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因他如何翻江倒海,嵇清柏是丝毫不知的,自从他醒来后他那便宜爹就突然不当官了,搞得他以为是上次自己那番敲打奏了效,心中甚是有些得意。
当然皇帝什么也不会告诉他。
等嵇清柏身体好了些,太后那边突然又有了安排,说要到寺里去祈福,保佑皇室宗脉。
说到皇室宗脉这个问题,嵇清柏不得不汗颜一下。
之前太后广纳后宫的事儿嵇清柏那是相当支持的,他也乐意帮着看看佛尊的红线,可这么久过去了,红线没牵到,他还把自己给搅合了进去。
情爱之事太过复杂,轻易是谈不得了。
话说回来,后宫是扩了,环肥燕瘦的美人们也都进来了,可这绵延子嗣开枝散叶的事儿仍旧是没个结果,皇帝硬生生把嵇清柏宠成了六宫之首,要不是嵇玉这长相摆在这儿,前头大概不少人会参他一本妖妃之祸。
天地良心,他和佛尊到现在都还清清白白着呢,哪怕抱着睡一块儿都老实的很。
盘龙寺是先帝在时就建好了的,后宫祈福,皇帝就没跟着去凑热闹,不过临走前把曾德留给了嵇清柏。
有大总管亲自照拂着,光凭这一点,嵇玉在景丰帝心里的分量就不是单纯轻重这么简单。
与太后一样,嵇清柏有单独的车撵,里头炉子毯子一应俱全,他的贴身东西都是檀章亲自挑的,说是极尽奢宠都不过分。
嵇清柏躺着翻一本野怪闲书,一身素净外,只有腕上戴着皇帝送的那串珠子。
太后差使了身边的人来送香火,嵇清柏因为自己原身就是个神仙的关系,对这些反倒不在意,他让曾德挑完,自己拿着看了几把,觉得凡人还挺有意思。
想当年,无量佛的莲台也常在人间被烧香供奉,佛尊日日阅尽凡尘的善恶与生死,最后也只是檀章眼底那一抹香火灰罢了。
皇家仪仗到了寺里也得遵循僧人的规矩,盘龙寺的主持法号怀让,见礼后由着几个小沙弥领路将人带去了禅房。
收拾好行李,太后便同嵇清柏去无量大殿中礼佛,嵇清柏看到那顶梁的金佛像时表情有些复杂。
太后年纪大了,诵经不能太久,最后也就嵇清柏一个人跪在蒲团上,嵇玉这个身子不争气,跪了一会儿,嵇清柏就也偷懒了,歪歪斜斜地坐着。
他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巨佛,心想反正和檀章一点也不像,他不拜这赝品,也是理所应当的。
怀让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嵇清柏这么一副懒得没骨头的样子,他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嵇清柏忙回了一礼。
怀让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腕上,凝了一下,表情似乎有些意外。
嵇清柏眨了眨眼,跟着他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上的珠子。
怀让笑了笑,双手合十,低声道:“原来陛下是为了施主求的平安呐。”
第19章 拾陆(下)
嵇清柏都不记得自己这一路是怎么回的禅房。
曾德在门口跪着迎他都没发现,丫鬟端了药碗来,他喝了一半就怔怔含在嘴边上,又不知神游到了哪边去。
怀让的话仍犹如在耳旁:“陛下一人磕了千层阶,在佛前长跪一夜,为施主亲手串了这串佛珠。”说着,和尚复又看了嵇清柏一眼,眉眼慈惠悲悯,“贫僧感帝心诚情深,望无量大佛显灵,保佑施主日后福泰安康,长命百岁。”
嵇清柏闭了闭眼,满口都是药的苦味,他竟觉得有些许滑稽,混着心内莫名地激荡,隐隐作痛。
檀章为他磕长阶守长夜时,又会否知道,他在人间求问的佛正是他自己?
