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乐在出声后,颇有先见之明的换了个位置,那几枚子弹只在墙壁上留下几个漆黑的洞眼。
见对方躲过子弹,季小满脸上的表情一时间说不出是喜是忧。
“看来是了。别紧张,我没打算打劫你。”余乐高举双手,做出投降的手势。“要我想劫你,刚刚从背后给你两枪不就好了,看你那几枪也不像想要我的命。反正闲着没事,我们可以好好谈谈嘛。”
“没时间。”季小满一手拿枪,另一只手快速收拾木箱。她把它们塞进一个巨大的背包,利索地背上。“手举高趴上墙,不许乱动。”
“唉,如果小妹妹你不是这么个搓衣板,这话听起来还更让人激动点儿……哎哎哎,别开枪别开枪,我趴就是了!”余乐朝脸侧墙壁新增的枪眼吸了口气。
季小满拉长脸,迅速绕过店里零碎的杂物和摆设,蛇一般灵活地溜出门。几乎就在下一秒,门外传来落锁的声音。余乐拍拍墙壁上蹭上的尘灰,嗤了两声。
“小丫头就是小丫头,嫩得很。”
门被锁得很牢,玻璃也弄不破。余乐从店里折了几根金属丝,又拖了个发电机,三两下用电脉冲破开了锁。他随手丢掉绝缘手套,冲出店外,季小满的身影正巧要消失在道路尽头。
余乐一脚踹上店门,电子锁再次生效的喀嚓声响过,他再次跟了上去。只不过这一回,小姑娘纤细的身影已经彻底被迷雾吞没。
余乐倒没有为此烦恼。他抬手摁住街边抽烟的青年,一根手指勾住对方嘴唇上的金属环,充满威胁地拉了拉:“刚刚那个小姑娘往哪儿走了?”
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年轻人上下扫了眼余乐的体格,屈服于对方粗壮的手臂和满身匪气,哆哆嗦嗦地指了个方向。就算雾霾弥漫,余乐也能看清雾气后鲜艳的霓虹灯。
“嘿,这事情越来越好玩儿了。”余乐松开年轻人,顺手夺了对方的烟,嫌弃地撕掉烟屁股,自己吸了口。“区区小丫头片子,看老子来抓个好把柄。”
相距不远的建筑一侧。
车终于晃晃悠悠停下,空气再次开始流通。他们的铁箱似乎被放在车厢内侧,外面的人正一包一包地朝外搬东西。眼下他们应该在某个库房角落,阮闲闻到了生锈的金属、霉菌和一点点变质的汽油味道。
“里面那俩咋样了?可别冻出什么毛病。”花孔雀很是担心商品质量。“说是有新鲜细胞就好,咱都知道,原型还是更值钱……”
“俩大男人,一小会儿没事。扫描扫完了没?把照片和扫描结果先发给钱老大,反正也要关上一天一夜挫挫锐气的。待会送到暖和点的地方就行了。”
说着他敲敲箱子:“听见没?一天一夜,想少遭点罪就老实点!得嘞,甭担心,这边显示的心跳还正常,全身扫描也出来了,等等我给你传个先……”
阮闲没回应,唐亦步也顺从地装死。
“已经发给钱老大啦。不过我得再看看……”花孔雀自己踱了过来,“不错,这俩还真结实,体温也还安全。我们这就——”
【附近只有他们两个。】阮闲通过耳钉传去消息。
“车的动力系统也被关停,车厢应该没有监控。”唐亦步用气声回应,“动手?”
【动手。】
“里面有个人在嘀咕……嘀咕啥呢?说大声点让大家伙听听啊?”花孔雀刚打算敲打铁箱,一只手直接冲破金属壁攥住他的手腕,活像那厚厚的金属壁是纸糊的。
“操——”他一句脏话还没出口,便被箱子里跳出来的人打晕在当场。另一个连枪都没拔,转身想跑,被随唐亦步钻出的阮闲一脚踹上膝弯,手刀劈上后颈。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
花孔雀和另一个男人都人模狗样地套着西装,不过明显不太合身,压出不少皱褶。唐亦步比了下两人的身材,欢快地将他们的外衣和防毒面罩全部除下,把只剩内衣的两个倒霉蛋塞进金属箱。
两人的电子腕环也被特地摘下来,他把花孔雀的那个递给阮闲。
“有股烟味。”阮闲嫌恶地皱皱鼻子,两根指头捻起花孔雀的西服。库房里的空气仍然浑浊,金属酸味比外面稍微轻那么一点点,但还是不太适合呼吸。
“浴袍太容易暴露。”唐亦步倒是飞快地穿好西装,在另一个人身上显得松松垮垮的衣服被彻底撑起,多了几分儒雅的味道。可惜配上自带恐怖气氛的防毒面罩,搭配效果瞬间微妙起来。
“说的也是。”阮闲一脚踢开浴袍,忍着恶心套上衬衫和西服。他用浴袍塞住箱内两个昏迷男人的嘴,随后扣好花孔雀的防毒面罩。“剩下的交给你了,亦步。”
“……看来我们的合作关系加深啦。”清楚这次没有外人,对方没有做戏的必要,唐亦步消化了几秒这个称呼。“但这不公平,阮立杰肯定不是你的真名。我该叫你什么?小阮?或者阮阮?”
