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这事儿宁莞就回到了暂住的禅房,刚刚擦了把脸,外面就噼里啪啦地落起了瓢泼大雨。
简单吃了份斋饭,宁莞踱步消食后就揽着被子躺床上睡觉,等雨停了那些东西就该出来了,到时候她得去后山守着,免得狡猾的好家伙进了瓮又叫它跑了。
宁莞睡得香甜,而此时的大殿里一群僧人看着在金身佛像上蹿来蹿去的白绒绒的一团儿,乱作一团。
“那是什么?”
“看不出是个什么。”
“快下来…快把它捉下来。”
齐铮和王大人听到动静还以为又出了大事,忙忙赶过来,金身佛像上的白绒团儿一跃而下,正好落在王大人头顶上,四条腿儿猛地一蹬,稳稳停在正门前。
王大人懵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那罪魁祸首却是慢慢转过黑亮的眼珠子看着屋里的人,扬了扬头高傲又冷漠,尾巴一甩,瞬间就没了影子,速度极快。
齐铮看了个清楚,自言自语道:“好快,一眨眼就不见了,似乎是只小貂,怎么会到寺里?”京里活貂几乎见不着,貂皮倒是不少,是从哪儿来的?
王大人总算回神,虎脸瞪眼,抓着他腰间的长锏气愤不已,“屋里这么多脑袋瓜子,何故竟踩我一人!”
齐铮:“……”这个智障,不想和他说话。侯爷在就好了,这家伙保准儿连声儿都不敢吱。
…………
这场大雨整整落了一个下午,到了晚间才停,等天色彻底暗下,寺里也不见什么人出来活动,她才又往后山去。
路上四处都湿漉漉聚着水,枝头叶梢亦俱是雨露,为了动作方便,宁莞干脆将御寒的月白色披风解下来搭在胳膊上。
悄声躲在榕树后,屏息凝神,远远注视着陶瓮。
最先闻到诱人气味儿爬过来的是一只蝎子,过了半刻钟又来了只通体乌黑婴儿巴掌大的蜘蛛,一落尽瓮里便有争斗的动静。
宁莞在暗处皱眉,陶瓮在这里已经放了好几个时辰,再如何也不应该才只两个小毒物,相国寺的后山竟如此干净??
宁莞心下奇怪,但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决定继续蹲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直到乌云散尽,一钩弯月若隐若现,轻朦朦的一片微光。
一条两尺有余的青蛇穿过满地落叶停在陶瓮边,慢慢盘旋缠绕而上,它吐着猩红的芯子,眼中闪烁的暗光让宁莞一愣。
蛊蛇……
这是谁炼的蛊蛇?京都有蛊师?
难怪后山毒物稀少,原是早叫人炼过了。
陶瓮里的动静惊醒了沉思的宁莞,她连忙上前将盖子合上。摇摇头,算了,反正进了她的瓮就是她,以蛊炼蛊本就是常事。
一条蛊蛇抵得上好几只毒物,好歹也不算白跑一趟。宁莞收好东西准备下山回寺,她捧着陶瓮,小心地避开横斜的枝桠。
她专心看着脚下的路,却不期然听见一阵微弱的笛音,瓮中的青蛇听到声音,在里头折腾得厉害,宁莞死死摁着盖子脚下一顿,瞬间驻足。
她偏头看向右侧,御蛊的笛音是从那边传来的,不仅如此,笛音一停,她还能听到不远处又杂又多的蛊蛇嘶嘶声,数量应该不少。
宁莞停下来只是一时好奇,却没有过去的意思,停了片刻以后又抬脚踩在石头上,缓缓往下走。旁的蛊师御蛊,她一个外人就不上去凑热闹了。
“哪儿来这么多的蛇!”
“天呐,救命!”
“齐兄!齐兄!快跑快跑,这些玩意儿有毒!”
惊呼夹杂着惧怕的声音在茫茫晚夜里平添了几分悚然,宁莞顿了顿,动作又再度慢了下来,陡然想起芸枝说的相国寺命案,莫不是虫蛊害人?
