罪人”。
半晌,当今至尊仿佛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一般,叹息一声,“好,那就封沈隽一个奉朝请吧。”
他看向低头的曹让,宽厚地笑了笑,“曹让,你这回说得挺好。下次有什么想法,也可以说出来。”
蔡进哪里都好,就是为人太过谨慎严谨,从来不肯表露自己的看法,不肯多说半句话。
“是陛下圣明!”曹让低着头,面上不显,心里惊喜万分。万万没想到殷贵妃安排的这个任务,居然这么容易就完成了!完成殷贵妃的任务后,他便不敢再多言。重新退回到一旁去的曹让并未发现,当今至尊不仅写了文会魁首的圣旨,还写了另一道圣旨。
曹让完全不知道,他方才几句话,阴差阳错促使当今至尊做下一个决定——让沈凤璋来充当他手中的刀!当今至尊决心封沈隽为奉朝请,也并非是曹让暗示的缘故。
他原先犹豫不决,既是怕沈凤璋年纪太轻,没有能力,也是知晓一旦成了他对付世家和寒门的刀,沈凤璋将来处境会非常糟糕,看在忠武公的份上,他多少有些不忍。
然而,思索再三,他却发现,从人选上来说,再没有比沈凤璋更合适的了。蔡进刚才把查到的资料都交给他了,沈凤璋与世家不和,与寒门又格格不入。本身有爵位,又不被两派接纳,这样的人选正好。
而且,这个尖刀策本来就是她想出来的,她肯定知晓后果。在此种情况下,她还敢主动请缨,想必早已做好准备。
当今至尊最后犹豫的一点——沈凤璋年纪太小,恐怕能力不够,也被曹让几句话打消。她能提出这样的法子,想来能力应该没有太大问题,而且年纪太小,满身锐气,不够圆滑,容易得罪人,正好适合做这把刀。
然而,他既然决定抬举沈凤璋搅浑这个局面,那就不能再多一人抢夺沈凤璋的风头。自然就只能委屈和沈凤璋为兄弟的沈隽了。
搁下笔,当今至尊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这份圣旨,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明日就让人去下旨吧!
第36章
皓月当空, 银白月华洒落在青石板路上。
沈隽刚刚结束宴席, 从酒楼里出来。他望着落在地上的皎皎清辉, 眼中带着一丝醉意,回忆起方才觥筹交错的酒宴,人人举杯前来恭贺他如此年轻便成为文会魁首,都认为他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郎君, 您终于熬出头了!”黎苗走在沈隽身边,神情格外激动, 这些年郎君是怎么过来的, 他一清二楚。现在郎君能够出仕, 他相信郎君未来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沈隽仰头,看了眼半空中的明月, 略带醉意的眼眸被野心点燃, 仿佛燃烧着苍灰色的火焰, 他唇角微弯。是啊,终于让他等到这一天了。他已经等得太久了!
只要明日圣旨一下,他就能入朝为官, 一步步走向权力中心, 最终夺回属于他的东西。
带着笑, 沈隽一步步朝始兴郡公府走去。
尽管前一晚睡得很晚, 第二天沈隽还是早早就清醒了。洗漱完毕,用过早膳后,他坐在书房里看书。
黎苗在书房里走来走去,脸上满是焦灼。沈隽被他晃得头晕, 忍不住开口,“你走来走去做什么?”
被沈隽一说,黎苗停下脚步,脸上的焦灼却没有下去。他看着大郎君气定神闲,坐在椅子上悠闲自在看书的模样,忍了又忍,还是不解道:“郎君,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沈隽唇边含笑,相比起往日的虚假的笑,他今日的笑容真实许多。
“有什么可着急的?不论急不急,圣旨都会过来。”话虽如此,他低头看书时,心思却也飘到了待会儿会来的圣旨上。
那个人会给他赐什么官?沈隽早已把最近七八年的白闻楼文会魁首情况都了解过,这些人入仕官职大多在七品,官职不外乎长史、舍人、詹事丞等。不管他最后的官职是哪一个,沈隽都已做好打算。
江伏院外忽然响起一阵喧闹声。
沈隽心思一动,来了!
沈隽跟着前来报信的仆从快步走进前院大堂时,就见到身着宫中服饰的天使正坐在大堂里喝茶。
“这位就是沈家大郎君?”
坐在大堂里陪天使喝茶的沈凤璋起身,“正是兄长。”
“沈家大郎君沈隽听旨!”
沈隽跪在地上,低垂眼眸,忽略掉那些不甚重要的夸赞之语,一心等着他最想听的内容。冗长的圣旨终于被念到最重要之处。
长史?舍人?詹事丞?
沈隽胸有成竹等着对方念出这三个中的一个。
然而——
“赠尔为奉朝请,锡之敕命于戏……”
沈隽猛地握紧手掌。奉朝请?!怎么会是奉朝请?!奉朝请虽然也是七品官职,但却是文散官,并无实际职务!
怎么会这样?!
黎苗不知道奉朝请的底细,还在一旁兴奋极了。
沈隽却怎么都笑不出来,此时此刻,他脑中飞速转着,不停思索为何自己的官职会出异常。是殷贵妃?是了,最近接二连三的刺杀,显然表明她已经发现了自己,那她也极有可能干预那人的赐官。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