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渊也听到了嬴沧的话,只是他面对着杀气腾腾的亓眉,慢慢站起来,挡在了那匹大黑马的前面。
“让开。”
亓眉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马,心中算计着从哪里下手会比较合适。
谢渊抖了抖身上的沙,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要□□燥的朔风吹走了,他冲着亓眉劝说道:“我们现在都是孤身走在沙漠里,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能找到绿洲,如果没有了马,速度起码会降低一倍。”
亓眉哪里会和谢渊讲道理,她面色冷漠,稚嫩的眉梢眼角带着煞气,压低了清脆的声音喝道:“我叫你给我让开!”
“你如果杀了马,只会越来越糟糕。没有水,没有吃的,没有药,在这样的环境下,就连人也撑不了几天。”
谢渊这几天虽然一直都装作顺从地跟着他们,极力地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挺直了腰背立在马前,脚步不动分毫。
——他不想再见血了,尤其是现在,仅仅只有面前这些生命还存活在自己眼前的时候。
亓眉的双眼一眯:“那我现在就先杀了你!”
谢渊略往后退了一步,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嬴沧,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水囊扔给亓眉,道:“这是最后的水了。”
亓眉一把抓住水囊,更加勃然大怒:“你那里怎么可能还有水?你果然不是个普通人,一定是周派来的奸细!”
也难怪亓眉大怒,她本就只是十来岁的小孩子,即使自小接受的教育不同于寻常人,也终究是一个小孩子的性格,根本就憋不住话,也转不了弯,想到什么就是什么。
她听到嬴沧说谢渊的身份不简单,在她看来,谢渊就一定是个坏人。既然是个坏人,她就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现下谢渊藏水的事情已经彻底的触怒了她,她现在就想动手。
谢渊此刻也非常敏锐地觉察到了亓眉对他动了杀机。
他指了指嬴沧,立刻解释到:“是之前他给的水,我这几天没有喝。”
亓眉黑色的瞳仁里一片冰凉,但是她此刻更着急嬴沧的情况。只能将这件事先放在一边,将水囊凑近嬴沧的嘴边。
救命的淡水顺着干涸的嘴唇流入口中,嬴沧感觉到嘴角的湿润,下意识地动了动喉结,幽幽地清醒过来。
亓眉见到嬴沧终于清醒,又惊又喜,眼泪都忍着不住在眼眶里打转:“你终于醒了!”
嬴沧的面色带着惨淡的红晕,浑身上下都仿佛被炙焰烤着,忍不住呼吸越发沉重,他看到亓眉这副样子,沙哑着嗓子说:“死不了……”
嬴沧说完这句话,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看见两匹完好无损的马,皱了皱眉头。
他们本来就在荒海之上逃亡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因为秦九追捕得极紧,一直都没有太多时间获得足够的供给,现在又多了一人,早就应该到了弹尽粮绝的时候。
他望了望还在天上的夕阳,辨认了一下此刻的方向,开口道:“还有十五天。”
亓眉抬起头,不解的看着他。
嬴沧这次极其有耐心的重新说了一遍:“还有十五天才能走出这片沙漠。”
亓眉咬了咬嘴唇,极其委屈地说:“可是我们已经没有干粮,也没有水了。”
“我说了,斩马。”嬴沧平静的吐出这几个字。
