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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到赵渊穆这副模样,当今至尊眼眸里流露几丝失望之色,“够了!”他朝赵渊穆低喝了一声。
    正滔滔不绝,极为兴奋的赵渊穆未曾意料到会被往日宽和好脾气的父皇训斥,一时愣在原地。待反应过来后,一想到自己的大仇人沈凤璋就在一旁,自己却被父皇训斥,他顿时觉得丢脸非常。然而,还不等他说话,就听见当今至尊声音肃穆。
    “这事就此作罢,不用再提了。阿容儿,你先下去吧。”
    赵渊穆从来没有在当今至尊这里有过这种待遇。他不敢置信地看了眼当今至尊,一时没有动作。
    “陛下,既然襄阳王殿下有所怀疑,不如就让臣自证一番。”沈凤璋说着,就要撩起衣袖。
    不等沈凤璋把衣袖捋起来,当今至尊就冲着赵渊穆厉喝一声,“襄阳王!”
    从小到大,父皇都只喊他小名。这还是赵渊穆头一回听到父皇如此生气地喊他的封号。赵渊穆咬了牙,收敛脸上神情,朝父皇行礼告退。
    尽管赵渊穆竭力摆出不甚在意的模样,但硬邦邦的告退声,以及眉梢眼角仍然流露出几分不服气。
    当今至尊望着赵渊穆大步流星、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眼站在一旁,气定神闲、仪表堂堂的沈凤璋,心里忍不住叹息一声。
    沈凤璋比阿容儿不过大了两岁,就能凭自己的本事闯出这么一番天地来,阿容儿却还只会用这些上不了台面的陷害设计。
    当今至尊并非觉得做人一定要光明磊落,不能有任何算计手段,他只是觉得阿容儿这些手段不够大气,不够成器,都是些妇人家用的手段。
    阿容儿这副模样,他要如何放心将这个天下交给他。
    方才这件事,他一眼就看出来,是阿容儿想要算计沈凤璋,却没想到沈凤璋算无遗漏,无懈可击,继续让阿容儿说下去,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当今至尊满心恨铁不成钢,然而赵渊穆却无法体会到当今至尊的心情。他怒气冲冲走出明光殿,越想越气。
    加上之前那次,一共两次了,父皇次次偏袒沈凤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自己才是他亲生子嗣,父皇却偏帮一个外人!父皇以前从来不这样,偏偏沈凤璋上位以后,他一下子就变了!父皇是中了邪吗?
    赵渊穆越想越多,等他走到自己的宫殿时,已经想到再这样下去,父皇是否还会将江山传给他这个问题。沈凤璋和他势不两立,仇深似海,沈凤璋肯定不会乐意他登基为帝,只会在父皇跟前说他坏话,父皇如今年老昏聩,听信谗言,很可能……
    他没有再想下去,此时此刻他心中的怒气已经消失一空,唯有后怕担忧堆积在心头。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赵渊穆偏头,凝视着明光殿的方向,眼眸里满是挣扎与阴狠晦暗之色。
    明光殿里,当今至尊还不知晓自己最疼爱的孩子竟然生出这样的想法。他望着眼前的沈凤璋,想到方才怒气冲冲离去的阿容儿,终究还是对孩子那颗疼爱的心占了上风。
    “阿璋,朝廷里最近正好要派人去各地军营巡察,孤考虑之后,决定由你带人前去。”让阿容儿和沈凤璋和睦相处看样子是不行了,那只能把这两人分开,把沈凤璋派到外面去,既能让阿容儿消气,也算让沈凤璋暂且避避风头。
    沈凤璋虽然没料到当今至尊会突然提出这样一个建议,但她还是立马应声表示愿意。
    见沈凤璋对他的任何命令都毫无怨言,十分服从,当今至尊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愧疚,觉得自己似乎委屈沈凤璋了。
    算了,等她回来,就给她官复原职吧。将廷尉一职重新交到她手中。
    当今至尊等着沈凤璋去往各地巡察归来之后,再给她补偿,却没想到这一去……
    沈凤璋作为巡察使,所去的第一站乃是沈隽所在的南疆。
    这个地点不是她选的,而是当今至尊挑的。虽然当今至尊当时只是状似无意,那么提了一句,但沈凤璋体察圣意,哪能不知道他真正的意思。作为一名称职的下属,沈凤璋将第一站选在了南疆。
    ……
    南疆。
    守在城门口,士兵们看到远处地平线上出现的那一条黑线时,原先神情严肃的脸上立刻显出激动之色。
    “是将军他们回来了!”
