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官位最高的北中郎将上前一步,“启禀陛下,臣等方才以为是——”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眼沈凤璋,“以为是沈廷尉落水了。既然沈廷尉在这儿,那水中之人定不是沈廷尉了。”
这个时候,跳下玄水湖救人的那些人也正好把人带上来。
两名官吏一左一右小心翼翼拖拽着落水之人上岸,心里满是兴奋。然而一上岸,他们就瞧见本该落水的沈凤璋居然站在当今至尊身旁。
两人顿时一愣!
如果沈凤璋在岸上,那他们救上来的是谁?还有,如果落水的不是沈凤璋,方才为何那么多人都喊沈大人落水了?
更让两人失望的是,他们毫不犹豫跳下水救人,是觉着救了沈大人,能有高官厚禄等着自己。虽然最先找到落水者的不是他们,但他们也搭了把手,至少能跟在裴先生后面喝个肉汤。然而如果他们救的不是沈大人,别说肉汤了,连粥汤都没得喝!
两人意兴阑珊,不约而同松开扶着落水者的手。
独自站在岸边的落水之人,浑身湿透,玄色衣衫贴在身上,滴滴答答的湖水顺着衣服往下滴。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脚下已经湿了一大片,聚起一个浅浅的小水洼。他抬起双手,拨开被水打湿后,遮在面上的头发,露出完整的脸庞。
“殿殿殿下!”
那精致得有些男生女相,艳丽得如同桃花一般的容貌,不是襄阳王赵渊穆,还能是谁?!
站在一旁的宫人纷纷白了脸,急忙去取帕子来替赵渊穆擦水迹。连站在沈凤璋身旁的当今至尊脸上都不由显出担忧之色。
“快,快!快去请医师,快去准备热水!送阿容儿回去!”
在场的宫人全都忙碌起来,围着赵渊穆团团转,带着赵渊穆去临时准备的行宫沐浴更衣。当今至尊自己也皱着眉,跟了上去。
留在玄水湖旁边的百官们凝视着快速远去的人群,心中百味杂陈。
尤其是方才将赵渊穆带上岸的那两人。
他们方才救的人居然是襄阳王赵渊穆?!
救了襄阳王,可半点不比救下沈大人差!一想到他们方才都上岸了,却在最后一刻时松了手,两人肠子都悔青了。
唉,裴先生也太好运了。本来就是当世大文豪,现在又救了襄阳王赵渊穆,当今至尊最宠爱的儿子,铁板钉钉的未来继承人,足够他后半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了!
其他人见到上岸的居然是襄阳王赵渊穆,方才见到沈凤璋没有落水,还在庆幸自己没白费功夫的,现在也都一个个后悔不跌。他们回头看着缓缓游到湖边的裴珣,心里全都羡慕极了。
跟在这两人身后游过来的裴珣却没有其他人想的那般满意。他在水中抬眸凝望了一眼沈凤璋,一身玄衣,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俊美郎君站在岸边,秋风吹起对方衣袖,飘飘欲仙。那人居高临下朝他看过来,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眼眸却似淬了寒光,又带着几分淡漠,仿佛在看跳梁小丑一般。
水中的裴珣朝沈凤璋弯起唇笑了笑,从容平和,丝毫看不出计划失败后的恼怒不甘。这回是他小瞧了沈凤璋,下一次,沈凤璋就没那么好运了。
被人簇拥着的赵渊穆虽然已经走远,似有所感,忍不住回过头来望了一眼。望着游到岸边的裴珣,他那双顾盼生辉、风流多情的桃花眼里满是狠辣,仿佛淬了毒汁一般,看上去恨不得将裴珣千刀万剐,粉身碎骨。
裴珣当然察觉到了赵渊穆那阴毒的眼神,甚至连一直关注着裴珣的沈凤璋都在余光里看到了赵渊穆突兀的反应。
她稍稍一想,大致猜到在水里发生了什么。
原著里,赵渊穆因为生得有些男生女相的缘故,最厌烦别人以此轻辱他。裴珣在湖里的举动,大概是狠狠把他得罪了。
不过,令她好奇的是,她原先安排落水的不过是个身形与她差不多的随从,怎么忽然变成赵渊穆了。以赵渊穆的身份,能够让他顶替原先的随从,还能不露马脚,让大家都误会是她,这难度可不低。
很显然,这件事背后还有另外人在插手。
而且这人,不知是和裴珣有仇,还是和赵渊穆有仇。虽然对方的行为让裴珣狠狠得罪了赵渊穆这个心胸狭窄、唯我独尊的小人,但一想到对方很有可能看透了她的计划,有另外一双眼睛在背后看着她,将她的所有计划都看在眼中,沈凤璋就忍不住皱眉,心中泛起一股凉意。
沈凤璋朝身后的随从瞥了眼,也带着人离开了湖边。
“去查一查,到底是怎么回事?”走到寂静无人之处,沈凤璋敛容正色朝刘温昌吩咐道。
