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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友人痛心疾首,“裴中钰,你真是个禽兽!”
    竟是这样的人,居然连自己的小徒弟都下得了手。
    裴中钰一脸冷漠,牵着宁莞,边走边道:“不和他说话,他是手下败将。”
    宁莞:“嗯?”
    裴中钰缓缓道:“他连禽兽都不如,要离远些。”
    宁莞:“……”
    友人:“……呸呸呸。”
    禽兽不如的友人愤愤离去,他们二人也下山打道回府。
    待到南江,已经是秋日时分,南江外的枫林红了一半。
    宁莞不再出门,每日除了练功练剑,或与裴中钰一起在书房看书,或在闲暇时候到厨房去陪着他做糕点。
    这天是八月十五,团圆中秋。
    一早起来,家里便热闹得很,宁莞和裴中钰练完剑,老管家从长廊那边往正堂走,他身后还跟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中等身材,红缎衣裳,髻上簪着巾帼,手里捻着轻绢。
    妇人笑意灿烂,一边走着,一边跟老管家说着什么。
    宁莞看了一眼,“韩婶儿?”
    很快她又收回视线,说道:“她好久没登门了,这回又是来做什么的?”
    裴中钰倒是丝毫不意外,他接过她手里的剑,放在一边,回道:“来做媒的。”
    宁莞偏头,“给你吗?”
    裴中钰取出一方帕子,点头道:“是给我做媒的。”顿了顿,又说:“也给你做媒的。”
    宁莞睁了睁眼,笑道:“还有我呢?”这可是头一回,也是稀奇得很。
    她就在上元节和周老爷子寿宴出过门,总共就两次而已,旁人不认得她,她也不认得旁人。
    好些都不知道裴家里还住着她这么个人。
    思及此,自有几分好奇,随口多说了一句,“我不常出去,竟也有人认得我?哪一家啊。”
    裴中钰握着帕子,给她擦了擦额上薄汗。
    低落下视线,声音里似含着清泉与风,“我家。”
    第67章
    “你家……”
    短短的两字, 随枝头红枫轻簌簌落地, 又在唇边低喃细语。
    月白色的绢帕拭过眉梢,绣着缠花莲枝的一角, 掠过眼尾, 灼了火, 热得发烫, 惹得眼中涩涩。
    青酽羽睫染了一层秋日的霜雾, 轻颤了颤, 又听他缓缓说道:“我叫韩婶儿上门说媒, 就是不知道宁姑娘会不会应。”
    宁莞笑出声, 伸过手摸了摸他的脸, 顺势轻掐了一把,学他慢慢道:“这个都不知道,你好笨。”
    裴中钰微弯了弯眼, 揽住人,气息温热。
    那个早晨太阳微升,清露还挂在繁枝花叶间, 玉珠儿似的, 滴滴欲坠。
    哪怕岁月荏苒,时光不惜, 好多年以后,宁莞都还记得一身霜衣的清冷剑客,轻轻在耳边说着三聘六礼,道着明媒正娶。
    韩婶儿是十里八乡最有名气的媒人, 经她手牵了无数对男男女女,而这次,她的本事里又添了一笔,南江城里最炙手可热的儿郎,在和盛二十七年的八月十五终于应下了婚期。
    妇人眉开眼笑地出了裴家大门,甩甩帕子,与三五熟人说着喜事儿,甚是春风得意地一路走出巷子去。
    她往这儿来了无数回,就独独这一回啊,笑着来,笑着去,舒了心,顺了意。
    婚期定在来年的三月二十八,是个宜嫁娶,宜合帐的好日子。
    秋夜高寒滟滟,宁莞坐在窗前,半晌捏了一把铜钱撒在桌几上,瞥了两眼又收拢来,凝视着天上明月出神。
    不知多久,她突笑了笑,二十八确实是个好日子。
    宁莞与裴中钰俱无父母高堂在世,一应事由都是老管家操持,来年不算长,却也算不得多短,偏偏老人家是个闲不住的,日日忙进忙出,脚不沾地。
    宁莞也腾了不少空来,跟着裴中钰待在书房里。
    他有不少交好的友人,山高水远路难走,请柬须得早早送出去,稍晚些,耽误些日子,来来回回的就该赶不过来了。
    裴中钰的字,就像他的剑,笔锋凌厉,飘逸有神。
    宁莞在字上没怎么多下功夫,但这些年写得多了,也有一手清婉秀润的簪花小楷。
    只是友客她不认得,这事儿自然全落到了裴中钰身上。
    两人搬了两张凳子,在书案前面对面,他认认真真写着请柬,她就单手支着头,一手研墨,浅笑盈盈的看着他。
    到最后他干脆暂时搁了笔,前倾了身子,抵着额头轻挨了挨,才慢声道:“近些看,才清楚些。”
    近处眉峰栾栾,眸光清淡。
    宁莞笑弯了眼,点点头道:“看清楚了。”
    他应了一声,这才又拿起笔来,在请柬上一笔一笔写下裴宁二姓。
    请柬在八月末叫各人送了出去,友人的那一份是宁莞和裴中钰一起送过去的。
    友人住在种满了一片梅树的山头,有着一座小木屋,他也是个潇洒的独行人,过着山野闲人的悠闲日子。
    看到他二人上门来,挺是高兴,当晚就从树下刨了两坛子酿的梅花酒出来。
    夜深天冷,宁莞也不想去吹冷风,待在屋里没出去,裴中钰和友人就坐在树上,手里拎着酒坛子对饮。
    看着对面红梅花枝间的霜衣剑客,友人灌了一口酒,感慨万分,翘着二郎腿侃大山,谈天说地。
    裴中钰熟知他的脾性,瞥了瞥眼,也没有说话。
    待酒坛子空了,两人才跃然落地,拍拍衣袖,收拾收拾各回房去。
    小木楼空屋子少,这对未婚夫妻被故意安置在一处。
    宁莞在看一本游记,正要歇灯睡了,就听见开门声,她掩唇打了哈欠,温声道:“这么晚呢……”
    裴中钰在小炉子前烘去风雪,到榻边抱着人坐下,亲了亲唇角,附在耳畔,慢声说道:“他话多。”
    宁莞听见,微微睁开眼来,忍不住笑道:“那叫健谈。”
    另一边话多的友人重重打了个喷嚏,嘀咕道:“谁在想我呢?”
