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 它已经是第三只阿白,前面两只多老死了, 这是第三代。跟祖父比起来,曹叔更有耐心, 在他的□□下, 每只仙鹤都颇为灵性。
“可惜先生见不到了。”曹麟叹口气,却抱怨,“这么大的事, 你怎不告知我等?托人传个信也好。”
我无辜道:“祖父临终前说过, 不许我去打扰你们, 且我也不知你们住在何处。”
曹麟知道祖父脾性,没有多言。
他看着我身上的衣服:“你方才说你在那个桓府?我今日就给父亲写信,让他救你出去。”
我摇头:“不必救。”
曹麟讶然;“为何?”
我说:“我若想走,谁人能拦我?”
曹麟觉得有理,却不解:“你为何不想走。”
我只好将我如何从淮南到了颍川又到了桓府的事,一五一十告知了他。
曹麟听完,皱眉:“何必如此麻烦。霓生,你随我回蜀中,他们谁也找不到你。”
我说:“可祖父的田产怎么办,我不可丢下。”
“区区田产,蜀中也有。”曹麟道,“我打听过,你家都被官府抄了,物什都搬了个遍,如今除了屋舍,什么也没有了。”
我说:“可祖父的墓也还在淮南,我若去了蜀中,将来谁为他扫墓?”
“霓生,”他想了一会,道,“我觉得,先生那般洒脱之人,必不会在乎有无人守着这些。”
我说:“我知晓。但他是他,我是我。”
曹麟无奈地看着我,终于无言以对。
“那……”他为难道,“我能做甚?”
“回蜀中去。”说到此事,我正色道,“阿麟,你在雒阳不可久留。”
曹麟不解:“为何?”
我正要开口,外面忽而传来些嘈杂的声音。
有人在挨家挨户拍门,高声道,“里长有令,凡养鹤者,到树头下去,官府要问话!”
闻得此言,我和曹麟皆是一惊。
我料到曹麟搅出的事会震动朝廷,未想竟如此之快,全然不似官府平日捉拿贼人的作风。莫名地,我想起了秦王,心头提起。
“阿麟,”我对他说,“你即刻收拾物什。此巷出去往南,有一处废宅,你从中穿过,可到大市附近的巷子里。那边可望见一处五层泥砖浮屠,你朝浮屠走去,在巷口停住等我。”
曹麟亦知晓事态严重,答应下来,即刻收拾起来。
我则出门,四处望了望,快步往外面走去。
路过柳树头的时候,我留心看了看,果然,好些府吏和京兆府的士卒正聚在那里,呼呼喝喝,往养禽兽的住户家里挨个翻找。
我脚步不停,避开人群,径自走向大市街口。
这里仍然熙熙攘攘,除了杂耍的人,还停着好些车辆。
我找了一辆看上去最新最好的,一番讨价还价,跟车夫买了下来。价钱贵得教人心头滴血。幸好我出来时,身上带了足够的钱物,事急从权,再心疼也只好花出去。
事不宜迟,我驾着马车,叱一声,往五层浮屠的方向奔去。
曹麟到底是曹叔教出来的,行动起来毫不拖泥带水。我赶着马车来到约定的巷口时,他已经等候在了那里。阿白被一块布蒙着。曹叔驯得甚好,它乖乖地蜷着腿,任由曹麟抱在怀里,一点也不叫唤。
我让曹麟上了车,径自向前,往最近的西郭门驰去。
但没走多远,我发现前方的行人车马都慢了下来。那是一队军士守在了路口,足有十几二十人,正在搜查过往行人。
刚放下的心不禁又提起。
“怎么了?”曹麟在车中也觉察了异样,问道。
我说:“无事,你莫出来。”说罢,我将马车赶到路边停下,到前方去打探。
许多人拥堵在西郭门前,进退不得,抱怨纷纷。
“到底出了何事?”只听有人问道,“查验些甚?”
“我也不知,前面的人挑了两笼鸡也被拦了。”
“唉,怎这般麻烦……”
“听说这附近别处路口也有人守着,啧啧,大市这么多人,要查到何时……”
我心中了然,不动声色地返回去。
“阿麟,”我对曹麟说,“你来驾车。到那关卡之时,只管一路喊让开,他们拦你也不必停,待他们追上再说。”
“你要硬闯?”曹麟一惊,道:“那我们定然都要被抓起来。”
我笑笑,道:“不会,我自有计较。”
曹麟应下,立刻下车,与我对换。
我坐到车上,阿白许是察觉到旁边换了人,不安地动了一下。我连忙摸摸它的背,给它喂几条小鱼。
*****
道路并不算太堵,那些盘查的士卒看上去甚有章法,只查带了活禽、背着大筐的人,看上去能藏东西的牛车马车也翻检一遍。
曹麟依我言语,一路急哄哄地大声喝着“让路”,一边赶着车往前走。待得到了那些士卒跟前也不理会,径自冲了过去。
士卒立喊叫起来,前方即刻跑来几人,拦在街上,将手中的兵器对向马车,曹麟再也硬闯不得,只好停下。
我知道该我出场了。
未等马车停稳,我掀开车帏,跳下去。
“出了何事?”我抬高嗓门,气势汹汹地走向拦路的士卒,指着他们骂道,“桓府的马车也敢栏,好大的胆子!”