刘温昌神情严肃,应了声是。这件事是他在负责,如今除了纰漏,他难辞其咎,唯有将功补过。
由于襄阳王落水,这场秋宴最终草草了结。
阅兵大典隔日,沈凤璋发现,那日在她原先的计划中横插一脚,暗中做手脚之人确实有些真本事。她命刘温昌查了一天,都未曾查出对方的痕迹。
要知道,她手下这只卫队,最初是老郡公一手带出来的,虽然传到现在已经是第三代了,但这些人都跟着她在廷尉府干过,查这种事是一把好手。没想到竟然也要两天功夫,才能查出幕后之人。
看到刘温昌送上来的资料,沈凤璋眉梢微挑,心绪复杂。
万万没想到,这个设计赵渊穆的人竟然是沈隽。
沈凤璋早已从原著中知晓,沈隽身边有一支玄麟卫,由他一手调教出来的,不管是在暗处办事,比如暗杀、调查,还是走上战场,正面杀敌,全都极为强悍,能够以一当十。
虽然沈隽现在走的路子和原著已经是大相径庭,但显然,他还是组起了这支玄麟卫。
从资料上看,沈隽是无意间发现裴珣想设计她,他顺势把裴珣原先的设计稍微变动了一下,将设计的对象变成了赵渊穆。
看着纸上的记载,沈凤璋不得不承认一点,沈隽在玩弄心计上确实有点天赋。他动的手脚,不仔细去查,根本查不出来,只会让人以为是巧合。赵渊穆就算去查,也只能查到裴珣头上。
虽然沈隽这次的行为,误打误撞也算帮了她。但沈凤璋一点都不觉得特别高兴。她暗中警醒,只觉以后要更加谨慎才是。这回是运气好,沈隽才没有发现她在背后动的手脚。
不过,他为什么突然插手这件事?
沈凤璋思忖片刻,她记得不管是原著里,还是原主记忆里,沈隽和裴珣都没有丝毫交际,那他应该不是针对裴珣。看来应该是对付赵渊穆了。
她本来打算送一份“大礼”给裴珣,既然多了个赵渊穆,她不如稍微缓一缓。等到赵渊穆让裴珣焦头烂额之时,她再落井下石,不信到那个时候,裴珣还有翻身之力。
对付裴珣这种人,根本半点都不用客气。
郡公府另一边,江伏院里,沈隽也正在听手下的汇报。他手下汇报的事,正与前两天阅兵典礼上发生的事有关。
第73章 故技重施
沈隽从手下人那里得知沈凤璋也在查这件事。除此之外, 他还从手下那里得知,赵渊穆似乎正在谋划对付裴珣。
“对付裴珣?”沈隽低声自语了一句。
赵渊穆此人虽然唯我独尊、刚愎自用,但也不会恩将仇报、狼心狗肺到对付刚刚救过他的人。在水里的时候, 裴珣到底做了些什么,才让赵渊穆这般怀恨在心。
他那日见裴珣看着沈凤璋的眼神让他厌恶不快, 又查到裴珣想要设计沈凤璋落水, 才将计就计调换落水人选。
现在想来, 裴珣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才想设计沈凤璋落水。
一直以来,裴珣都被世人尊称为裴先生, 以文采斐然, 品性高洁而闻名于世。然而,沈隽从来不信真有人能品性高洁, 完美无缺。上次在玄水湖,他无意间看到的裴珣眼神,恰好证明裴珣只不过又是一个欺世盗名之辈。
沈隽仔细回想了一下, 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还没有被带到郡公府,在外流浪时,无意间听说的一件事。
说这事的逃难者来自北边, 自称本是河东一户大户人家的仆从。
前些年这户人家家里出了点事,主家为了保密,处死了一大批知情的仆从,另外那些不知情的仆从也全都被赶了出来。那人庆幸自己运气好, 虽然知道点那件事,但是没被主家发现,才保下一条命,不过也不敢再呆在北边了,收拾收拾东西跑到南边来讨生活。
沈隽当年听过就算了,这会儿忽然想起来,推算下时间,在加上其他蛛丝马迹,种种迹象都表明,当年那个逃难者口中的河东大户,很可能就是裴氏。
想起那人无意间透露的事,沈隽苍灰色的眼眸似云海翻腾,落雷滚动。一想到有那样一个丧心病狂的家伙在觊觎他的东西,他就克制不住怒意。
不过,沈隽忽然轻笑起来。如果裴珣当真是那样的人,那在水里的时候,他把赵渊穆当成沈凤璋,赵渊穆确实要被恶心透顶了。
沈隽想得没错,哪怕已经过去两天了,但只要一想到那天在水里发生的事,赵渊穆就忍不住浑身起鸡皮疙瘩,恨不得将裴珣那只手剁成肉泥!
“啪!”寝殿里的瓷器玉器被赵渊穆砸了个粉碎。他却仍然神情扭曲,站在一片狼藉中,喘着粗气,眼珠子被怒火烧得通红。
殷贵妃看得心疼极了,她忍不住冲着赵渊穆软声劝道:“阿容儿,阿娘知道你生气。你把是谁惹你生气了告诉阿娘,阿娘替你报仇。”
赵渊穆皱了皱眉,勉强压住心里的怒意,虽然他克制着语气,但话里还是流露出几分不耐,“阿娘,这件事你别管。我自己会处理的!”
