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打开盖子,宁莞便闻到一股血腥味,浓重刺鼻得直叫人呕吐,咬牙屏息凑近去看了一眼,只见血污斑斑的罐子里蜷曲着一只与蚕形似的虫子,但它全身是乌紫色透亮的,头上还有两根触须,嘴边亦有浅短漆黑绒毛。
宁莞讶然,“师父,这是……”
洛玉妃坐回到藤椅上,说道:“我无意间炼制出来的蛊虫,因为是恰巧得的,没有准确的炼制方法,所以这世上一共就只有两只,一个在我这儿,一个在玉如手里。”
“你是在玉如那里看到的吧?”
宁莞顿了顿,摇头道:“不是。”
洛玉妃直起身,冷嗤道:“不可能,这蛊虫没有办法繁衍,也根本没有法子炼制,除了我和玉如手里的,这世上绝不会有第三个。”
她说得肯定又绝对,只有两个……还不能繁殖,那几百年后魏黎成身体的东西是哪儿来的?难不成这玩意儿如此长寿?
宁莞轻蹙了蹙眉,问道:“师父,那这蛊虫能存活多久?”
洛玉妃闻言瞥过一眼,她这徒弟问问题到总是能问到关键点儿上。
“长期没有食物,它会结茧休眠。”洛玉妃又转身取出一个小坛子,将里面奶白色的浆水倒进瓷罐里,“只要身边有充足的特质药水,它就能一直休眠下去,不会死的,等闻到它钟爱的血腥味儿,自然就会重新活动起来的。”
洛玉妃无视宁莞的惊诧,半阖着眼,继续幽幽道:“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无解蛊。”
“正如其名,这是一个没有解法的蛊,它的毒性虽然不是蛊虫里最强的,但生命力和对人体的依附性都是其他蛊虫完全无法相比的,人体是它最佳的生存场所,一旦进去,你根本找不到它,也没有什么东西能诱惑逼迫它出来,所以几乎没有办法剥离,只能等到它食尽血肉自己爬出来。”
宁莞张了张嘴,“这蛊虫难道就没有弱点吗?”
洛玉妃拿出火折子:“有啊,火,火烧半个时辰,不仅能烧死它,还保准一点儿毒素都不会残留下。”她冷漠挑眉,“但你能往人的身体里放火吗?或者你可以试试架在火上烤。”
洛玉妃难得说这么多话,做怎么多解释,宁莞却听得心情沉重,“师父,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吗?”那她外曾侄孙不是死定了。
洛玉妃轻摇藤椅,“你听说过七叶貂吗?”
宁莞点头:“书中提过,七叶貂以蛊虫毒物为食,是为天敌。”
洛玉妃:“没错,但同时七叶貂的血也对虫蛊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你大可以去试试看,能不能成听天由命吧。”
毒物密集的丛林都会有一两只七叶貂的存在,这片森林也不例外,虽然数量少又灵活凶狠很难捉到,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
宁莞应道:“我明天就去找七叶貂。”
洛玉妃:“既然如此,这个蛊虫你拿去试验吧,这些年我和玉如一直没找到解决之法,本来打算烧了它的,左右留着也是个祸患。”
听她这样说宁莞有些诧异,洛玉妃却一声冷笑:“怎么?很奇怪吗?宁莞,你要记住,没有解法的虫蛊是绝对不能让它存留在这个世上的。”
宁莞回神,“是,我记下了。”
宁莞捧着青瓷罐子回到自己的住处,依师父的性子,打算烧掉它就绝不会留下,那么魏黎成身体的蛊虫应该是洛玉如手中的那一只,正巧她去了京城,估计顺便就带过去了,也不知道什么原由逃过一劫存留了下来。
宁莞兀自琢磨了一番,转念一想这些和她似乎没什么关系,遂又全心全意对准七叶貂。
用回春露辅助培养的毒物体现出了它巨大的诱惑力,经过半个月的追寻,引诱,铺制陷阱,总算在一个晚上逮住一只七叶貂。
它还很小,个头不过小猫崽儿般大,通体雪白,略有憨态,但性情却一点儿也不温驯,宁莞还不小心叫它咬了一口,血糊了它一嘴。
好在七叶貂虽然吃毒物,本身却没有毒,宁莞清理完伤口简单包扎,拎着七叶貂回到小木楼。
每天好吃好喝养着貂,顺便做实验,经过来回反复比对,发现七叶貂的血液对无解蛊确实有不错的吸引力,配合上回春露,几乎有一半的可能性将蛊虫引出人体,虽然希望不算特别大,但好歹顺利找到了方法。
宁莞松了一口气,心情愉悦。
把那蛊虫喂了七叶貂的肚子,它嚼得津津有味,宁莞不忍直视地别过头,递过一把清新口味的药草。
这年冬天,离开南域四年的洛玉如穿着一身毛绒斗篷,带着一队宫人回到了故里。
她憔悴了许多,也消瘦了几分,不再是往日的活波开朗。
宁莞抱着七叶貂找过去,就看见洛玉如站在洛玉妃面前,话语冰冷有力,“姐姐,他敢这么对我,我绝对不会放过他的。”他真以为南域蛊圣的妹妹能无害得任他宰割吗?