她柳眉轻蹙,思虑片刻还是拿了块石头压住陶瓮,系上披风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而另一边笼在夜色下隐蔽在暗处的人影,收好短笛后懒散地歪了歪身子斜倚在树边,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被吓得屁滚尿流慌不择路的大理寺诸人,轻嗤一声,抬手扶了扶头上幂篱,又抖了抖袖子丢下一串佛珠,这才满意地悄然离去。
蛊蛇兴奋地围攻着几人,它们动作凌厉又互相配合,一般人根本难以招架,缠斗间有人不小心被咬了几口,毒性之强,瞬间倒地不起,两眼翻白。
王大人是真的哭了,一个二十好几的大男人,一边拽着中毒的部下,一边哭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
他到底造的什么孽啊,不就是来查个案吗?这怎么身家性命都像是要交代下去了?可怜他上头还有五十岁的老母无人照顾,可如何是好!
王大人挥着长锏往后退,跟齐铮和另两个兄弟被围困在蛇群里,泪如雨下。
旁边的齐铮后背已经湿透,额上也是冷汗涔涔,也就没心情埋汰王大人智障了。
他横着剑,挥臂一砍,原以为再怎么样也能削掉蛇头,却不想面前的长蛇灵敏一闪,借助灌丛身子一缩从左侧划过,瞬间避开。
齐铮眼神一变,表情愈加慎重,这般训练有素又毒性极强,这些玩意儿非同一般。
此时的情况十分焦灼,王大人筋疲力竭,而面前的蛇群却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支着半截身子,蛇鳞泛着冷光,从头到尾都透着危险二字。
王大人连连后退,背靠着一棵老柳树,腿脚发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他自小就怕这些东西,能撑这么久已经是奇迹了。
清风簌簌,枝叶飒飒,齐铮转过头骤然震声道:“王大人!小心!”
王大人也发现了,但他根本动弹不得,脊背紧贴着身后树干,叫上头的干裂的树皮硌得生疼。他原地怔愣瞠大着两眼,周遭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了,瞳孔里只剩下那条横冲直撞而来的黑蛇。
宁莞赶过来,就看见柳树下的王大人坐着等死,她忙上前去,一把捏住黑蛇七寸,随手扔了出去。
月白色披风上的清冽药香驱散了蛇群带来的腥膻味儿,眼前一花,那黑黢黢的可怖至极的长蛇便从面前消失了,余下的是一个如月下青霜般干净出尘的身影。
王大人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刻,就在他以为自己这回死定了的时候,有一个人从天而降从阎王爷手里拉回了他一条小命儿。
不用死了……不用死了…
劫后余生的王大人哆哆嗦嗦着,两手紧紧拽住落在他肩头旖旎柔软的披风一角,一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宁莞默然:“……”这人怎么回事?
齐铮:“……”王大人你也太丢朝廷命官的脸了!
而站在枝头居高临下俯视着蛊蛇,正在等待最佳时机下去饱餐一顿的七叶貂,也在同一时间看见了树下的人影。
它眼珠子一亮,两只小耳朵腾地支了起来,收回已经放出的利爪,兴奋地轻挠了挠下方树枝,纵身一跃。
第24章 第三更
齐铮虽然嫌弃极了没骨气又胆小的王大人, 但见他无事, 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
目光触及到站在树下的人,面上稍有惑色。不过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他自顾不暇, 也暂时过不去那边询问这表小姐缘何会在这深更半夜的时候出现在后山。
齐铮退后两步将挂在树梢上的毒蛇劈了下来, 撑剑在地, 稍作喘息。
他半低着头, 也不知道是看这一片花花绿绿的毒蛇看久了, 还是累得眼花了, 只觉得突然之间有道白色残影自面前晃了过去, 极快的, 如疾风一般。
齐铮一直绷着神经,愣了一下,旋即表情一僵, 迅速转身扭头,堵在喉咙的一句小心还未来得及出口,那道白色影子却陡然停下了下来, 黏在了那一袭浅素清雅如月辉的裙角处。
他凝神细细一看, 那玩意儿白绒绒的,如猫崽儿般, 不是什么可怖的虫蛇,而是今日午后在大殿佛像处见到的那一只小貂。
不同于午后的高傲冷漠桀骜不驯,反而乖乖巧巧得如同一般家养的幼宠。
宁莞其实被吓了一跳,七叶貂的速度极快, 从枝头下来,也不过一瞬间的事情,她原以为又是什么虫蛊,手摸进袖子都要把准备的药粉洒出来了,却不想那一团冲过来只是伸着爪子扒住了她的裙子。
王大人还揪着她的披风不松手,裙子又被扯住了,宁莞不自在地轻轻咳了一声,微微低头,和两只滴溜溜转着,黑亮亮的眼珠子对了个正着。
它伸了伸自己的前右腿,耳朵一会儿支起来一会儿又放下。
这模样她再熟悉不过了。
宁莞愕然,“七叶?”