亓眉不经意地瞟了一眼谢渊,开口说:“两匹马我们只能撑十天。”
嬴沧没有回答亓眉的话。
他的目光有些虚浮,撑着地佝偻着身体慢慢地站起来。这个过程牵动了他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让他的额角竟然渐渐生出了汗水,显得极为吃力。
嬴沧的嘴唇依旧很干,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唇,右手摸着腰间的弯刀,握着刀柄将它拔出鞘来。
他拖着刀,摇摇晃晃的走过亓眉,又摇摇晃晃的走过谢渊,站在那匹黑色的马前。
大黑马温和的眸子注视着嬴沧,马尾朝着两边甩了甩。
谢渊能够隐隐猜到嬴沧接下来的举动,也能明显感受到嬴沧的身体状态已经濒临崩溃,可他身上散发出的冷漠气息,就像是冬日里的冰凌,让他不敢靠近。
嬴沧的决断做的极快,他的动作也极快。
他利落的翻身上马,面上却抽动了一下,身上的衣服由隐隐地透出血来,显然是伤口再次撕扯的疼痛让他难以忍耐。
反手刀,锋利的刀刃切进黑马的喉颈,血肉骨骼根本无法抵抗冰凉的利刃。
那匹黑马发出一声悲鸣,拼命往前跑去。嬴沧紧紧夹着马肚子,缰绳拉得笔直,任黑马跑了一阵,忽然前蹄一弯,跪了下去,从刀刃的切口出“刺啦啦”喷射出一团血雾来。
“亓眉!”嬴沧低喝了一声。
亓眉终于明白过来,捧着手中空空如也的水囊凑到那切口下,将温热的血液全部纳入其中。
嬴沧从马上跳下来,从尤带着血迹的弯刀划开薄薄的皮肉,切下一块还鲜血淋淋的马肉,递给了亓眉。
此时残阳如血,暖金色的光芒正撒在这片荒芜的沙地上。
亓眉盖上水囊的盖子,接了过去,张开口咬在还温热的马肉上,双唇粘上斑斑血迹,双颊鼓起,极其费力地嚼着生肉。
嬴沧垂下头去,在那个还冒着血的窟窿里吮吸了一口,薄薄的嘴唇上带着浓浓的血迹,虽然脸色惨白透着一抹不正常的红晕,看上去虚弱至极,但是依旧瞳仁明亮,如散发着清辉的星辰,而目光里却藏着比黑夜还有阴冷幽暗的深潭。
他背对着夕阳,正面没有一丝阳光照耀。
那黑马睁着温柔的眼睛躺倒在地,目光似乎望着高远的天空和不断压低的云彩,鲜血从它脖子断口和切割的伤口处流出来……
谢渊看着这景象,身体一阵寒冷。
嬴沧从鲜血里抬起头来,用舌尖舔掉唇角的鲜血,视线逐渐落在谢渊的身上。
谢渊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了嬴沧的眼神。
嬴沧慢慢站了起来,提着水囊朝着另一匹马走去。
经过谢渊的时候,嬴沧将一块淌着血的马肉递到谢渊的面前。
谢渊接下了马肉,却没有下口。
他在见识了荒海的血腥之后,还是想保留最后一丝正常人的善良。
“我现在还撑得住。”
嬴沧看出了谢渊的拒绝,淡淡的说:“如果你不想死,就乖乖吃掉,否则下一个我就拿你取血。”
嬴沧没有费心思再去解读谢渊此刻的心理活动。他拎着水囊走到那匹大棕马旁边,然后指引马前腿跪下,耐心地摸了摸马头。
在突然之间,他仿佛灌注了全身的力气,用手掌握住棕马的上颚。
大棕马绝望地嘶鸣一声,在见过同伴的死状之后,它此刻竟然流下了两道清亮的泪水。
可嬴沧没有丝毫的心软,以一种极其暴力地手段将水囊塞入马嘴,血水奔涌而出,极其迅速地被灌入马的喉咙。
嬴沧放手之后,仿佛力气被耗尽,仰面躺在黄沙之上。
大棕马颤抖地站起来跑了两圈,抖着身体打出几个响鼻,从口鼻中缓缓流出鲜血,显得格外可怜。
谢渊复杂地看着嬴沧,一时之间,望着手中的马肉,心中涌现出的复杂情绪难以用任何一个词概括。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分明这样冰冷无情,毫无温情可言,却用最残忍的方法,让现在仅存的人和马都能活下去。
谢渊伸手摸进贴身的衣服里,捏紧了一个挂在脖子上的铁盒。