宁莞捏了捏七叶貂的小耳朵,眼睫轻颤。
史书果然不能尽信,传过百年的帝妃深情,怕是另有说道。
第21章
洛玉如只待了不到三天就启程离开了,宁莞特意送了她一段,站在河边望着远去的白衣丽人,她的身上再也看不到当年的自在与潇洒,深庭宫闱和情仇交戈已经完全磨灭了她身为江湖人的张扬快意。
皇宫后苑真是一个可怕的地方。
洛玉如一行人离开,林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寂。
转眼又过去三年,虫蛊之术宁莞学得差不多了,洛玉妃亦是直言再没什么可交给她的了。
在这之后,宁莞便能明显感受到这个时空对她的淡淡排斥。
估计至多半年,她就能离开了。
宁莞想了想还是背起竹篓带上锄头,拿上镰刀往四处寻找草药。
按野史记载,她师父年近五十才会收第一个徒弟,算下来还得一个人过好些年,深山老林里来回奔波难免磕着碰着,她配些日常用得着的药留下,万一哪里伤了痛了的也方便。
是以接下来的日子,宁莞除了继续琢磨蛊术,便是磨药配药。
当从遥远的京都传来洛夫人离世和谨帝痛彻心扉殉情的消息时,师徒俩正在院子里用着午饭。
洛玉妃脸上丝毫不见悲色,只眸中晦暗不明,话里含着满满的嘲讽,“有些男人,总以为天下人心尽在掌握,真是自大又愚蠢。”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馒头撕成碎屑,随手扔进装有蛊蛇的大缸里,又冷冷哼了一声,“蠢了半辈子被人耍得团团转,总算是聪明了一回,无论如何,好歹把那男人拖下去陪葬,在底下也不会寂寞了。”
后面这话明显说的是洛玉如,宁莞突然意识到什么,放下筷子,不禁道:“师父,师叔她……”
洛玉妃起身,微仰着头看向天空的层层暗云,黑色兜帽滑落,露出那张与洛玉如足有六分相似的脸。
她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有什么好惊讶的。”
“同生共死,自己指天对地立下的誓言,又没谁逼迫他,以为时间一长就能当是随口一说,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师叔临死前帮他一把,一道赴了黄泉路,正正是全了誓言,了却因果,不挺好的吗。”
自己种下的因,结下的苦果自然也得自己咽呐,洛玉如是,那狗皇帝也一样。
至此,宁莞这才知道事情真正的始末。
谨帝是冷宫才人之子,在老皇帝看来,这出身比之其他兄弟着实卑贱,是以从未考虑过将皇位传给这个身份不行资质亦不算拔尖儿的儿子。
谨帝最终能上位,也是阴差阳错,但这九五至尊的宝座坐得到底不安稳,如同舟行巨浪,一不小心就得船毁人亡。
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谨帝深受其害,当年他会重伤,正是在出行途中着了道,被朝中暗党截杀。
只是万万没想到,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竟然让他遇见了洛家姐妹。
“南域蛊圣”的名号不仅在江湖流传,朝廷诸人也如雷贯耳。
手下人常说:“虫蛊是最好的暗杀者。”
如今世上最好的两个蛊师就在身边,要说没想法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对洛玉如是喜欢的,有真心的,那种感觉与体贴做不得假。
洛玉如有着江湖人的爽利,亦能在她身上看到春光一样的明媚,那是和锦绣胭脂堆里蕴养出来的世家贵女截然不同的风情。