无量佛尊超脱六界,法印无极,这世间一切只不过是佛尊的眼底埃尘,因果孽缘,情爱悲恨,都只是下界佛尊这一世该渡的苦。
于此生檀章所求,不论因果劫数,便是永不可得。
他即是无量,无量即是他,人间无量做不到的,他亦做不到。
直到丫鬟惊呼着唤了一声“娘娘”,嵇清柏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居然落下了泪来,汹涌之间竟是止也止不住。
丫鬟转身去寻大总管,一回头见着嵇清柏突然弯下腰,“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血,吓得脸色苍白,跟着跪下流泪:“娘娘!您别下奴婢啊!奴婢马上叫太医来!”
嵇清柏抹去嘴边殷红,脸上泪痕斑驳,却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轻轻摆了摆手:“没事,不用叫人来。”
丫鬟嘤嘤哭着,正犹豫不知该怎么办,一抬眼正对上嵇清柏亮如星昼的眸子。
“什么都不要告诉皇上。”嵇清柏捂着心口,此刻说话都犹感吃力,“太后祈福是件好事,不能因我坏了心情。”
丫鬟闭上嘴,不甘心地点了点头。
嵇清柏终于是稍稍放下了心,他只觉脑袋一片昏昏沉沉,最后竟是无知无觉地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晌午。
嵇清柏睁眼便见到了守在床边上的丫鬟,见他醒来,面上真真切切露出了喜色:“娘娘。”
嵇清柏只觉得头痛欲裂,张开口才发现嗓子哑了:“太后有来过没?”
丫鬟点头又摇头:“来过了,奴婢说您还没醒,太后体恤,就没怪罪。”
嵇清柏点了点头,等着丫鬟端了药碗来服侍他喝下。
曾德显然不知昨晚发生了何事,虽然担心嵇玉的身体,但他一个太监总管总不能逾矩进娘娘的身,于是到了下午嵇清柏这边收拾好了,才喊他进去。
祈福这几日,皇室内宫的人都得跟着僧侣们诵经念佛,嵇清柏上午没去成,下午肯定得补上。
曾德陪着嵇清柏去到无量大殿,主持怀让跪在佛像前,回头见到来人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昨日过去后,嵇清柏并不是太想见到他,但此刻转身就走容易落人口舌,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跪在了旁边的蒲团上。
和尚不敬富贵王权,对着嵇清柏却有几分客气:“施主昨日可有休息好?”
嵇清柏淡淡道:“殿中有些冷,昨晚应是冻到了,并不碍事。”
怀让点了点头,欣慰道:“有无量大佛保佑,施主定能化险为夷,平平安安。”
嵇清柏原本双手合十,准备专心摸着鱼瞎念,可甫一听到“无量大佛”四个字,心头仍旧是狠狠颤了一颤,他深吸一口气,半转了脑袋,脸色冷冷,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主持莫要再说什么保佑不保佑的话了,你我只是凡人,怎猜的到无量佛尊到底能让我活还是让我死呢?”