士卒们显然始料未及,露出错愕之色。
一个看上去像是伍长的人上前,道:“我等奉京兆府尹之命,搜查过往车马。”
“京兆府尹?”我冷笑,四下里望了望,“便是赵绾么?他在何处?”
那伍长露出犹疑之色,将我上下打量,皱眉道:“你是何人?敢直呼府尹名讳?”
我“哼”一声,道:“我是何人不打紧,你将赵府尹叫来!这里面可都是大长公主的物什,要立即送到她手中,我倒要问问府尹,耽误了谁来担待!”说罢,我朝曹麟一挥手:“莫管他们,走!”
那伍长急道:“慢着!”
“慢着?”我笑了笑,看周围一眼,将身上桓府的腰牌一亮,“我进出宫禁都无人拦住,倒要看看今日这大街上,谁人敢拦。”
那几人没了言语,面面相觑。我看这情形,知道事情已成了一半。
这些人确实都是京兆府的士卒,不过他们不可能真的去把京兆尹叫来,因为众所周知,赵绾此人不仅懒,还爱趋炎附势。在桓府这样的门第面前,他不仅不敢惹,还十分有可能将给他惹麻烦的人责罚一顿。
“退下,退下!”果不其然,未几,一个什长模样的人赶了来,将周围斥退。他看向我,满脸堆笑地行了礼,道,“这位内官息怒,他们几个都是新来的,不识规矩,得罪之处,内官多多包涵!”
我看他一眼,神色缓下:“话不能这么说,我也不过奉命行事。如今既然拦都拦了,诸位也莫客气,还是搜一搜吧?”
什长忙道:“不必不必!大长公主那边要紧,内官请上车。”
我一笑:“如此,却之不恭。”说罢,跟他拱拱手,转身回到了车上。
马车重新走起,随着车轮辚辚的声响,没多久,慈孝里已看不见,大市的嘈杂也渐渐被抛在了身后。
看着街上往来的车马行人,一切如常,我的心也渐渐放松下来。
“霓生,你成了内官。”外头,曹麟终于忍不住笑起来,隔着车帏对我说,“阴阳怪气的,还趾高气昂。”
我摸着阿白,不以为然:“不这般他们怎信?”
曹麟继续笑着,赶着马车,一路向西。两刻之后,马车到了西郭门。守门的人倒并无阻拦,未多时,出了城。
第23章 射马(上)
太阳已经西斜, 走出城门不远, 我让曹麟在一处僻静些的地方停下。
阿白身上的布被揭下来, 它终于得以透气, 站在地上扑腾了一下翅膀。我看着它,愈发舍不得,一边摸着它的羽毛一边给它喂小鱼。
“你别喂了, 它吃多少也不认账。”曹麟道。
“吃多是福。”我说着,又给它喂了两条,转过来, 看向曹麟。
“回蜀中的路你还认得么?”我问。
曹麟道:“当然认得。”
我往腰上的小囊里掏了掏,把剩下的钱都给他。
曹麟忙道:“不用, 霓生,我有盘缠。”
我瞅着他:“是么?你的钱囊给我看看。”
曹麟支支吾吾:“真不用了……”
我不由分说地把他的钱囊夺过来,打开, 果然寥寥无几。
他从蜀中出来,原本只不过是去淮南, 可因为我的事,他又到了雒阳。我了解曹麟, 他本是个花钱不算数的人, 且此番又是偷跑出来,钱财未必足够,加上奔波许久, 他身上的盘缠必然早已捉襟见肘。先前我到他住处的时候, 就猜到是这样。那房子是最小最破的, 屋里的食物也不见许多,只有案上放着两个糙米饼。但就算这样,阿白也仍有小鱼吃。
我叹口气,道:“这马车也给你,路上你要是又缺了盘缠,还能卖了。”
曹麟犹豫道:“可……霓生,这是你赎身的钱。”
这般时候他还牵挂着我,我心中不禁又暖了几分。
“钱花了还会回来。”我眨眨眼,“莫忘了,我如今可是横行雒阳的豪奴。”
曹麟也笑笑。
我说:“还有我方才托付你事,莫忘了替我打听。”
曹麟:“放心,不会忘。”
我说:“你手脚利落些,莫再像今日这般惹了乱子。”
“今日是今日,我也是着急才如此。”曹麟嗫嚅着,却道,“倒是你,那作谶之事过了这么许多年,朝廷仍这般忌惮先生,你在雒阳岂不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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