但他的初心是想借用其蛊术行事,将那群明面儿上动不得,暗地里也杀不了的反贼尽数剿灭除去心腹大患,这一点也是真的。
在后宫嫔妃中周旋多年的男人,一出口即是甜言软语,一抬手便是柔情蜜意,一颗真心参杂着几分假意。
但洛玉如喜欢极了他,宁莞到现在都还记得一身白裙的女子抬眸转目间的深情。
至于后来这两人回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洛玉妃并没有明说,但宁莞大概也能猜得到。
不提朝廷与后宫的制衡,就说那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各大世家教养出来的小姐们,哪一个都不是小角色。
洛玉如会蛊,却玩不来心术。
而那帝王博爱又薄情,几分真心在名利权欲与满宫的算计下又算的了什么。
时光终究会消磨掉所有的一切。
最终的结果可想而知。
洛家姐妹算不上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但也绝不是讲究仁义德善的好人,他们不会以怨报德,也绝不会以德报怨。
背叛承诺与誓言,还叫她受尽苦楚折磨的谨帝被洛玉如拉着陪葬,据洛玉妃说下的是噬心蛊,真正的痛彻心扉,然后一命呜呼。
他膝下无子,费尽心力稳住的皇位,结果还是便宜了别人。
而那些为了帝王恩宠暗害算计她的无子宫妃们将会在冷厉铁血的新帝上位后被幽拘至死。
传说中的神仙爱情不仅破碎了,内情居然还这样的不堪。
宁莞也是唏嘘不已。
洛玉如与谨帝死讯传来后的第三天,洛玉妃收拾东西准备进京,宁莞有些担心,她师父不会是打算带着虫蛊大军杀上京都给自家妹妹报仇雪恨吧?
洛玉妃冷睨一眼,道明去意:“玉如手里的无解蛊还在京都,我得去拿回来。”
此去进京,宁莞没有跟着,她窝在小木屋里,早上起来吹笛御蛊,下午改善回春露制备伤药丸,晚上看书,睡前和七叶貂小小玩闹。
日子过得非常充实。
洛玉妃是一月后回来的,皇陵的陪葬里没有找到那只虫蛊,她皱眉,“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烧死了。”
宁莞没出声儿,那只蛊虫是肯定没有死的,现在大概率还留在皇宫的某个角落里。
宁莞是在秋日的一个午后离开的,她才将这几月准备好的大小伤药放到洛玉妃的小木楼里,一出门猝不及防就感觉到了时空的极大排斥。
她听见旁边的七叶貂焦躁地叫了两声,下一刻就回到了十四巷老宅的药房里。
光影转换太快,一时头晕眼花,她捂着额头,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徐徐抬眼。
天色已经大亮,似乎做工的匠人也已经来了,隐约能听见些动静。
现在估摸着也是辰时了。
因为之前叮嘱过芸枝,没有人过来打扰她,宁莞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向画册上的洛玉妃拜了一拜才小心合上收放在柜台。
肚子有点饿,宁莞便打算出去吃点儿东西,出门穿过窄廊,就见宁暖在院子里背千字文,宁沛就蹲在旁边,傻呵呵地给自己妹妹拍手。
给宁沛治病的药材还差几样,等长公主府这边的事情结束,差不多就可以开始着手准备了。
宁莞往那边看了一眼,径直去了厨房。
里头没有人,估计都在杂房那边收拾东西,不过灶边的小炉子上有暖着粥,明显是给她留的,清淡的菜粥配一小碗蛋羹加酱菜,看起来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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