这么丢人的事,他绝对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殷贵妃其实已经问过好几次了,每次都只得到儿子这样的回答。再一次听到熟悉的回答,她脸上佯装出信赖、放心的模样,朝赵渊穆笑笑,“好,阿娘相信阿容儿。”
然而,殷贵妃心里却半点都放心不下。
有她保驾护航,阿容儿日子过得顺风顺水,从来没有生过这么大的气,也从来没有事情能让他耿耿于怀这么久。
殷贵妃看着恨得咬牙切齿的阿容儿,留长的指甲在精心保养的掌心掐出一道道红痕。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惹得阿容儿如此生气!
赵渊穆在心里谋划要如何让裴珣好看的时候,裴珣正登上出府的牛车。
被赵渊穆安排过来盯着裴珣的护卫们,互相对视一眼,兵分两路,一部分朝着裴珣的牛车追了上去,剩下的一小部分则立刻奔向襄阳王府,他们要赶快去向殿下禀报——裴珣要逃跑了!
载着裴珣的牛车出了城,超出护卫们预料的是,出城后,牛车并没有远离建康,而是上了山。这些护卫们远远缀在后边,跟了半路,终于发现裴珣真正的目的不是离开建康,而是——
“那座是临川长公主的别院?”
护卫们立在山脚下的树林里,抬头望着山道上缓缓前行的牛车,有人忍不住开口。
领头的护卫朝山顶上那座恢弘气派的宅院瞧了一眼,咬了咬牙,回头狠狠道:“撤!马上回去禀报殿下!”
山路半道上的牛车里,一名样貌极为普通平凡的小个子中年男人凝神听了听,转头朝坐在牛车里的裴珣禀报道:“郎主!人已经走了!”
裴珣抬手,掀起帘子一角,他凝眸望着山脚下那几道快速离去的身影,唇边慢慢凝出一点笑意,似意料之中,又似讥嘲。
襄阳王府,赵渊穆还没从得知裴珣被他吓得落荒而逃的快慰中恢复过来,就见第二批护卫前来禀报裴珣去了临川长公主的别院。
“不可能!”赵渊穆脸色铁青,双拳握紧,一句否定当即脱口而出。
临川长公主是他父皇的异母姐妹,他要喊一声姑姑。在父皇登基前,临川长公主就和父皇关系最好,很照顾父皇。临川长公主当年嫁给了左仆射阮湛之子,一力支持父皇登基。
父皇登基后,投桃报李,封她为长公主,这些年更是对临川长公主照顾有加。
若是临川长公主出面,父皇肯定会给她这个面子。
然而,临川长公主和丈夫夫妻恩爱,感情极深,自十年前丧夫后,她便一直深居简出,谢绝任何人的拜访。裴珣怎么可能走进临川长公主府?!
尽管赵渊穆不愿相信,但他很快就知道裴珣居然真的搬动了临川长公主这尊大佛!
明光殿里,赵渊穆站在一旁,微微垂首,听着父皇和临川长公主闲聊,心里恶意揣测着,临川长公主和裴珣到底是什么关系,才能让好几年不曾离开别院的临川长公主亲自进宫,来替裴珣说合。
当今至尊和临川长公主的对话也快进入尾声。在闲聊之后,临川长公主终于向当今至尊说出了自己这回前来的真正目的。
“裴先生是渊郎的至交好友。此番我听裴先生所言,那日襄阳王落水,他为救襄阳王,情急之下有些冒犯。裴先生过意不去,特意托我来跟襄阳王道歉。”临川长公主不知真相,言辞之间对裴珣十分推崇。
听到裴珣居然和临川长公主这样避重就轻讲,赵渊穆立在一旁快气疯了!然而,裴珣吃准赵渊穆绝不会主动说出那日发生的事。赵渊穆果然也不想说,只能硬生生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从小到大,他还没受过这样的委屈!赵渊穆心里咬牙,裴珣,给他等着瞧!
另一边,当今至尊已经听完了临川长公主的来意。他原先还以为临川长公主突然回宫是为了什么,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件小事。
当今至尊朝赵渊穆看了眼,脸上带笑,“阿容儿。”
“父皇。”赵渊穆在当今至尊还是压住脾气,装出一副懂事的模样。
当今至尊将临川长公主方才的话跟赵渊穆重新提了一遍。
赵渊穆点头,唇角含笑,转头看向临川长公主,“姑姑,您放心。阿容儿也不是这么不识大体,恩将仇报的人。”
呵,裴珣能搬来救兵,让他明面上无计可施。但这不代表他暗地里不会动手脚!
赵渊穆心思狠毒,出手没轻没重。这些都是令沈凤璋和沈隽曾经不喜的性格,然而如今知晓赵渊穆要对裴珣下手,这两人却不约而同觉得赵渊穆总算有点用处。
赵渊穆昔年曾想算计沈凤璋,让她喝下药酒,雌伏在其他男人身下,最终身败名裂。沈凤璋查到,赵渊穆打算故技重施,让裴珣尝尝赵渊穆那日所尝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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