阮闲打了个哆嗦:“阮先生就挺好的。”
“阮先生。”唐亦步有点垂头丧气,确定箱子里那两个人的嘴被堵好,双手也被浴袍腰带绑紧,他捏橡皮泥似的将金属箱封死。他努力将破口压得平平整整,可惜没有焊接装置,缝隙依旧固执地裂在那里。唐亦步从金属箱上扣下来一些碎屑,小心地填充它们。
“差不多就得了。”阮闲整整西服衣领,“我们不会在这住下。”
唐亦步这才停住强迫症似的行为,他把注意力转向箱子旁边鼓鼓囊囊的提包。阮闲也拎起来一个,它们一直散发着让他十分在意的新鲜血腥。
他犹豫一阵,拉开拉链,差点把包丢下——并非出自恐惧,而是全然的震惊。
包里塞满了袋装保鲜剂,其中裹着一个人头。
头颅属于一位年轻男性,面相老实无辜,几乎称得上懦弱,完全谈不上英俊漂亮。他的表情定格在恐惧与哀求上,脸上还带有泪痕。
阮闲缓缓拉回拉链,抽了口气:“现在我们知道那些人格数据是哪里来的了。”
“构造人工智能的人格数据可以重复使用,躯体也能复制,只剩电子脑硬件。”唐亦步抓起两个袋子,“我们得先把它们搬出去,省得人起疑……”
唐亦步的话音还没落,有一个人走近车厢。就算脸上有面罩扣着,阮闲未雨绸缪地把脸转向阴影。唐亦步则蹲下身,藏起体格,假装处理提包。
“泥鳅,花斑?钱老大对花斑的新货很满意,你俩不用搞这些了,先去门外候着。他说等他收完货,要第一个见你俩。”
“知道了。”唐亦步应道,声音和方才与花孔雀交谈的男人一模一样。“不是说八点吗?现在才七点半。还有半个小时呢。”
“钱老大要你们等着就等着,废什么话。要不你俩去外头喝一杯也行,怎么,这么想干活儿啊?”
“我们这就走。”唐亦步背过身,勾住阮闲的脖子,压下对方手里的血枪。这次他用了花孔雀“花斑”的声音。
说罢,他俩顺着男人视野死角溜下车。堂而皇之路过开始弓腰整理人头提包的男人,又低着头和另一伙前来帮忙的人擦肩而过。
库房外是迷宫般的走廊,看得出是其他建筑临时改建的,不少房间被金属板牢牢焊死。摄像头在各个角落旋转,阮闲回忆着花孔雀的虚浮步子,尽全力模仿着。他勉强循着声音和空气中残存的温度前进,尽量不露出任何踌躇或者犹豫的意思。
路上有零零散散几个人和他们擦肩而过,他们同样穿着不合体的西装,脸被防毒面具遮盖。有几个人衣料上还沾着深色的可疑污渍。没人上来打招呼,阮闲乐得无视。
这里只有通向地底的楼梯。
随着两人一步步向下,被封死的废门越来越少,背后传出血腥和腐烂味道的牢门越来越多。走廊的装饰也越来越精细,他们淌过呜咽、求救和呻吟混合而成的河流,走进越发绚烂的灯光。
脚下的地板从满是裂缝的水泥面变成瓷砖,又变成绒毯。四周充满脏字的喷漆图案变成了油画复制品。空气开始变得清新,腐臭和呼救渐渐在身后模糊。不过钱一庚到底不是什么研究者,阮闲用余光扫向周围环境——摄像头的款式自始至终没有变,规划也散乱,留了不少死角。
前几道隔离门只是单纯的刷腕环进入,最后一道用了不少心思,改成了虹膜附加指纹识别。这点障碍显然拦不住唐亦步,他眼看就要把掌心向上按——
阮闲捉住了他的手腕。
“里面的声音不多,也没什么特殊的。”他低语道,“先去那边,我听到了点别的动静。”
唐亦步听话的住了手,随阮闲拖着,向走廊迷宫的另一角走去。在不知道穿过了几道大同小异的门后,唐亦步故技重施,又要人为破解面前的电子锁,阮闲笑着摇摇头,用花孔雀的电子腕环开了门。
“这样会留下痕迹。”唐亦步挑起眉。
“要的就是留下痕迹。”阮闲挤挤眼,闪身进门。“里面有一个人,离门很近,准备好。”
门吱呀轻响,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刚打算回头,便直接被唐亦步丢出的腕环砸上后脑,软软地晕倒在地。
“我明白了。”那仿生人抬起头,看向面前漂浮的无数光屏——
这里是监视警备室。
“比起干等,我更喜欢在这里消磨时间。”阮闲跳上控制台,毫无顾忌地坐着。唐亦步双手撑过他的腰侧,流畅地操作监视程序。
“我也更喜欢这里。”那仿生人听起来愉悦无比,像是得到了新玩具。“先让我清理出几条撤退路线。”
“帮我看看有没有研究室或者资料室。”
阮闲慢慢抬起对方一条胳膊,从侧边的空隙跳回地面。他随手扯过几十个光屏组,挨个过目。
“我去看看刚才那些牢房里有没有什么……亦步?”