    请柬送到,他们在山中又待了三五日,离开后途径水河镇,宁莞不由想起华霜序,两人便又去了一趟半月谷,特意到她坟前做了祭拜。
    出谷时路过五夫人那处日渐荒芜的药园子,裴中钰握剑的手往那处指了指,昏暗的夜色下,轻舒长眉,“那是第一次。”
    宁莞伏在他肩头,弯眉轻笑。
    一路不慌不忙的,在冬末春初的日子里,两人终于回到了南江。
    宁莞不再出门,每日或练剑,或配药,或与他弹琴写字。
    日子不浓烈,也不热切,就像两人的性子,一个似水柔情,一个清淡如风。
    过了正月的上元节,老管家的儿媳乐盈盈地端着托盘,捧了红绢衫锦缎衣来,叫她趁着这最后的两月,亲自动动手,空闲时候意思意思地绣几处,也好添个恩爱圆满的喜气。
    宁莞是不善女红的,也就会简单地缝缝衣袖边儿,不过原主是按大家闺秀培养的,绣工不错,她依着脑海深处有些微薄的记忆兀自摸索了一两天,倒也日渐熟练起来,能好好绣几朵富贵花。
    因为有了这事儿,除开早晨照常练剑练功,她就很少出房间去了,裴中钰得空了,闲暇过来,就坐在旁边帮她理着各色绣线。
    冬日午后的落叶,轻折易碎,飘飘停在窗台,只触手一碰,就破出了痕迹。
    裴中钰看她伸出手,指尖将那几片叶子拨落下去,微微侧着身,没在过窗而来的半边斜阳里,黛眉柔婉,和静温雅。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出了会儿神,把人抱在怀里。
    刚刚放在案几上的桂花枝,被拂落在袖摆里,浅黄色的花瓣碎碎落了一地。
    好几个月的时间,裴家宅子里早焕然一新,该修葺的修葺,该换的换,匾上悬红绸,梁门挂红缎,人来人往的,自裴老太爷和老夫人离世后,沉寂的老屋终于活泛起来,处处都透着喜气。
    随着鸿雁北归,筑巢停息,一两个月的时间也不过转瞬而去。
    婚期临近,老管家不叫他们二人在婚前见面,也不许再练剑,宁莞便彻底闲了下来,每日多坐在屋里大开的窗边看书。
    裴中钰就端着新鲜出炉的糕点,从窗边路过,伸手放在桌几上,又捻一块喂她到嘴边。
    待她笑吟吟地咬了一口,他才在老管家吹胡子瞪眼的时候,吃了手中剩下的半块,冷冷淡淡地从院子里慢悠悠转出去。
    当春日的桃花压满枝桠,遍地映着灼灼的色儿,在外人的恭贺声里,终于到了日子。
    宁莞坐在红木梳妆台前,一方妆镜中可见黛眉连娟,朱玉红颜,华衣锦绣,黼黻繁复。
    她是清丽的容色,平日也衣着也衬得青裙素衣,这次是前所未有的一身盛装。
    宁莞轻抚了抚绾好的发髻,正了正发钗,发现没什么事儿可做,干脆发了会儿呆。
    外面韩婶儿急急切切敲了几回门,又催了两句,身后的妇人笑着应声,忙取了盖头来,红缎往上一覆,便遮住了她的视线。
    有人扶着起身来,嫁衣曳曳,出过门去。
    在这一天,和盛二十八年的三月二十八日,她在一个不属于她的时代里,有了一个丈夫。
    拜完堂,前厅如何热闹,宁莞就不知道了。
    晚夜深深,正院的婚房里,宁莞卸下钗发,任其松松散散在身后。
    直到听见声响,才转过头来,看着进门的裴中钰。
    强迫症有些严重的剑客,他的衣柜里只有一个颜色的衣裳,霜色浅淡的,整齐放着。
    如今这样正红浓烈的袍子,确确实实是头一回见他穿在身上。
    冲淡了精致眉目间的青霜冷雪,叫人也跟着柔和下几许来。
    他走近过来,脚步轻而缓地落在暗红色的地绒毯上,修长挺拔的身子遮住了台上摇曳的花烛,正好将坐着的人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
    裴中钰抬起手,拢顺了她散落在肩头,有些繁乱的长发。
    清致的两眼望着镜中容颜。
    在朦胧浅淡的晕黄烛光里,那像是晕了春江的三月水,拂了岚岚的山间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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