怀让许是没料到嵇清柏会如此反驳,被对方这么一顿抢白,更是半晌没反应过来,怔楞在原地。
嵇清柏说完,到也没觉得出了口气,他抬头看向金樽佛像,只觉两眼酸涩,一呼一吸之间心腔痛的似要闭过气去。
不想在外人面前出丑,嵇清柏忍痛踉跄站起了身,他回头,看到无量殿门口站着一人。
檀章不知来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只见他一身玄衣,衬着乌发墨眉,绝色皮相。
潭石一般的眼,最后终于,落在了嵇清柏的身上。
第20章 拾柒(上)
皇帝来盘龙寺一事并未知会后宫众人,所以独行至此,身边也就曾德和几个禁卫。
嵇清柏站在阴寒的佛殿中,外头清白的日光漏进来,照在他苍白的脸上。
怀让不知何时退了下去,嵇清柏的心内忐忑,惴惴不安地望着檀章。
“病了?”皇帝跨过殿槛,身形一瞬没入了阴影中,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嵇清柏不知他听到多少,勉强撑起笑容,低声道:“不碍事。”他极怕对方又叫陆长生,赶忙又补充道,“吃了药已经舒服多了,陛下别叫太医。”
檀章不置可否,他走近了嵇清柏,低下头来。
因为离得太近,嵇清柏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被皇帝一把钳住腕子,用力一扯,搂进了怀里。
“……”嵇清柏被撞的有些懵,满鼻子都是檀章身上的熏香味道。
那人抱着他也没再有什么别的动作,两人就这么在殿中抱了许久,嵇清柏身上倒是渐渐暖和了起来。
曾德在外头小声唤了一句“陛下”,檀章松开怀抱,转身握住嵇清柏的手。
“陛下要去见太后吗?”嵇清柏跟着皇帝身后出了佛殿,小声问道。
檀章没有回头,背对着他徐徐在前面走着:“不去,朕就呆一晚,明天回宫。”
嵇清柏一时晃神,竟分不清心内纠葛是喜是忧,是惊还是痛,日光越过檀章的头顶泄来,似火燎一般灼着人的眼。
嵇清柏浑浑噩噩的被皇帝带回了禅房,曾德多机灵一人,早就将檀章平时用惯了的东西送进了内屋。
帝妃恩爱,自然不会有旁人碍眼。
檀章自行坐在了罗汉床上,等着嵇清柏拧干净帕子来给自己擦手。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帕子在指尖搅着搅着,手却先握到了一块儿,嵇清柏又是鼻中一酸,垂下脑袋。
皇帝指腹摩挲过嵇清柏的十指,又翻过手背摸到了腕上,那儿干干净净戴着一串珠子,含着体温,舒舒润润。
“以后都不能摘下来。”檀章突然开口,淡道,“知道吗?”
嵇清柏喉头一哽,半晌才答了句“知道”。
檀章似乎满意他听话,神情终于是舒朗了一些,只是复又想起了些什么,眉峰还是蹙着。
皇帝来时已经是傍晚,没多会儿曾德就让人传了晚膳。
原本在宫里两人就经常同桌而食,换个地方也没什么不同。寺院里没有荤腥,素菜倒还算可口,嵇清柏这身子吃不了多少,回头见檀章盯着自己,又只能硬多挖几口。
结果吃多了就有些积食,临睡躺床上了都还撑得干瞪眼。
皇帝睡在床外头,听呼吸声该是没睡着,嵇清柏与他同床共枕这么久,头一回觉着很是羞赧烦躁,难得也没贴着对方,肩膀间隔着小块空挡。
嵇清柏不怎么敢动,隐隐觉得热起来,又不能脱衣服,正胡思乱想着,身边的人突然翻了个身。
檀章一手环过他,掌心拂上了嵇清柏的脖子,后者抖了个激灵,微微歪过头缩着。
下一秒,皇帝半边身子猛地压了上来。
嵇清柏睁大了眼,心下凉了大半,照理说他现在是个大胸萝莉的身子,根据以往进宫为妃的经验,早该与皇帝云雨不知道多少回了,但檀章之前始终没什么这方面的需求,对嵇玉原身更谈不上暧昧旖旎,于是嵇清柏便对男女之事很是放心。
不曾想,皇帝今日居然起了这方面的兴致,嵇清柏咬着牙脑内混沌一片,他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心内早乱成了麻结,一时半会儿根本理不清楚。
檀章的手已经探进了他胸口,却又兀地停下。
黑暗中,皇帝的目光巡梭在嵇清柏的脸上,低下头,将唇掩在他耳畔。
“你到底是谁?”檀章的声音宛如一道惊雷,撼天动地的劈在了嵇清柏的天灵盖上,皇帝似乎嗤笑了一声,突然张嘴咬住了嵇清柏的左耳,含糊地轻声问道,“朕那晚亲手给你戴的狼牙呢?”
第21章 拾柒(下)
嵇清柏以往看画本子的时候,向来对狐妖披皮装人之流嗤之以鼻,却没想到这事儿轮到自己身上时,怕是有一万张嘴都说不清楚。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