唐亦步的动作突兀地止住,他少见的僵硬起来。密密麻麻的光屏中,其中一个正停在唐亦步面前,空无一人,看起来平平无奇。
阮闲凑近后,才发现对方僵硬的根源——
一台机械轮椅正停在那个看上去很像收藏室的房间角落,细节精细,并且看上去十分眼熟。
……那是“另一个自己”的轮椅。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的谜题之后都会一一解开的xd
……为什么“光气”也是屏蔽词,面对“吐光气泡”懵逼了3s(……
——
软:亦步。
糖:阮先生。
糖:小阮。
糖:阮阮。
糖:爸爸(x
第74章 红裤衩
唐亦步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轮椅, 目光一片空白。瞬息之后, 他垂下视线,仿佛他们只是发现了一条极为普通的线索。相比之下, 阮闲怔愣的时间更久些。
自己还在避难所时, 从《树荫避难所介绍手册》中看到过另一个阮闲的演讲。根据那时的情况看来, 这把轮椅不是想换就换的——它被设计得十分精巧,无论是技术水平还是其搭载的软件水平, 都给替换设置了极高的门槛, 更何况这是资源和技术打了折扣的末世。退一步, 不说十二年后的另一个“阮闲”, 在阮闲自己还在正常生活时,轮椅相当于某种只为他打造、独一无二的高级义肢,别人抢去也毫无用处。
另一个“阮闲”遇难了吗?
这是他第一个念头。根据涂锐提供的情报,那位阮教授和范林松闹崩后自发离开指挥部。若是刚好被钱一庚这种地头蛇捡了漏, 可能性也并非是零。
但阮闲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如果钱一庚真的弄死了阮教授, 又不想四处显摆招反抗军报复, 不会把轮椅藏在这么显眼的地方。换了自己想要下手, 第一时间应该是将轮椅拆解,藏在机械堆中。现在那把轮椅好好地躺在储藏室,看起来更像是某种狭隘的炫耀。
“阮闲的病是不是有了什么起色?”无数可能性在阮闲脑内过了圈, 他选择了最为可能的一种。
自己身上的病魔被彻底放逐, 时隔十二年, 另一个阮闲治好自己也不是天方夜谭。
“我没有听说,如果有, 反抗军那边不可能不发声。”唐亦步双手按在操作台上,死死盯着光屏中的机械轮椅,一副想用目光吞掉它的样子。“前几年他们宣传过一次,说是阮闲的病情已经被稳妥地控制,不会再恶化——他们半个字都没提康复的事情。”
轻轻呼了口气,唐亦步双手缓缓握拳:“你知道他的病吗?”
“听说过一点,似乎是罕见的遗传类……”
“是的,这类疾病在胎儿时期发现最好,基因疗法及时介入的话还有救。可技术发展起来时他已经成年太久,错过了治疗的最佳时机——理论上,除了把全身的细胞挨个修补一遍,没有其他办法。可如果那么做,他的细胞需要被完全离散,让纳米机器人充分介入。先不说有极大风险恢复不了原样,就算成功……”
“全身细胞包括脑部,连脑细胞都与机械成分结合,他很难再被归为人类。”阮闲安静地补充,“这对反抗军是致命打击。”
“是的,人类不会承认一个被转化为机械生命的领袖。”唐亦步点点头,终于把视线转过来。阮闲从其中读出了一点模糊的悲哀。
“或许他不想再给反抗军卖命。”阮闲又开始翻看其他光屏,“所以干脆找个办法治疗自己,玩个消失换个身份。”
这个猜测让他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时间并非对不上,要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另一个阮闲”……
“我曾这样想过,算是一种可能性。”唐亦步停住动作,缓缓摘下脸上的防毒面具,露出有点苍白的脸。“可他不会那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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