宁莞不是个擅长起名的,当日在森林里捉住了那只小貂后,她也想不出来什么好听的名儿,干脆就直接叫的七叶。
七叶貂听见她叫它,喉间发出低低地呼呼声。
宁莞心中惊异,但现下有外人在,四周又是不肯退去的蛊蛇,只能暂时按耐住满腹错愕与疑虑,弯腰把小貂抱了起来,白色的皮毛触手柔软,她忍不住多摸了几把。
七叶很享受地翘了翘尾巴,顺着她的手爬上了瘦削的肩膀。
小白貂立在女子肩头,尾巴高高翘起,仿若登临御座,君临天下。
齐铮一脸无语,感情儿这小貂是表小姐养的家宠,难怪今天中午会出现在寺里。
还瘫坐在地上的王大人则是心生艳羡,这位姑娘真的非常有安全感,他要是也能跟那貂儿一样蹲到肩上去就好了。
几人心思不一,就在这时,蛊蛇再次发动了攻击。
齐铮刚站直身子,王大人抖着腿起身拎上自己的长锏,他二人严正以待,却突然听见一声低吼,有志一同地转过头,就发现站在女子肩上的小貂盯着袭来的蛊蛇,张着嘴狠狠地龇牙。
这一声低吼,直接吓得蛇群同时往后一缩。
齐铮:“??”这貂是个什么品种,气势竟然这样足?
王大人:明天他就去买貂!
宁莞冷静的看着隐隐退缩的蛊蛇群,毫不意外。七叶貂是毒物蛊虫的天敌,它们对它的畏惧是刻在血脉里的。
七叶貂最喜欢的就是各种毒物,越有毒的东西,与它而言越美味,寻常貂类喜欢的鱼,在它嘴里就跟喝水一样寡淡无味,毫无诱惑力。
七叶貂有一口利牙,能轻轻松松的嚼碎任意动物的脊骨,它还有锋利的四爪,堪比尖刀利刃。
只要它想,几乎没有毒虫能从它嘴里逃生。
“七叶,你是饿了?”小貂在肩上轻轻挠来挠去,宁莞指尖点了点它的脑袋,覆手揉了揉,询问道。
七叶貂拱了拱脑袋,在她手上蹭了蹭。
它确实是饿了,长期生活在南域密林的七叶貂从来不缺食物,但大靖不一样,气候使然,注定这儿的毒物不丰,且大靖蛊师不多,自然蛊物也少的可怜。
七叶又是个挑嘴的,寻常的蛇虫虽勉强能入口却实在没有滋味儿。
再有它跟着宁莞来到这里,因为慢了一步没能跟着她出现在十四巷,反而落在了城郊的一棵树上,每天忙着到处乱跑找人,焦躁得很,已经好几天没吃饱肚子了。
今天无意到了相国寺,它老远就闻到食物的香味儿,从下午等到晚上,就为了饱餐一顿,这么多蛊蛇在面前,它都快忍不住了。
饿啊,真的好饿……快饿死它了。
它从来就没有这么凄惨落魄过……
七叶貂委屈地甩了甩尾巴。
宁莞不禁轻笑出声,习惯性地摸了摸它的小耳朵,柔声道:“去吧。”
话音刚落,白貂便猛然一跃到了蛇群里,瞬间亮出了爪子,一巴掌拍下去,面前的蛇直接成了两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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