    远处那一条黑线以极快的速度靠近,逐渐显出真容,原来是一支百余人的小队。他们来势汹汹,身后尘土滚滚,如同一阵旋风般,不一会儿就出现在城门口。
    “将军!”城门口的士兵神情严肃,赶紧给来人们开门。望着领头之人,他们脸上都带着发自内心的钦佩和崇拜。
    这支小队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沈隽。
    身着玄甲的沈隽,相比上次回建康时,显得越发眉眼冷峻,一双苍灰色的眼眸冰冷无情,气势凛冽如出鞘之剑,寒光冷冷如霜。
    他一路御马疾驰,一直到到了将军府门前,才慢下速度来。
    “将军!”
    早已等候在门口的副官一见沈隽归来,立刻冲下台阶,朝沈隽奔去。
    沈隽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一旁的仆从,冲着副官问道:“怎么样?沈凤璋来了吗?”
    五天前,他接到沈凤璋将担任巡察使,来各地军营巡察的消息。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刻,沈隽一时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何感觉。
    上一次离开建康时,樱娘所说的那些话再一次浮现在他心头。
    他喜欢沈凤璋?
    向来坚毅果断的沈隽,头一回无法给自己一个确定的答案。
    从建康回来没多久,在他得知沈凤璋竟然为包庇他而认下陷害赵渊穆落水,为此甚至丢官罢职的事后,沈隽心中涌起久违的,淡淡的自得。在自得之外,他亦有几分喜意。
    这次知晓沈凤璋外出巡察第一站竟然选在南疆,沈隽心里竟然也生出几分期待。
    “怎么样?沈凤璋来了吗?”据他估计,这个时候,沈凤璋应该已经进入本郡地界了。
    副官看了眼沈隽,脸上不由显出几分挣扎犹豫之色。
    “将军,沈巡察使她——”副官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道:“她路上遇袭失踪了!”
    第84章
    将军府书房大门被打开,前来商讨沈巡察使失踪一事的将领们从里边鱼贯而出。
    书房里, 还未来得及卸下一身玄甲戎装的沈隽坐在上首, 他一手搭在椅子扶手上, 一手抚着腰间尚未摘下的长剑剑柄,苍灰的眼眸中似刀锋一般闪耀着摄人的寒光。
    除了沈隽之外,书房里还留着另外一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早早就找到沈隽, 跟在他身旁的谢勇。
    谢勇如今是沈隽手下的一个校尉。很久之前, 沈隽一在军中站稳脚跟, 就将谢勇从暗处摆到了台面上。
    沈隽的部下,虽然钦佩信服这位年纪轻轻就杀敌无数、位居高位的上峰,但也都打心底里对这位上峰有些畏惧。上峰平日里虽然看着宽厚温和,但实际御下严格, 手段冷酷。商讨出结果, 领了命令后, 谁也不敢懈怠, 全都匆匆忙忙去执行任务了。
    唯有谢勇。尽管沈隽如今身份和昔日大有不同,但在他心里, 沈隽仍然是昔年的沈家大郎君。加上他素来觉得自己是谢家老人,以前又是沈隽身边的卫士首领, 身份和那些普通士官不一样。不仅没有和其他人一道离去, 反而留下来朝沈隽开口。
    “郎君,属下认为郎君不必派那么多人去搜救沈二。沈二嚣张跋扈,任性妄为, 以前都是怎么欺辱郎君的?!郎君此番根本用不着大费周章去找人。”
    谢勇想到沈凤璋以前的所作所为,脸上满是厌恶,“沈二这两年在建康兴风作浪,不知招来多少人忌恨,人人恨不得将她处之而后快。”
    坐在上首的沈隽缓缓抬眸,仿佛沐着漫天风雪。他没有说话,而是微微眯眼看着谢勇。
    谢勇一时莫名紧张起来。就在他以为沈隽会发怒的时候,却见沈隽眼眸里的霜雪尽数褪去,天光乍破,云开雨霁。
    “就算二郎以往不懂事,但沈大人却于我有恩,如果不是他将我带回沈家,如今我恐怕早已成为一抔黄土。”
    多年前将小主人弄丢,害得小主人颠沛流离,露宿街头,这一直是谢勇心中最后悔的事之一。听到沈隽提起这事,谢勇顿时哑口无言,哪里还说得出半句话。一个身高八尺,身材健壮的中年大汉,不知不觉间已经羞愧地低下头,满头大汗。
    沈隽却还恍若不觉,仍温声解释着自己派那么多人去搜救沈凤璋的理由,“更何况,二郎是在我的地盘失踪,外人眼中,她又是我的兄弟,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对她置之不理。”
    然而,说这么多,都未曾表露沈隽内心唯一的真正念头。
    他只是不想沈凤璋就这样失踪死去。
    必须要把沈凤璋找回来!
    听了沈隽的解释,谢勇已经是满脸羞愧,只觉得自己实在太小肚鸡肠了。他当即应声,发自肺腑承诺,自己一定会把沈凤璋带来!
    沈隽望着转身出去的谢勇,忽然间喊住了他。
    谢勇回头,只见傍晚紫红色的霞光落在沈隽脸上,令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他只能听到沈隽与往常一样的温和声音在书房里响起。
    “以后还是喊我大人吧。你如今身份和其他人一样,称呼也和其他人一样吧。”
    屋外残阳似血,伴随着沈隽声音落下,几片落叶也被秋风裹挟着从枝头打着旋落到地上,显出生命的凋零。
    ……
    十月的天气已经逐渐转凉,尤其是上午刚下了一场秋雨,越发显出秋寒的踪迹。
    沈凤璋是被冻醒的。
    汩汩的水声如此之近,放大百倍后传入沈凤璋耳中,失去了往日的动听悦耳,反倒有几分狰狞。
    她从冰冷的溪水中爬起来,摇摇晃晃站稳身体,回头望了眼清澈的溪水中夹杂着的丝丝缕缕血色,抿了抿苍白寡淡的唇,朝着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一步一步走去。
    一条长长的,湿漉的水痕顺着沈凤璋前进的脚步逐渐蔓延而去。
    村里人平常回来溪边洗衣服,哪怕是溪水上游,离村子也不算远。然而就是这么不算远的一段路,沈凤璋却足足走了一刻钟。
    冷。
    她好像被扔进冰窖里,冷森森的寒意顺着毛孔钻到身体每一处。
    冷并不是不能忍,也不是最难受的。
    最难受的是痛。
    如果熟悉沈凤璋的人在这儿,就会发现沈凤璋走路的姿势和往日大有不同。平日里如同长枪一般挺拔的脊背,此刻却微微弯曲着,肩膀也稍稍耷拉下来,失了平日锋芒毕露的锐气。
    她上辈子做了二十多年的女人,从来不知道痛经能痛到这种地步。仿佛有把刀子,闪着寒光,在她肚子里不停绞着,一下一下刮着里边的肉,又像是有人拿着把剪刀,慢条斯理地剪碎里边的肉,又漫不经心地缝上,然后再剪碎。
    她从驿站出发,半道上就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当时她还没想到自己可能是来葵水了。
    这次来刺杀她的敌人实力非常强悍。
    不过,她这回出来,当今至尊本来就派了人保护她。她自己也带了刘温昌等人随身保护。虽然敌人众多,但他们也不一定会输。
    然而,对方一心要置她于死地,竟然早早就在路上埋了炸药!打着将她和保护随从分离的主意!
    炸药爆炸的前一刻,她本来是能和部下们汇合到一块儿的。谁料就在那个时候,她小腹突然一阵翻江倒海的剧痛,毫无准备之下,沈凤璋动作一僵,差点连站都站不稳。
    等她反应过来,忍着剧痛,想要和部下汇合时,被炸后崩塌的山石已经将整条路堵得严严实实!
    尽管在冰凉的溪水中浸泡那么久,沈凤璋觉得小腹更痛了,但是想到自己在孤身一人被逼到山崖前时所作的选择,她丝毫不后悔。
    被抓后暴露身份,跳下山崖寻一线生机。
    哪怕再来一次,她也会选择后者!
    越靠近村子,那股饭菜香便越浓郁。
    光是闻到那股味道,沈凤璋都能生出一种感觉到暖意的幻觉。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因为疼痛紧皱的眉头松开,脸上又恢复如常。她朝着村头一户人家走上前去,隔着竹篱笆,朝里边喊道:“有人吗?”
    “有人吗?”
    沈凤璋喊了几声,便有一个老婆子从里边走出来,“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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